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

　　1
　　“莫老爹，再给我二十文呗。”这个正在别院后门扯皮的就是我，我刚从这个管家的手里接过一百文。
　　“梨果儿，你还没睡醒？钱已经结了，快走快走。”这个四十好几的老头挥着手作势就要赶走我。
　　“不是，你看我这柴，天还没亮我就去后山砍的，好柴啊，不亏。”
　　亏个鬼，我压着怒火，心里在叫骂着娘，嘴上却是笑嘻嘻的。
　　不怪我，同样是十捆柴，若是其他人送来的，便就是一捆15文钱，就因为我是女子，便恨恨压我的价。
　　“莫老爹，你看我也不小了，家里又没人，总给自己存个嫁妆嘛，就这一次，当可怜可怜我，好老爹～”我举着一根手指头，撒着娇卖可怜。
　　这老头确实油盐不进，还让人赶我走，我只好逼他一把了。
　　“莫老爹，你可不想我为了这二十文钱，去街上撒泼打滚了吧。”
　　“滚，滚，滚。”这老头不情不愿的从袖中拿出二十个铜板给我。
　　没什么富贵人家不爱面子的，我如愿得到钱，快速离开了，距离那家远了，再吐了一口唾沫。
　　我是个弃婴，不知道爹是谁，娘是谁。
　　十五年前，姜婶说她正准备开摊呢，就听见我哭，她还以有什么鬼哩，可把她吓一跳。
　　她说我应该是大晚上被扔下的了，她抱起我的时候，我浑身冰凉，她说还好不是冬天，不然我早死了。
　　姜婶是开包子铺的，就煮豆汁给还是婴儿的我喂下，她说我喝了吐，吐了又自己喝，我自己也有那个想活下去的劲。
　　姜婶有丈夫有孩子，他丈夫可讨厌我了，反对姜婶领我回去，我就开始了在这条街上流浪。
　　“玊叔，我来啦。”玊叔是这条街上的铁匠，我最开始砍柴的斧子还是玊叔赊给我用的，我送柴的几家也玊叔找关系帮我介绍的，这条街上，就属姜婶和玊叔最疼我。
　　“小果儿来了，又去送柴了？快坐下休息休息。”玊叔的铁匠铺子里有条小木凳，专门留给我坐的。
　　“玊叔，我来取钱。”我挠了挠头，没坐。
　　玊叔听到，拿起个小铁锹往那小凳那边走来：“等叔给你挖出来。”
　　玊叔挖了几下，挖出了个荷叶被绑成包裹一样，然后拿出来递给我笑道：“小果子成小富婆了，这钱要好好看住，可别被骗走了。”
　　我平日里花不了多少钱，除去砍柴这个正业，酒楼人多时，我还时不时在那跑腿，若是这一个月不下雨，我最多能攒下4贯铜钱，刚开始的时候我没家，平日一个巷子的竹篓子，或者酒缸子都是我睡觉的去处，要想攒钱只能托付给对我极好的玊叔了，后来自己搞了个小草屋，但这玊叔这攒钱，我早养成习惯了。
　　“好嘞。”说完我就把这个“包裹”给拆开了，里面有九张二十两银票、五贯铜钱和200文钱，我数出150文交给玊叔。
　　“叔，帮我打两把弯月刀，防身的那种。”
　　玊叔没接过钱，抬起手就敲我的头。
　　“疼。”我一只手抱着钱，一只手揉着脑袋，泪花都得给他敲出来。
　　“小没良心的，你想要什么，叔给你打就是了，你这点钱都不够你玊叔我塞牙缝的，你自给拿去花。”
　　“叔，你这样嫂子会生气的，你就拿过去嘛，也不多，玊叔～”
　　“玊叔，玊叔，玊叔。”
　　“真是小没良心的。”玊叔接过钱说道，“明天来拿。”
　　“好嘞，谢谢玊叔！”我大声谢道。
　　我出了铺子没去找姜婶，姜婶自从知道我想去外头，一见着我就便了脸色，我只好先去县衙找王捕头。
　　王捕头比我大了几岁，原本和我一样是个没家的人，他师傅也是个捕头，路边瞅见他觉是个好料子便收了去，也当了个小捕头，如今吃穿不愁还有小媳妇，比我幸福多了。
　　“想什么呢？”我找到王铺头时，他正在坐在二堂院中石凳上发呆，我直接就把钱扔在他身上，“喏，欠你的两吊钱，还清了。”
　　“你妈的，这么重就直接扔小爷身上。”王捕头把钱塞进胸口，整了整衣服道，“你真要去外面闯荡？不是哥没提醒你，我们这过得舒坦，那是托县太爷的福，外面乱得很。”
　　“我志在江湖，管他外面如何，我都要做个行侠仗义的女侠，若遇到不平事，我便拔刀相助，事不平我，我就不走了。”
　　“渍渍渍，那小老头的戏你真是听多了，那都是假的。”我刚要反驳，他又摆说道，“就算其中有那么一两个真的，你看他那戏文的英雄哪个不是男的，你个女孩子家家凑什么热闹，你会的那些把式还是花钱从我这学去的，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本姑娘就要当女侠客，哼，钱也还了，我走了。”我恼得很，想着还钱还要来受气。
　　王捕头说的小老头，是我九岁那年搬到街上来说书的。
　　一张桌子，一条椅子就在街上的空地上摆着，桌上一杯水，一个空碗拿来收钱的，右手拍着惊堂木，左手摸着他那半黑不白的胡子，只听一响，这故事就开始了。
　　叫他小老头可不是因为没礼貌，而是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也不说，大家就都叫他小老头了。
　　他最爱讲的是侠士盗匪的故事，我闲的无聊，就在底下站着，听得多了，我也想成为他故事外的侠士。
　　我计划这事六年了，人家给自己及笄的礼物不是什么头饰就是什么裙裳，而我送给自己最好的礼物，就是去外面闯一闯。
　　2
　　太阳还没下山呢，我又回到了那条街上，姜婶撇见了我，本笑的褶子都出来的脸瞬间就板起来。
　　“还知道回来啊，不是成天想着出去吗？”
　　“姑娘大了还真是留不住。”
