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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掌柜点了点头：“却是如此，南方人做生意，素来谨小慎微，对利益更是看得极重，锱铢必较，但这次他们爽快的答应，倒的……”
老人家说着也笑起来：“也许是我太过敏感了。”
说笑几句，那蒲掌柜似是在想些什么，笑容是最快收敛起来的。林晚晴感觉到这变化，笑着询问了一句，蒲掌柜看看金如松，又看看林晚晴，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微笑着开了口：“关于这次生意，昨日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哦？”
“昨日在东市的酒坊那边遇上状元楼的鲍掌柜，就同他闲聊了几句，说了些关于南方布市的一些见闻。小姐也知道，鲍掌柜原是南方人，祖上也曾做过布商，故而他对南方布市颇为了解。”
听他说起状元楼的鲍掌柜，林晚晴点了点头：“嗯，没错，鲍掌柜现在虽然改了行，但他对布市的关注和研究一点不比我们要少，他对这事，可是知道一些什么内情吗？”
“此事说来奇怪，老朽倒不清楚是否真是如此。这鲍掌柜说南方的这些布商，最近好像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有一桩极大的生意即将来临，为了把握住这次商机，他们不惜低价出售手里的存货，四处筹措资金，只为……”
他说到这里，林晚晴皱起了眉头：“还有这样的事儿……”
“呵，想那鲍掌柜也就是无边无际地说了一句，我问他究竟是什么生意，他也说不知道，我倒是觉得他的话未必就是真的。”
“这……”林晚晴微微一愣，与表姐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坐在旁边原是微笑旁听的金如松目光一凝，随后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我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晚晴说道。
“既然小姐这么说了，那我就去好好地打听打听，若此事当真，老朽觉得咱们也应早做准备……”
房间里的几人一阵沉默，唯有旁边抱着盘子的双儿一脸淡定。过得片刻，金如松缓缓开了口：“如果此事是真的，那我们现在收购的南布，就有可能成为烫手山……”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众人的表情。
林晚晴眉头蹙得更紧，随后望向蒲掌柜，毕竟她与表姐与金如松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再出色总也比不了蒲老几十年的见地。
但见蒲掌柜摇了摇头，“我看……应当并非如此。南方布商一方面降价销售，另一方面却又大肆筹集资金，说明两点，一是他们下一次要做的生意，肯定不是手里的这种布料。二是他们手里的资金也不充分，所以必须将手里的存货变现。”
“南方丝织发达，布料多达百种，我们该如何确定他们下一个目标呢？”
几人本就对商场熟悉，自然知道这种可能性有多么的异想天开。又想了片刻，林晚晴才笑了出来：“算了，光凭我们这般坐在屋子里想，是想破天也想不出来的，我看，咱们也是做两手准备，一来先查清楚这个消息的来源是什么，空穴来风，必定有因，只要查清楚了，我们就有办法应对。二来我们手里的存货得赶快想办法出手，不管将来怎么样，这手里的布终归还是要卖出去的。”
如此又聊了一会儿，再谈及其余一些事情的细节，统一归帐、核对账目之类的事情，蒲掌柜又问候了一些有关林雨蝶的情况，闲话之后才准备告辞，也在这时，萍儿踩着水凼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来了，到得近处，还差点摔了一跤。
看来是有急事，萍儿跑得太快，扶着门口的柱子拼命喘气，行礼也来不及行，脸上倒是带着笑容的，望了里面的众人一圈，却是隐隐有些失望：“小、小姐……双儿，姑爷、姑爷呢……”
林晚晴已经笑着走出了门外，看她跑得厉害，甚至还伸手替她拍了拍后背，抚顺气息。听得她的问题后才笑道：“怎么了？姑爷的话……现下怕是在前面的藏书楼那边吧，不是说许知府他们考校文章么，他此时该在的。”
“没、没有啦……”萍儿摇头，“萍儿刚才便是在那边过来的，大老爷、大老爷说要叫姑爷过去呢……”
“呃……”林晚晴神色一凝，“怎么了？”
“怕不是真的要找人挨骂了吧……”
林雨蝶跟过来，在后方轻声笑道，先前在路上便听林晚晴说了孟凡的读书习惯，自古读书人都是读圣贤书，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哪里听说过读书人整天看演义读本的，这要都能做出学问，那还不见了鬼了。
旁边，萍儿用力摇着头，湖绿襦裙下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不是啦……不是啦……许老爷他说、说相公写的文章有见识啊，小姐，小姐，不是啦……”
