第三章 婚礼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兴国走后，家里人还是像往常一样，早出晚归的在地里干活。前些日子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兴国，家里已经好久没有买肉了，桌上的盘子里每天装着的都是萝卜，黄瓜，咸菜。其实他们也花不了什么钱，除了要交学费或者是买些油盐酱醋，也很少有必须花钱的地方了。这样的生活他们早就习惯了，原来连米饭都没有只能吃野菜的日子他们都渡过来了，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至少仓库里储存的大米是够吃的，再也不用饿的前胸贴厚皮了。这一点大姑和兴家的体会最深，他们是受过苦的，从幼年到成年。对他们来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他们也不挑，有啥吃啥。但年纪还小的弟弟妹妹们抱怨着菜里一点油水都没有，真是难以下咽。看着他们一点食欲都没有的样子，兴家有些心疼，他时常会抽出一点时间出去打零工，拿到报酬后就买肉来改善一下伙食，有时候找不到活干，他就带着兴财和三姑去河里抓鱼。夏天的河里鱼都是成群的游着，兴国带上铁锹，把一条小河两头筑上坝，再用盆子把里面的水舀干，很容易就能抓到一大桶鱼，但煮鱼要放的油和盐比炒蔬菜放的多很多，而且油和盐又很贵，母亲舍不得放太多，做出来的味道就不怎么好，天天吃是不可能了，只能偶尔打打牙祭。
　　他们家里除了水田，还有大几亩的旱地，大部分都是种的黄豆，在农村，黄豆的确是一个好东西，不仅让朴素的饭桌变的丰富多彩，还是重要的植物蛋白来源，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豆制品是过年的时候人们餐桌上最常见也最多的食物。所以家家户户或多或少的都种了一点，像兴家这样的大家庭，种的黄豆就更多了。旱地最不好打理的就是除草，全靠锄头一颗一颗的铲断。要不怎么说人多力量大呢，一大片的旱地，兴家他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干完了。家里就四把锄头，父亲母亲，大姑和兴家每人一把，其余的人则是用手拔草。可没有农药，不光是旱地里的草长快，水稻田里的草也是疯涨着，如果不及时铲除的话，就会和农作物争夺营养，而且肥料是自家粪坑里的，需要大量的浇灌，这些事情足够他们没日没夜的劳作了。
　　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时间过去了半个月，在许久的焦急等待之后，他们收到了兴国寄来的信。信中说岳父岳母已经定好了婚礼的日子，趁着高中还没有开学，兴国不用去上课的时候，他们决定八月二十号这天先在兴国的老家举办婚礼，之后再邀请兴国的父母回省城举办女方的婚礼。收到信后，父亲显得有些失落，虽然说他是一个农村人，没什么文化，可是却很在乎习俗和办喜事的日子。让父亲感到不满意的第一点是他在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面前说不上任何话，全凭亲家做了主。第二点是先办男方家的酒席，后办女方家的，这是自古以来都没有过的，照理说应该是先把女方家的婚礼办完，然后再由男方家把女方接过来，这是规矩，但现在的顺序好像兴国是去做上门女婿一样，好说不好听。第三个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选定的日子，这和他父亲的祭日靠的很近，而且与传统节日不搭边，人们都讲究双喜临门，选个好日子是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祝愿。信中也没有体现出商量的余地，只是礼貌性的通知他们，但是父亲也没有什么办法，本来他们就是弱势的一方，两家又离的太远，如果商量来商量去的话估计要到明年才能结上婚了，要是再出什么意外，说不定还结不成了，眼看着快要到日子了，也只能这样了。
　　为了给省城的亲家留一个好印象，从接到通知的那天开始，全家人就行动了起来。也许父亲还在因为没有选对日子而生气，所以他完全不理母亲组织的大扫除，而是每家每户亲自通知亲朋好友前来吃席。家务活还得母亲来操办，家里的犄角旮旯打扫了不止一遍，门前屋后的杂草也拔了，连着大门和公路的小路也填的平平整整，又专门腾出两间屋子，整理地干干净净，就连茅厕的木板也换了新的盖上。婚礼前一天，兴家和兴财从亲戚家借桌椅板凳，一切准备就绪后，就等着兴国带着晓丽和她的父母来了。
