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下了海盗船，郑然跑到冷饮店买了三支冰淇淋，分给两个朋友，边吃边喊一起去玩碰碰车。夏阳发现是三种口味的冰淇淋，一边说着“让我尝尝”，边追上去把林夕和郑然手中的也各咬了一口，吃完了冲林夕笑笑：这家伙今天玩疯了，难得啊。
　　“嗯，幼稚程度和你有得一拼。”林夕说。
　　“你好，玩过山车的时候你那嗓门比谁的都不小，是不是老郑？”
　　“可不，在海盗船上数你笑的最大声，成天一副少年老成相，一到这就现了原形。”
　　“我笑了？我不记得了。”
　　“给你拍下来就好了，可惜没带相机。回家我要把你们的样子都画出来，你看了就明白。——赶紧，下一个目标。”
　　郑然说完拉着两个朋友向碰碰车场馆方向走去。
　　经过一片绿地时，草丛中石头状的音箱里飘出一首节奏欢快的乐曲，夏阳说，停，停，这个曲子好听，适合当吉它练习曲，等我听完，回去把谱子写出来。
　　林夕站在原地等他，两三分钟后，一曲终了，夏阳说声行了，走吧。
　　“一遍就记住了，厉害。”虽然是称叹，多少带点不完全相信的味道。
　　“想听也没有了，都在这儿了，”夏阳指指自己的脑袋，“有漏掉或记错的地方，来个二次创作给它补上。哎，想起来了，我把你的一首诗谱了个曲子，明天弹给你听听；下个月要举办全市校园歌手大赛，咱们仨攒个组合一起玩玩怎么样？”
　　“玩玩就玩玩，问问郑然干不干，他可要费你点口舌了。”
　　在场馆门口等着他俩的郑然听了夏阳的提议立刻否决，我什么乐器都不会，点儿都踩不准，不是快了就是慢了；唱歌也记不住词儿，一上台就紧张，一紧张腿就筛糠……
　　够了，怎么都一个风格，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告诉你，这些都不是事儿，有我呢，三天全给你修理好。夏阳不由分说，开始直接摊派，你们两个只管唱歌，不用会乐器，到时候我叫鹏哥的乐队过来帮忙。
　　郑然还想推，夏阳搬出兄弟义气之类的话来，压得郑然闭口无言，赶忙点头同意，紧接着又问还有没有别的事，夏阳手一挥：放你一马。郑然拔腿就跑，呜里哇啦地喊着冲进了碰碰车馆，夏阳也“嚯嚯哈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踢着腿打着拳紧跟着闯进了馆门，林夕边走边摇着头笑，自言自语着，两个神奇的家伙。
　　次日三个人在学校见了面，夏阳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校园小记者证已经办好了，连他自己也有份，明天就可以一起去领；林夕和郑然听了连忙表示感谢，夏阳手一挥模仿着四川方言说：“不存在！”郑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速写本子递给林夕，林夕接过翻到最后几页，连着三幅画的都是自己和夏阳坐在海盗船上俯仰大笑的模样，夏阳在旁说，绝了，惟妙惟肖，现在看到你自己的样子了吧。
　　“还有这个。”郑然又笑嘻嘻地递过一个小字典似的本子。
　　夏阳抢过去，翻开一看，是一幅漫画，三个圆头圆脸的简笔小人面无表情地排成一排，坐在一节过山车上，过山车后面踪着一条大鲨鱼。准是他们仨，他想。随手翻了几页忽然明白了，这是一册连环动画，由首页向末页刷刷地快速翻动，过山车开动起来，像只甲壳虫飞到半空不规则地旋舞，鲨鱼如影随形穷追不舍，巨大的嘴巴一张一翕，想要吞掉那乱舞的甲壳虫；面部只有眼睛和嘴巴的三个小人，表情由平静到惊奇到开心再到恐惧，直至随着飞车到达终点归于平静，鲨鱼也累得趴下来，翻着白眼闭上嘴，慢慢沉了底。夏阳连着翻了五六遍，林夕在旁边看得不过瘾，抢过去翻看起来，夏阳又跟着看了两三遍，两人边看边笑，乐不可支。
　　旁边几个同学见了也抢过去，不一会画册传到了教室外面，郑然来到走廊上，发现在徐冉冉手里，她看完送还给郑然，郑然注意到她身着的连衣裙很眼熟，细一看，正是他画的那一件。
　　“做好了？”他问。
　　“是啊？怎么样？好看吧……”她在走廊上原地转了两圈，几支白色的百合花在淡粉绿色漩涡中旋绕起伏，又慢慢垂落静止。这一番动态展示，引来旁边不少女生观看。
　　“心形小翻领很洋气，”陈杭上下打量着评道，“和冉冉的气质很搭。”
　　“裙摆也有意思，”梁文玲走近俯身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双层向里翻进去的，怪不得鼓蓬蓬的，看上去又很舒服很自然。就是有点费布，放下来得有两米。”
