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孩的秘密

　　早晨的哥文达村庄，是如此安静祥和，唯有枝头的鸟儿还在树梢上歌唱。黑天如往常一样赶着牛群向郊外走去，拉妲则顶着精美的奶罐，脸上写满了问号，显然她还沉浸在黑天昨天诉说的，有关未来世界的故事。
　　黑天不厌其烦的给拉妲解释各种稀奇古怪的未来名称诸如“手机”、“网络”，而拉妲则完全不在意这些细节。她惊叹于黑天那不可思议的想象力，仿佛他亲身经历。拉妲隐隐感觉男孩有黑天自己的影子，抱着试探的口气，于是索性挑明提出:男孩和黑天挺像的，只是多了份细腻少了份自信。而她更喜欢男孩的性格而不是黑天这种牛皮哄哄。显然拉妲希望能看到黑天吃醋并透露真相:“哈哈哈这个人其实就是按我原型编的”。而黑天对拉妲这番言论笑了笑不置可否。
　　拉妲则抛出了又一个疑问，为什么这样一个有着日行千里与异地联系技术的未来国度，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应该更为密切，怎么会像黑天曾经说的那样人与人之间隔阂变大。你看即便是黑天故事中的男孩女孩，他们本有着大量时间与机会可以见面相处，可整整两年多才刚刚相遇，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
　　黑天表示正是因为未来的人们非常容易交流相遇，反而导致了人们对此并不珍惜，忽略了交流的真正目的，即相互磨合与了解。人们普遍认为那种人与人之间的价值观磨合是痛苦的。而便捷先进的交流方式又让未来的人们产生两种幻觉，即总以为能遇到下一个更契合的灵魂伴侣；总以为自己已经非常了解远方那个带着面具的人。而这或许就是那个时代人际关系特有的悲歌吧。
　　至少他们俩最终还是相见了，拉妲感叹到。人与人之间的初次见面，历经千年依然是如此美好，一眼万年，无声胜有声。她希望黑天的笔下留情，不要给远方的这对年轻人太多考验与磨难，虽然她从细节中已经看到了些许危机。而黑天表示这并不是他能决定的，毕竟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男孩还等着他俩的帮助。
　　好吧就让我们一起看看未来世界会给这对男孩女孩怎么样的考验。拉妲有些无可奈何的面对眼前这位在她看起来沉迷其中的少年作家。而黑天的故事又开始了。
　　在之后的那段时间，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与割裂。突如其来的瘟疫，把每一个人都隔绝在自己的小生活圈里。当时的人们都不曾想到，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后面的天灾人祸很久都没有停息。
　　男孩与女孩一个困在家中远程面试找工作，一个在学校继续科研。下次见面变得遥遥无期。不过，也正因如此，两个人才有了非常多的空余时间聊天，从过去一个月几次聊天，到当下一天聊天多次。双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常常一聊就是半天，以至于挂掉语音的时候往往已经是第二天。
　　一日，男孩提到了自己拿到了杭州的offer，可能需要离开上海，去余杭上班。
　　“你知道吗，余杭可有对著名的传奇情侣”，男孩开启了话题。
　　“谁啊?”女孩好奇的问。
　　“当然是一代蜀山大侠李逍遥与女娲后人赵灵儿啦，唉别说，你还长的真的很像我心中赵灵儿的形象，还都是天秤座的”男孩拍起了彩虹屁。
　　“得了，之前说什么长泽雅美，然后说桥本环奈，梁咏琪，现在又多了个赵灵儿”女孩故作生气，但心理应该还是美滋滋的“我可不要当什么赵灵儿，命运太惨了，你也别当李逍遥，说实话他挺渣的，不像个修道的人。不过想想也是，余杭是个烟花之地，虽然风景不错，但免不了脂粉气过重，现在更是互联网氛围浓郁，网红遍地走，个人认为风气不好。诱惑太多了。”“充满欲望的城市”女孩继续补充，语气中多了许多鄙夷。“我有同学在网易，同事炫耀弄大了几个女人的肚子。好几个都爱这样，清北复交浙，都逃不掉。”男孩疑惑自己是否穿越到另一个纬度，因为就他本人经历，他连女孩的手都不曾牵过。这三十年可以说很单纯也可以说很失败。
　　“是的，包括我交，你没呆过学生会，不知道有些男人就爱攀比睡了几个女人交了几个对象。总之，现在社会风气差的一塌糊涂，不过it男确实，长期熬夜，肾上腺激素分泌比常人多，赚的钱也多。对诱惑这块更把持不住，注意啦，我可不希望你也变成一个坏男人。”女孩的叮嘱似乎对男孩有些多余。
　　“放心吧，爸妈给的基因和性格确保了我没有机会变坏。”男孩不惜以出卖父母自嘲以证清白。
　　“哈哈哈，也别这么说，其实你长的挺帅的，像外国人，性格也特别暖，肯定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只是你常年在家父母身边，现在圈里的羊被放了出去，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然后使劲啃，哈哈，也没事，个人生活由自己做主，没人有权力评判你。不然也不会想去杭州工作了。”女孩咯咯的笑了出来。“我的意思，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别被不好的人带坏了。”女孩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开玩笑过头，连忙真诚的补充到:“我之前对朋友说的攀比惊讶一下，后来也见怪不怪，至少都是人嘛，优秀还更容易把人的欲望扩大，但是这也没什么，个人所求不一样。”