　　“不是我生的，好歹我也养了这么多年，说走就要走，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眼看姜婶越说越上头，明天就要去外头了，我还想好好和姜婶道别。
　　“姜婶。”我抱住姜婶，像小时候每次做错事那样，瞬间姜婶就不说话了。
　　只看着我，两眼泛出泪花。
　　我抬手给她擦擦，心里也难过起来。
　　“什么狗屁辫子，这么丑，坐过来婶给你绑过。”姜婶拉着我坐下，像往常一样，给我编辫子。
　　“嘿嘿，姜婶编得辫子最好看了。”她总觉得她编的辫子要比我自个编得好看。
　　“贫嘴。”
　　“小王他媳妇怀上，昨个晕倒才发现，我前面去他家，给小王媳妇送了些鸡蛋。他也不容易啊，一家五口人都得他养。”
　　“我家二妞也说到亲了，那男的还不错，至少家里还有点钱，不会亏了她，下个月初二嫁过去，二妞还说要邀你去……”
　　姜婶装不下无事的样子，她的女儿就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哎，出去闯不下去了，赶紧回来，多存点钱，买个小院子自己住，过得多舒坦啊。”
　　“外面乱，别和外人说你是哪里的，也别和别人说你的事，等会人家觉得你好欺负，给骗走怎么办，在外面长点心。”
　　“下午留下，帮我照顾摊子。”
　　姜婶说完，辫子也绑完。
　　麻绳变成一条深蓝色的细布，一圈又一圈把头发绑得紧紧的。
　　“这个好看，谢谢婶。”
　　没客人我就黏腻地缠着姜婶，在她身边打转。
　　直至到了晚间，没了客人，我坐在桌上休息，一碗面被端了上来。
　　“长寿面。”
　　笑嘻嘻一天了的我，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就把我打败了。
　　“谢谢婶。”
　　我抽出桌上的筷子，低着头边吃边哭。
　　“行啦行啦，外面混不下去就回来，婶就在这，哪也不走。”姜婶过来摸摸我的头，我顿时哭得更狠。
　　3
　　天还未亮，我去找玊叔拿了刀，回到草屋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出城去了。
　　我往西走，走得山野小路，小老头说山野多匪，我信了，走了一连十几天才见着个人。
　　他穿得破败不堪，头发很乱，脸上脏兮兮的，鞋子上的泥点比我还多，我到破庙时，他奄奄一息就要死了。
　　我把他扶起来，喂了点水，又给他了个馕才活过来。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本姑娘替你惩奸除恶。”等到他缓过来了，我赶忙问道。
　　我暗道，我的侠旅开始了。
　　“多谢姑娘相救。”
　　他的声音出奇地好听，再看他这身破破烂烂属实不搭，我猜想他应当是落了难。
　　“你别怕，真有人害你，我定会替你出气的。”
　　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我晃了晃脑袋，他不愿多说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不为难他了。
　　我起身在这周围转了转，这破地方，荒郊野岭的，外面睡远不如这破庙中睡来的安全，也怕他在这破庙又出了啥事，只得在歇一晚。
　　4
　　“啊！我的钱。”不知道昨晚我怎么睡得那么沉，醒来太阳都正当空了。
　　我看那人不在破庙，就打算走了，结果发现的包裹散在一边，除了我身上藏的170文，其余的银票和铜钱没了，我的馕和水也没了。
　　腰间的两把弯刀和那几件衣裳也不可能拿去当了换钱，出来时玊叔还说我是小富婆，还没劫富济贫呢，我就成了个穷光蛋。
　　我一时欲哭无泪，跑出破庙想找那小偷，但人家早走了。
　　我原本以为那人被盗匪欺负，结果他才是盗匪。
　　“小骗子，再让我见着你，要让你尝尝姑奶奶的厉害！”
　　“在你身上划上几刀，我都不解气，你个墙角的老鼠，酒楼的泔水，它奶奶的！”
　　我一路上骂骂咧咧，拿着地上捡的树枝到处乱打，势要在他身上多划几刀才能出的了气。
　　我还是一路向西走，路上有果子吃果子，我捉到什么就吃什么，有一餐没一餐地饿着。
　　我又走了两日，才见着一个城门，我不识字，不知道这是到哪了。
　　大的那个城门紧闭，边上小门有开着，两边站着许多士兵，我只能看见一顶又一顶的轿子出入，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城门外面有几百人，各个都是廋骨嶙峋，衣裳破败不堪，有的站着，有的啃着树皮，还有一些可能认识的围成一团坐在地上，他们无不例外的往城门那看去。
　　这是小老头口中的……流民吗？
　　这一幕给我的冲击实在很大，尤其是边上一个三四岁的女孩问她边上的人，她是要死了吗？
　　我把刚才摘的仅剩的两个果子给她。
　　我没有等来她的谢谢，她转身向后面的人喊。
　　“她有吃的，她有吃的！”
　　一大群人急哄哄地往我这围过来，我震惊地看着女孩，伸手就要把给她的果子拿回来，她反手就是咬了我一口。
　　乌泱泱的人离我越来越近，我只好撒腿就跑。
　　外面的世界和我想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