　　甄馨和韩嫒也凑近前来仔细看那裙摆。徐冉冉被围观得有些不自在，抬头看到施兰正沿着楼梯走下来，也穿了新做的衣服——一身雪白的薄料套装，透着清爽干练。等她走到身边，徐冉冉说，我就说你适合这种修身的款式，怎么样，像不像个白马公主？
　　另外几个女生又开始鉴赏施兰的新装，马上也找到了亮点，微喇型的裤脚外侧做了不宽不窄的几道褶裥，像两把向下微微开启的折扇，都说好玩有创意。
　　一番夸赞之后，几个女生纷纷询问是哪位设计的，徐冉冉不假思索地说是她们自己设计的，指了指站在女生围成的圈子外面的郑然，多亏他帮我们画了设计图，不然做不了这么理想。
　　梁文玲陈杭这几个女生听了，马上转过身围住郑然，这个夸他是班里画画最棒的，那个赞他热心助人，纷纷说早就想好了一身什么式样的裙子、上装等等，只是如雾中月梦里花，美则美矣，看不真切无法描述，想劳他帮忙也给画出来为妙，她们也找裁缝照图裁制；眼看夏天到了，她们不高兴买那些和别人款式一样的衣服，看了这两身，独一无二，漂亮又有个性，着实令人眼气。
　　郑然脸上带着点礼貌地笑，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同声提出绘图的请求，想了想说道：自己本不擅长画这个，这两幅已是让他费了好大的工夫，连作业都耽误了写，而自己有几门功课已经挂科了，这阵子只能先补课，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徐冉冉只想当众对郑然表示一下谢意，顺带赞美一下他的画功，不期为他招来了一堆“订单”，深觉自己舌头没有连着脑子，颇有悔意，忙上前用言语帮他解围。
　　费了半天口舌，没有达成所想，反而碰了壁，梁文玲撇撇小嘴儿说道，是不是只有美女你才肯帮忙啊。
　　韩嫒也在旁笑道，那倒不一定，大约还是我们和他的关系不如人家冉冉和他近吧。
　　“说什么呢！”徐冉冉抢在郑然前头，微带气恼地笑着打断了韩嫒，“话可别乱讲……”
　　“算了算了，回教室吧，胡老师抱着地球仪上楼来了。——唉，真没劲。”陈杭有些失落地对梁文玲说。
　　甄馨还想再说几句打动郑然的话，也被韩嫒拉走了。
　　几个女生施施然走开，徐冉冉拉着施兰向郑然解释道歉，郑然叫她不必挂心，自己并不在意。
　　夏阳和林夕从窗子里看见郑然被一群女生围住，不知何事，也来到走廊观察，问明了原委，见不是什么大事，几个人一起回了教室。
　　地理课上，胡老师转动着地球仪，音声如钟地向同学们讲解地球公转与自转的原理；到底有了点年纪，他的听力不太好，视力也有些弱，学生们对此早已了然于心，台上大声讲，底下小声说，致使整个六一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嗡嗡嘤嘤的声音明显胜过上下左右紧邻的班级。
　　夏阳不厌其烦地低声向郑然讲解四三拍和其它节拍的区别，手指在课桌边缘一下下敲着，就差唱出声来，搅得郑然耳朵不知听哪边好，一会儿又被夏阳碰碰胳膊，提醒他往左面看。郑然朝左望去，却见不远处靠窗坐的张猛正在用手玩弄坐在前排的毛永兰拖在脑后的辫梢，毛永兰低着头似乎是在阅读一张纸条。
　　“怎么样，辣眼睛吗？”夏阳说，“那纸条也是他递给她的，下了课聊不够，上了课接着鱼雁传情。”
　　“管他嘞。”郑然把脸转了过来，他对这画面没什么兴趣。
　　环顾四周，差不多每个同学都在聊天开小差。林夕不知是在作笔记还是写什么别的东西，总也不抬头；徐冉冉和施兰在低声私语；求他帮忙画服装设计图的那几个女生嘴皮子一个闲着的也没有，都在和同桌喋喋不休，韩嫒嘴里嚼着零食，倒也不耽误聊天的语速；吴小飞脑袋扎在裤裆里，大约又进入了言情小说世界，——一会准又感动得涕泗交零，摘掉小眼镜细心地擦拭一番；蓝宝倒是没有讲话也没有做其它小动作，只是被白璞君约束得十分不自在，屁股长了刺似的坐不安生，显然神儿也不在家。
　　后排的杜利忠和胡锋在讨论哪个国家古代的冷兵器更为先进高端，杀伤力更强，张涌趴在桌上埋着头睡着了，从邱叶两只空洞无神的褐色眼睛就知道他又做起了白日梦。
　　只有坐前面两排的最守学生本分，虔诚信徒般仰着头关注着胡老师的一言一行。
　　忽然，教导主任出现在课堂门口，敲敲敞着的大门，一言不发，用严厉的目光向沸腾的教室扫视一周，待到“这锅粥”迅速冷却下来，收到了肃静的效果，方慢慢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