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来者

　　拳馆那段日子比较平静，我们每天按部就班的训练、上课，早出晚归，非常的充实。然而，在我潜意识里，总有一种暗流涌动的感觉。
　　我们拳馆那时候已经在这座小城彻底站稳脚跟，生意非常好，那些年搏击运动在国内刚刚推广，人们对这项运动既好奇又向往，再加上这种城市本身民风彪悍，人们骨子里有一种尚武情怀，所以拳馆的招生非常顺利。
　　并且，我必须再次表达对刀哥个人能力的肯定。他除了技术出众，又非常擅长抓住客户的心理，他不是一个传统上高明的销售高手，他的亲和力只能算一般，但是在我们这种地方，过于温和的谈吐，未必能赢的尊重。刀哥每一次接待客户的过程都是充满危机的，他总是能够淡定的稳住局面化险为夷，既能确保不翻车，又能促成报名。
　　比如说，经常在我们上课的时候，拳馆走进来几个社会青年，光着膀子身上都是涂鸦，那时候的文身技术似乎不是特别好，或者说文身的成本比较高，很多年轻人可能贪便宜找了不是很专业的纹身师，身上搞得就像今天的二维码，那种美我实在欣赏不来。
　　他们进门就表明来意，说要了解一下课程，顺便跟教练切磋一下。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阿信总是跃跃欲试，但是刀哥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准私自非跟会员打对抗。我认为他的这个规则非常明智，配合踢馆者打实战的拳馆，应该是世界上最傻逼的拳馆了。
　　每当这时，刀哥会客气又不失威严地问他们的底细，比如社会背景，有无训练经历等等。接着他会和来访者做一个非常有趣的互动：
　　他让来访者中最能打的一个人站出来，对他说，他们两人比一下抗击打。两人约定，访客先出手，用低扫腿踢在刀哥大腿的外侧，这个位置我们用拳头轻轻锤一下都会很痛，如果用低扫全力扫下去，会有一种钻心透骨的痛感。
　　那人欣然同意，憋足劲儿一腿扫过来，刀哥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对方也纹丝不动面无表情，但是他的脸涨通红，我忍不住想笑，对方踢过来的一瞬间，刀哥会突然收紧肌肉，他的腿马上硬得像石头，估计那小子这会应该痛得想骂人，碍于面子只好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轮到刀哥踢他的了，踢之前他说：
　　“你放心，我只用十分之一的力量。”
　　接着，刀哥慢悠悠地把低扫腿很随意地向对方踢去，那速度比秒表的最长指针快不了多少，可是在他即将接触到对方身体的一瞬间，刀哥突然用了暗力，他把胯轻轻一顶，他的胫骨像刀子一样瞬间镶嵌进对方的大腿肌肉里，对方顿时像狗一样发出抑扬顿挫的尖锐惨叫，被踢到的那只腿悬空着，只能凭借另一只腿来回跳着兜着圈子，嘴里一阵输出脏话来缓解疼痛。记得当年我二舅用鞋砸一只偷吃熏肉的土狗，那只狗发出的就是这样一模一样的哀嚎。
　　这就是刀哥的独门绝技，被踢过的人给他起了个名字：钻心腿。
　　很多小混混被刀哥的绝技震慑，出于钦佩之情，他们会慷慨解囊交费报名。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上基本法则，在我们这座小城，这个法则被展现得更赤裸，更原生态。
　　我当时觉得非常有趣，一群人本来是要让你当众出丑卷铺盖滚蛋的，你一腿踢过去，大家瞬间化敌为友，还交钱拜你为师，这个世界太有趣了。
　　我一直以来坚信一个观点，一个拳馆的氛围，主要取决于老板的气质。刀哥作为拳馆的缔造者，导致我们这家拳馆吸引了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我们这里的男会员常年都是光着上身训练，这直接导致拳馆里几乎没有女性会员，而美女，就更是稀缺物种了。
　　所以当筷子出现在我们拳馆的时候，属实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如果只看脸和身材，筷子绝对算得上是个美女，至少在男人眼里是这样。筷子皮肤非常白皙且细腻，身材又很丰满，属于典型的有前有后。这种身材在劳苦大众的圈子里很受欢迎，用一些男人的话来说，就是很“解馋”。