　　这是他们家第一个要结婚的孩子，而且娶的是省城的姑娘，自然格外重视，不管是多远的亲戚都通知到了，婚礼这天来了很多人，把房子的挤满了，可能大家也想看看省城的姑娘长的什么样吧。两家离了好几百公里，自然是不能像离得近的那样办。晓丽她们提前一天到了，没有直接回到家里，住在了镇上的小招待所里，婚礼当天由兴国带领家人和亲戚敲锣打鼓接回来。兴国作为婚礼的主人公，需要提前回到家里招呼到场的客人，在安顿好晓丽和岳父岳母后晚上就自己回来了。结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大早兴国就和父母一起站在门口迎接着亲朋好友的到来，弟弟妹妹们则是在屋里给客人们斟茶，他们家的屋子本来还是挺大的，现在陆陆续续的来的客人已经把屋子占满了，好在提前在院子里用帆布搭设了一个棚子，后面来的客人都坐在了院子里。兴国看了一眼晓丽送他的手表，差不多十一点钟，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该去把晓丽接回家了。
　　去接亲的车一共是三辆，打头的一辆小轿车是兴国在县城上班的同学开过来的，兴国从省城回来那天专门拜访了一下，想借用他的车去接亲，今天开过来的这辆车不是他平时开的，为了给足老同学的面子，他特意借了在县政府上班的父亲的新车。沾了兴国的光，今天大姑二姑还有父亲有幸能坐上这么好的车子，这是他们第一次坐，平时连见都很少见过，他们坐在里面十分的拘束，害怕一不小心把车弄坏了。坐在前面的兴国倒是很自在，虽然他也没怎么见过好的车，但在同学面前必须得装出见过世面的样子。除了这辆气派的小轿车，另外两辆都是手扶拖拉机，跟在婚车后面的那辆拖拉机搭载着兴家和家里的亲戚，为了体现对晓丽的重视程度，母亲硬生生往车上塞了满满一车人。母亲和弟弟妹妹本来也是想去的，但他们还得留下来帮忙烧火做饭和招待家里的客人。最后面的那辆拖拉机上站着敲锣打鼓的队伍，有他们跟在后面敲打着，一路上也热热闹闹的。那个时候交通不便，结婚对象都是在附近找，村里还没有人用小轿车接过亲，一路上不少人都被这新奇的一幕吸引住了，回头率非常的高。以前他们想去镇上的话，要么走路，要么骑自行车，最少得一个半小时，今天有了轿车之后才发现，原来镇子离得也不远，三四十分钟就到了，这还是在照顾了后面两辆老旧的拖拉机的情况下才放慢了速度，要是敞开了跑，估计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吧。到了镇上的招待所后，兴国拿着一捧鲜花下了车，后面的人也跟着下来了，在兴家的安排，一群人很快站成两列，等候在招待所的门口。兴国在父亲还有大姑四姑的陪同下满脸骄傲的从队伍中间走过，去到楼上的房间准备接回晓丽。
　　镇上一个小小的招待所，没想到也能有担任大酒店角色的一天。楼上的晓丽早就准备好了，她从起床开始就不停的探着头往窗外看，试图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兴国的身影。父母则是淡定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让她不要着急，当听到远处传来的锣鼓声时，她确信这是兴国来接她了，此时她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迎接自己的丈夫了，但父母让她尽量表现的矜持一点，不能让人看出好像是巴不得要嫁过去一样。她努力的想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妆容，然后盘着腿坐到了床上。此时房间外很安静，能清楚的听见皮鞋踩在木板上由远而近的声音，终于声音在门口停了下来，随后外面的人就敲响了房门。晓丽的父母并没有立马起身去开门，而是等着敲门声逐渐的有些急促后才慢慢的打开房门，屋外的兴国拿着一捧鲜艳的塑料花，西装笔挺的站在那里，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的爱意。家人初见晓丽，与照片上见到的如出一辙，还是大大的眼睛，乌黑发亮的头发，整个人气质优雅，她安静的坐在床上，好像一个仙女。兴国呆呆的立在原地，直到二姑着急的在后面推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走进屋里。他先是像站在门旁边的岳父岳母鞠了个躬，真诚的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然后走到晓丽跟前蹲下轻声的说“我来接你回家了”。