这下倒是林晚晴呆住了，“呃……啊？”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林府的藏书楼附近人头攒动，气氛严肃，如今整个林家能找到的比较有学问的人都已经聚集在这儿，其中地位最高的，自然便是今任义州知府的许光许君实，此人进士出身，在民间已经算得上是才高八斗的人物。由于知道他每年都会过来，一众林氏学子也已经在先生们的督促下准备多时了。
有钱或许买不到学问，但有钱可以买到书，因此林家的这栋藏书楼其实还是很大很庄严的，如果说林老太爷有什么愿望，他或许会希望有朝一日林府成为真正的书香门第，饱学之人辈出之后，后人们能够看见这栋藏书楼，记住曾经仅为商贾之身的他这一代所做出的努力――这个想起来也是很有庄严感的事情，人老了之后，往往也对这样的事情最感兴趣了。
如今藏书楼里前半段比较机械化的考试已经完成，无非也就是给年纪大一点的学子出一道策论题，给年纪稍小的孩子出些先贤语句，让其做出理解和释义。参考答案这样的东西在这年月是绝对没有的，没有人能够确定地告诉你论语的哪一句哪一句该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解，评判也属于一种自由心证的过程。当然，只要是有见识的人，自然能从中看出许多东西来，或是先生们机械化的灌输，或是学生们有没有创新能力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今年的这次考校，与往年有些不同。往年，许光并不会当堂阅卷，而是会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慢慢批阅，然后再举办一个小型的作文点评会，表扬优点，指出缺点，改进不足。
堂下有一年幼学子朗读策论，“建安二十六年，关羽走麦城，兵败遭擒，拒降，为孙权所害。其坐骑赤兔马为孙权赐予马忠。一日，马忠上表：赤兔马绝食数日，不久将亡。孙权大惊，急访江东名士伯喜。此人乃伯乐之后，人言其精通马语。马忠引伯喜回府，至槽间，但见赤兔马伏于地，哀嘶不止。众人不解，惟伯喜知之。伯喜遣散诸人，抚其背叹道：‘昔日曹操作龟虽寿，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吾深知君念关将军之恩义，欲从之于地下。然当日吕奉先白门楼殒命，亦未见君如此相依，为何今日这等轻生，岂不负君千里之志哉？赤兔马哀嘶一声，叹道：‘予尝闻，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幸遇先生，吾可将肺腑之言相告。吾生于西凉，后为董卓所获，此人飞扬跋扈，杀少帝，卧龙床，实为汉贼，吾深恨之。’伯喜点头，曰：‘后闻李儒献计，将君赠予吕布，吕布乃天下第一勇将，众皆言，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想来不负君之志也。赤兔马叹曰：‘公言差矣。吕布此人最是无信，为荣华而杀丁原，为美色而刺董卓，投刘备而夺其徐州，结袁术而斩其婚使。人无信不立，与此等无诚信之人齐名，实为吾平生之大耻！后吾归于曹操，其手下虽猛将如云，却无人可称英雄。吾恐今生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后曹操将吾赠予关将军，吾曾于虎牢关前见其武勇，白门楼上见其恩义，仰慕已久。关将军见吾亦大喜，拜谢曹操。操问何故如此，关将军答曰：吾知此马日行千里，今幸得之，他日若知兄长下落，可一日而得见矣。其人诚信如此。常言道：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吾敢不以死相报乎？’伯喜闻之，叹曰：‘人皆言关将军乃诚信之士，今日所闻，果真如此。’赤兔马泣曰：‘吾常闻不食周粟之伯夷、叔齐之高义。玉可碎而不可损其白，竹可破而不可毁其节。士为知己而死，人因诚信而存，吾安肯食吴粟而苟活于世间？’言罢，伏地而亡。伯喜放声痛哭，曰：‘物犹如此，人何以堪？’后奏于孙权。权闻之亦泣：‘吾不知云长诚信如此，今忠义之士为吾所害，吾何面目见天下苍生？’后孙权传旨，将关羽父子并赤兔马厚葬。”
听得这篇策论，堂上的许光连连摇头，时而皱眉，时而惊叹，“这篇策论半文不白，依文采而言，实乃下下之品，然其观点之犀利，哲思之深刻，却实属亘古未有，令人拍案称奇。一是故事之新奇可开时局之先。作者以熟谙三国故事为基础，编撰了赤兔马为诚信而殒身的感人故事，其想象力实在丰富。二是立意之高远可追古人。文章将赤兔马拟人化，让它在同伯喜的对话中，显示对关羽与董卓、吕布两类人物的褒贬，实现了‘真英雄必讲诚信’的主题。且以‘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一联，‘物犹如此，人何以堪’一句，抒写了人生当择善而从、唯诚信是瞻的志向，使文章的立意更上层楼。”
“这篇策论是何人所作？”许光问道。
听他问起这个，那朗读的学子立马紧张起来，还以为是自己读错了，低头道：“嗯，回……回知府大人的话，此文，此文乃孟凡孟相公所作。”
“哦？是孟相公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