　　筷子原名叫啥我忘记了，大家之所以都叫她筷子，还是因为我。记得有一次拳馆组织聚餐，当时很多会员报名参加，我们选择了一家在当地很上档次的餐厅，那家餐厅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们的器皿非常别致考究。大家刚刚落座，正七嘴八舌地闲聊，筷子突然举起手中的筷子对大家说：
　　“你们瞧瞧，他们家的筷子蛮有趣哦！”
　　众人向她手上望去，发现那是一双银筷子，而且两只筷子较粗的一端，还有一个精致的银链子连接着它们，乍一看像个双截棍。大家纷纷看自己眼前的筷子，发现也都是一样的款式。季叔说，这是一种仿古的银筷子，在明清的时候特别流行，工艺非常精湛，寓意也很好。
　　“季叔说说，为什么要把两只筷子用链子连在一起呢？这样用起来会不会不方便？”筷子姑娘问道。
　　“用链子把他们连在一起，他们就不会和其他的筷子乱配了呀！”我不假思索地接话道，但是说完马上就后悔了，因为包间瞬间陷入一篇死寂。筷子姑娘的脸色当时难看极了，她的表情僵在脸上，就像正在大笑的机器人被突然断了电，残留的笑容成了之前快乐情绪的尸体，无人收尸，又无法掩埋。众人也尴尬地摸摸杯子，挪挪椅子，我当时的那句话，对那天聚会的破坏程度，不亚于往大家菜里撒了一泡尿。
　　时间回到一个月以前。那天训练刚刚结束，阿信、季叔、阿喵以及阿关坐在拳馆门口的大榕树下抽烟，我一边啃玉米棒子一边听他们吹牛逼，其实主要是停阿关吹牛逼，阿关吹牛逼的主要方向是夸自己当初是如何富，跟他娘的阿Q正传里那个在尼姑庵偷萝卜的兔崽子一个德行。他还算是一个严谨的人，并没有夸自己如今多么富有，炫耀自己曾经富过，并不会召来他人的妒忌，更不容易被人揭穿。这就好比一些老大爷经常吹嘘自己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强壮，事实上他们严重夸大了自己的过去，以掩盖或者抚慰自己今日的弱小和狼狈。其实这种做法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窝囊了一辈子，美化死无对证的过去，或许是很多弱者聊以自慰的鸡汤吧！
　　正当阿关吹得大风起兮云飞扬时候，街上引发了一阵骚动。众人举目望去，一个年轻男人手握一把菜刀追着另一个不怎么年轻的男人，一遍追一边骂，两人都光着膀子，年轻男人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露出一身腱子肉，他愤怒地宣泄着单调的脏话，以彰显要弄死对方的意愿绝非戏言。被追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挺着大肚腩飞奔，健步如飞！
　　那条街是一个闭合的椭圆形格局，两人一前一后围着那条街跑了两圈。最终出现一位体态丰腴的女人，拉住年轻男子的手，连拖带拽地把他劝回了家，中年男子才得以喘息，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休息。那个体态丰腴的女人，就是筷子。
　　“啥情况，捉奸？”我自言自语道。
　　“说对了。”阿喵道。
　　“这位年轻人看样子是一定要把奸夫干掉才罢休的样子，够狠哦！”阿信道。
　　“不，他才是奸夫，那个胖子是女人的老公。”阿喵说罢冷笑了一声。
　　原来，那天筷子和她的小情人在家正在做苟且之事，她老公出差突然回来撞见他们两个，当时怒不可遏给了自己老婆几个耳光，年轻小伙不干了，抄起菜刀就要干他，于是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话说回来，这娘们儿身材是真带劲儿！”阿关看着筷子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所以你可以想象，对于这样阅历丰富的女人，那天我们聊到银链筷子的时候，我的那句话顿时就足以让众人尴尬，更有缺德的主儿，从那天聚餐后就偷偷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筷子。
　　后来，我们万万没想到筷子会成为我们这里的会员。她家就在拳馆的楼上，来这里锻炼确实很方便。那天她来办卡的时候，阿关眼都直了，他殷勤的过去搭讪，盯着她丰满的上半身各种巧言令色。
　　筷子离开后，阿关去隔壁超市买了瓶纯牛奶喝了起来。我特么严重怀疑他是被筷子的身材勾起童年的食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