晓丽听到兴国的话，立马不可控制的伸出双手，让兴国抱着她回家。兴国个子高大，毫不费劲的就把她抱了起来，大姑和二姑见状，立马上前护在大哥的身后，只留下第一次与亲家见面的父亲尴尬的站在那里，父亲进门后只是说了一句你们好，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兴国抱着晓丽走在前面，大姑和二姑走在后面，父亲礼貌的伸出手邀请亲家出门，晓丽的父母也跟着走了出去，留下父亲一人提着两个行李箱走在最后面。看到新娘出来后，两边等待的人也是纷纷投来称赞的目光，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晓丽的相貌，连敲锣打鼓的那群人都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在兴家的示意下，才快速的翻到车上，有节奏的敲着锣，打着鼓。兴国带着晓丽和她的父母坐在前面的小轿车里，在父亲安放好行李后，便启动了车子。原本坐着小轿车来的父亲和大姑二姑现在只能爬上拖拉机，本来就超载了的车斗里现在更是想叠罗汉一样没有了一点空袭。但与亲戚们挤作一团，父亲反倒更加自在了，他也不用再担心把人家的车弄坏了。等所有人都上车后，兴家点燃了一串长长的鞭炮，然后最后一个麻利的爬到了最后一辆车车上，在锣鼓声和鞭炮声中，三辆车一起往家里开去。
　　接到新娘后，敲锣打鼓的人更加卖力了，一路上都没有停下。从镇上到村里的这条路穿过一大片平原，中间没有一点遮挡物，一眼能看到遥远的天地边界，开阔的视野让人心情十分愉悦。晓丽和父母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昨天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看不清外面，现在天气格外晴朗，蓝蓝的天空上没有一朵云彩，兴国一直在颇为自豪的介绍着自己的家乡，窗外的景色也让晓丽和父母忘了说话，只想安安静静的看着。很快车队开到了村口，颠簸的石子路减缓了车子的速度，住在路两边的亲戚放着鞭炮迎接新娘。坐在轿车里的兴国伸出手向路旁的人打招呼，坐在后座两边的岳父岳母则立马挺直着身板目视前方，晓丽则是被夹在中间害羞的不敢乱动。站在拖拉机上的兴家洋溢着得意的神情，不停的向两边与他相熟的哥们抛烟，跟着车子跑的孩子们也从父亲手里讨到了一些糖果。从村口到兴国家，去接亲的时候只需要十来分钟，但现在回来却用了二十分钟，这是母亲特意在临走时嘱托给兴国的同学的，她就是想让车慢慢的走，好在村里人面前长长脸。车子开到一个站满了人的地方后就停了下来，从公路到兴国他们家还有几十米的小路，车子进不去，只能停在大路上。还没等车停稳，在拖拉机上挤作一团的亲戚们就迫不及待的下了车，本来只是去凑个热闹的，没想到这么的煎熬，连早上吃的早饭都快要被挤出来了，待会酒席的时候可要多吃一点。车停稳后兴国也从副驾驶室下来了，他先是给坐在右边的岳母开了门，然后又绕着车小跑着给坐在左边的岳父开门。晓丽的父母下车后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也是被吓了一跳，其实这里站着的不全是兴国家里的亲戚，还有不少住的近的邻居也跑来看热闹了，看到车门打开后，周围的人也纷纷伸着脑袋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大城市来的新娘。终于，在万众瞩目下，兴国从车上把晓丽抱了出来。在一群农村妇女的衬托下，晓丽就更像是仙女下凡了，虽然没有婚纱，但毕竟是大城市长大的，穿着打扮方面比起小地方的人来说自然是看起来更好一点，而且今天还特意的化了妆，整个人看起来既美丽又大方。兴国抱着晓丽，从亲戚面前走过，二姑在一旁替兴家介绍着面前的人，人实在太多，晓丽的父母只大概的知道了兴国的母亲和弟弟妹妹。还没等二姑介绍完，兴国就打断了她的话，这大夏天的，可不能让岳父岳母站在太阳底下了。兴国抱着晓丽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群十分开心的人，从特意平整过的土路上往家里走去。进到堂屋后，兴国带着晓丽给祖宗的牌位鞠了三个躬，这就算是礼成了。在开席之前，新娘还要给父母和家里的长辈敬茶。所以晓丽在堂屋里鞠完躬后就可以先去房间里面休息一会。晓丽被安排在母亲和妹妹们特意为她准备的婚房里面，她进去以后，亲戚也跟着进去了，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那炽热的目光好像要把她融化了一样，让她感觉有点不太适应。她小声的跟大姑说她有点累，想要休息一下，在大姑的安排下，众人才慢慢离开。
