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生我之恩,我已还清

　　君莫生此时体表的血水几乎浓稠到了极致，覆在皮上渐渐形成了一层血痂。血痂之下，是一副干瘪皮肉包裹住的骨架。
　　少年体内的血，已然流尽。以一种从浑身毛孔生生逼出体内鲜血的方式，真正流尽。
　　其中痛楚，少年只有咬着牙躺在地上打滚才得以发泄。
　　如若是平时鲜血流尽，少年怕早已死去多时，但那枚人眼果真如同老僧所说，生机不绝，足以保证少年在不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活着。
　　在最后一滴鲜血流出体外之时，君莫生连在地上打滚都已做不到，趴在地上的整个身体一直颤抖不停。
　　就在此时，少年左眼微不可察的震了一下。左眼之内，是刚刚融入其中的那枚古箱之内的人眼。
　　一股新的血液从少年左眼处疯涌而出，瞬间朝着少年四肢百骸冲去！
　　如果说君莫生之前体内血液是潺潺小溪，此刻奔腾而去的就是一条条汹涌的大河！
　　经脉悉数爆裂。
　　这一刻，从始至终咬牙忍着痛楚的少年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犹如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君莫生体内经脉压根无法承受此时汹涌如大河一般的血液，爆裂之后，像是被排斥的杂质一般，通过少年的毛孔，通通被排出体外，瞬息之间，竟又奇迹般的在少年体内生成一条又一条重新筑成的新经脉。
　　有若神迹，但其间痛苦，生不如死。
　　一声又一声犹如兽吼的声响从少年嘴里发出，两只眼眸更是死死的瞪着，甚至往外突出了许多，形似恶鬼，看起来异常恶心可怖。
　　尽管此时已经不成人形，但少年依然保持着清醒，如若不然，他就会死，会死得很难看。
　　但还能坚持多久，他已经无法顾及。
　　紧接着，便是骨头。
　　左眼再次震荡。
　　君莫生体内的所有骨头竟在同一时间粉碎成骨粉，在体内爆炸开来，瞬间骨头和血肉成了一场血与骨的雨！
　　少年头上只剩灵台一点灵火不熄，那枚来自古箱里的漆黑眼球悬浮，不过浑身经脉丝毫未乱，这些比起以往粗壮了数倍不止的经脉的源头，连接着一颗猩红的心脏。
　　少年此刻肉身就剩下这些，血肉与骨完完全全消失不见。此时少年身体全然不见人形，只是从经脉分布才能勉强看出这是一个人的经脉。
　　这是活着的粉身碎骨，已经不是痛可以来形容此时少年的惨状。
　　老僧看着此时的少年，神情冷漠。这种真正的脱胎换骨，谈何容易。
　　那点灵火，便是少年最后的意识，灵火一灭，少年便会死。
　　不过瞬息之间，那颗悬浮在少年脑中灵火之前的那枚人眼，再次一震。
　　这一次，血肉与骨有如鬼神相助般，从左眼开始蔓延，生长出头，又从头到脚，竟开始缓缓蠕动出血肉，血肉中裹着骨头。
　　这比起粉身碎骨还要痛苦百倍。
　　君莫生脑中那点灵火已然小至只有一颗绿豆般大小，摇曳不定，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少年痛得都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在天界的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逐渐在他脑中浮现。
　　一棵绿意盎然的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男童。
　　“莫生，你现在可以修行了。切记一定要好好修行，以后还要靠莫生让娘亲在君家母凭子贵呢。”
　　男童有些懵懂，可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画面一转，又来到一处空地。空地上男童独自一人站着，他的身前，站着四五个比他年纪大上一些的孩童。
　　“滚开，你这个不祥之人，不要你跟我们一起玩。”
　　更远一些，站着一些上了年纪的大人。
　　“听说小公子出世之日，有一把魔刀伴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不要命了！竟敢公然议论此事！”
　　男童只是有些木然的站着，听着那些人唾骂、议论，抿着嘴，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独。
　　画面再变，这一次出现在一座装饰奢华的行宫之内。
　　行宫首座上，坐着那位白衣女子。她身下跪着的，依然是那个男童，只是个子稍微长大了一些。
　　“你父亲已经下令禁止你修行？”
　　男童显得有些怯弱，微微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勃然大怒，一脚踢在年幼的男童身上，呵骂道：“废物，生你何用！”
　　男童有些年幼的身子被这一脚踢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嘴角已是流出一丝血迹。
　　白衣女子见状，又赶忙跑至男童身边，将男童抱起，心疼道：“莫生，都是娘不好，不该打你的。”
　　“那些贱人都是嫉妒我们家莫生的修行速度，我这就去找你父亲说说，让我们家莫生继续修行好不好？”
　　男童只是有些恐惧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怯弱的点点头。
　　“什么不祥之人！什么魔刀伴生！都是那些贱人为争这君家后院之权造的谣！你说对不对莫生？”
　　说这话的白衣女子看着自己怀里的儿子，语气间竟流露出一丝恐惧。
　　男童看着眼前的娘亲，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画面再次跳转，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满是各种书卷的书房。
　　“莫生，你父亲还是不答应让你修行。”白衣女子站在男童身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男童手里抓着一本书，有些畏惧的站在白衣女子身前。
　　“我给你生个弟弟吧，莫生，好不好？”
　　君莫生脑中的画面开始不停跳转，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里，皆是白衣女子从孕期到生子的画面，而这期间让少年记忆深刻的便是白衣女子的一句话。
　　母凭子贵。
　　只是从始至终，君莫生的脑中从未真正显露出他娘亲的真实模样，那张脸仿佛云雾缭绕，看不真切。
　　或许在少年心底从未想过要真正将其看清楚。
　　终于，画面定格下来。
　　这是一座浩大的宫殿，宫殿之间云气缠绕。几乎整个君家之人皆站成了两列，首座上，坐着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脚下，趴着两条恶蛟。恶蛟的身躯缠绕在中年所坐的首座上，看起来异常狰狞的头颅则置于中年男子脚下。
　　中年男子全身散发着刺目的金光，只能看清一个人影。但身侧的两条恶蛟，足以让其威势尽显。
　　宫殿的台下，跪着一个少年。
　　“孽障，还不认错！”中年男子所处的首座之上，突然爆发一句怒喝，有如神音，震耳欲聋。
　　跪在台下的少年，只是挺着身子，沉默地看着台上那团金光。
　　少年脸色有些倔强，面容和此刻的君莫生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少年还是黑发。
　　一声冷哼从首座之上传来。
　　声音不大，但落在少年耳中，如天神擂鼓，只在他耳中响了一声，少年身体便如断线风筝往后抛出很远。
　　鲜血直接从少年七窍流出，他趴在地上，艰难地起身再次跪在地上，微低着头，脸色木然。
　　“君家逆子君莫生盗取丹房灵药，私自修行，罪罚锁龙台！”
　　首座上的那团金光之内，传出了这句话便没了生息，只是那两条恶蛟兀自流转不定，看起来甚是瘆人。
　　在中年男子当众宣了少年之刑时，立即便有手持刀兵的守卫进入宫殿，架上少年便走。
　　君家所有人都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无人敢发声，因为首座的家主在，他们不敢，但这不妨碍他们眼神里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少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没有解释一句，只是倔强着沉默。在即将离开宫殿的那一刻，他眼神扫过人群，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那是少年的母亲。
　　他的母亲手上抱着个只有三四岁的男童。
　　他的母亲甚至不敢正眼看他。
　　少年笑了笑。
　　生我之恩，我已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