　　当人们的注意力全在新娘身上时，晓丽的父母则又退到了院门外，刚刚进来的时候没好好的看看，现在他们想再看一下，从大门出来后，他们转着圈的把房子四周看了一遍，虽然房子已经有些老旧了，但整体看起来还是不错的，而且周围也不像邻居家那样长满了杂草，这可以体现出这家人勤不勤快。看完了屋外，他们又从大门进来，在院子里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总体来说也还是满意的，毕竟一家十口人的住所，看起来倒是挺大的，收拾的也是利利索索，虽然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华，但也有农村的特色。当他们来屋里的时候就有些失望了，屋里的环境看起来比起屋外来稍微差了点，家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各色各样的桌椅板凳一看就是从不同的家里借来的，只有放在祖先牌位下面的那张桌子才是他们自己的。屋顶的屋架横七竖八的放在上面，虽然打扫的时候已经特意的去掉了蜘蛛网，可长年累月的侵蚀把木材染的乌漆嘛黑，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牢固，墙壁上也是坑坑洼洼，除了两幅对联外，再没有其他的装饰物了。
　　现在正值夏季最热的时候，要不是屋里的透气性很好，那拥挤着坐在一起的人群所散发出来的汗味会让人难以呼吸，也许是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方式，也感觉不到不舒服，但晓丽的父母觉得有点难受，两人在屋里大致的看了一圈后就在院子里找了一处偏僻空旷的地方坐着，直到司礼喊着开席了，两人才又被请到了堂屋最里面的主桌的上席上。
　　饭还没有开始吃，兴国带着晓丽出来给在座的长辈敬茶，兴国是他们家族里的长子长孙，也是他这个辈分里第一个结婚的，前来祝贺的人有很多。大姑和三姑提前烧好了三壶水，现在也已经凉的差不多了，杯子不够，就用碗代替，只需往里面加上一勺白糖，就算是新人准备的喜茶了。兴国一个一个的给晓丽介绍着家里的亲戚，晓丽端着杯子或是碗一个一个的递到长辈们的手上，茶也不是白喝的，喝完后要在里面放上钱，是对新人的祝福。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困难，自然也没收到多少钱，给的最多的是兴国的父母，毕竟是城里的姑娘，给少了的话害怕别人看不起，父亲和母亲就借了一百块钱，每放了五十在碗中，这在他们那里来说是一笔非常丰厚的茶钱了，一般的亲戚都是给几快，能给出超过十块的就已经是至亲了。给公公婆婆敬完茶后，两人鞠了躬，晓丽就去了房间里面，闷热的天气把妆都弄花了，她也不想吃饭了，只是简单的把收到的钱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今天来的人太多了，堂屋里摆满的桌旁坐满了人，院子里的篷布下也坐满了人，兴家又去邻居家借了几张桌子，准备一次性开了十桌席，这才只能坐下大半的客人，剩下的客人只能等到头席吃完了才能吃上，这全凭司礼的安排。作为今天掌控全局的人，他必须要清楚的了解每一个来的客人与主家的关系，既不能怠慢了重要的人，也不能让不太重要的人挑理，不仅要安排客人的座次，还得负责现场大大小小的各种活动。所以他必须要在这里有一点话语权，既不能太老，又不能辈分太小，像今天这样重要的角色就得是兴国父亲最小的叔伯兄弟来担任了。他嗓音洪亮的站在人群中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不一会儿大大小小装满了各色菜肴的盘子就依次摆上了桌。要不说还是农村的酒席最正宗，即使没有什么海鲜大餐，但桌上的鸡鸭鱼肉都是土生土长的，不像饭店里用的是大规模养殖的，失去了那点鲜美，所以晓丽的父母吃的倒是挺开心的。席间，兴国的父母也给他们一个一个的介绍起周围的人来，能坐在这个桌上的自然也是比较亲的人，但他们丝毫不关心，只是应酬似的向人点着头，毕竟可能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次的相遇了。在亲朋好友的鼎力支持和弟弟妹妹还有父母的共同努力下，兴国办了一场还算完美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