　　“我喜欢杭州是因为那里有岳飞有于谦，还有我最喜欢的苏子瞻，而不是因为有各种莺莺燕燕，网红小姐姐”。男孩拍胸脯保证。“如果能让我选择，我宁愿选择像东坡先生那样的一生，虽然一蓑烟雨任平生，但始终志存高远，心系苍生。”
　　“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那种理想主义，确实很难得，很多男生经历了社会，慢慢就消失了”女孩认真的说“我也挺喜欢苏东坡，但只读过他的词没读过他的传记，不过看了估计也没你记得这么清楚，有的时候真的要像你学习，阅读写作……。”
　　“那我推荐你季老的东坡传，这本书很有意思，里面有个冷门的历史发现，就是苏轼年轻时非常崇尚古印度传来的打坐瑜伽。也就是说子瞻其实修过仙，哈哈。”受到恭维的男孩忍不住丢起了书袋，却在不经意间引出了女孩最大的秘密。
　　“不对吧，吐纳打坐可都是国粹，源自黄帝内经，按照我师父的说法，吐纳之法可是纯阳吕祖亲传给师祖重阳真人，并随后由其座下丘真人发扬光大的……”女孩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吕洞宾和全真教吗，等下你师父……”男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孩见再也无法隐瞒，这么多天的交流也让她知道男孩确实有着极高的包容度。两人早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密友。于是便大方的承认:“好吧，其实我之前一直没机会和你说，我其实是全真龙门的俗家弟子，也就是道士。”
　　男孩无法把这样一个神秘古老的江湖形象与眼前这位时尚，攻读博士学位的年轻小姐姐联系到一起。但出于尊重与好奇，男孩的大脑里出现了无数个问题:“那你是不是会不会捉妖画符啊?不不不，我看你要是道士怎么也不会是全真的，而应该是古墓派的神仙姐姐，那以后我能叫你姑姑吗？哈哈”
　　女孩认真的将自己的师承，授业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男孩。男孩虽仍感到不可思议，但联想到过往谈话中，女孩对古典小说，神怪传说展现出的浓厚兴趣，他也理解并接受了对方有这样一个玄幻修真的人设。此刻，男孩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对他本人而言最为重要的问题，并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们派的道士能结婚吗?”
　　“怎么不能，学好道家功夫的人，不仅吃得香，睡的好，感情还特别专一，可以一生只爱一个人。”女孩有点无奈的面对眼前这位门外汉。
　　“得了，看起来我完全没必要学了”男孩话里面带着戏谑。晚熟的他确实长年以来没心没肺，吃饱睡好，所朝思暮想的人也就是女孩一人。“吓坏我了，我还以为当道士只能清心寡欲一辈子呢。不过姑姑你放心即便你不能结婚，徒儿也愿意陪你一辈子”
　　女孩被这个其实是承诺的玩笑逗乐了。她半真半假的接下了这一话题“即便你能接受，你父母应该也接受不了吧。”她重重的叹了口气:“确实即便能结婚，道士妻子也不可能像正常女人一样多姿多彩，一个虔诚的修行者还是应该清心寡欲，远离人间情爱，因为确实男女的这些情情爱爱实在是太耗费能量了。”
　　“确实从佛教道家宗教起源上来看，似乎抛妻弃子是修行者人生常态，但我觉得这也只是针对早期的教派开创者。相反，我认为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人间情爱反而就是一种最便捷最佳的修行之路。”男孩认真的回应了自己的思考。
　　这个新颖的思考顿时就引起了女孩极大的兴趣，她赞许的示意男孩继续说下去。
　　“按照王阳明先生的说法，修行悟道的本质就是参悟天机，是格物致知，是天人感应，也就是洞悉世间万事万物后的全知全能。”男孩讲述了自己的理论:“人间情爱又是什么，是建立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感受他人的喜怒哀乐并给对方正确回应后，使得双方都能身心愉悦的过程。那么既然两者本质都包含感受，理解，和谐，那么我们是否就能认为，所谓的修行就是与世间万物的谈情说爱，而人间情爱实则就是两个人的修行呢。”男孩给出了这样一个推论。“换而言之，在人性的驱使下，我们会情不自禁的爱慕憧憬一个个体，那便是人间情爱；而在当一个人爱慕憧憬的对象是整个世界，我们就会认为此人具备了神性，而达到神性前的各种艰苦过程就是修行。”
　　女孩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读了很多书，现在觉得你很有见解。”
　　“所以我从来不认为，人间情爱会违背修行，反而良好的感情对修行是有增益的”男孩就差没有把自己的名字报给女孩要求双修。“美好的情感不应该被妖魔化或刻意克制。”
　　“也不尽然”女孩叹了口气，给了她的答案“其实感情啊，爱啊并没有这么崇高伟大，你没谈过恋爱。所以你现在还不懂。有的人爱着爱着就不爱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纽带其实非常脆弱。父母子女尚且会争吵断绝联系，更何况恋人朋友。我和你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爱人，我们只是被命运捆绑着的提线木偶，彼此偶然被动同时出现在一个舞台上。”
　　女孩平静的说道，显然言语在以没了之前的欢脱，更显得成熟，饱经风霜:“毕竟纠结感情太容易产生能量消耗，人也就得不到清静，情深不寿吗。过分追求情感就容易身体生病或者大脑变迟钝。还好我呢身材不怎么好，没有大长腿，男生对我兴趣不大。我也安于清静。其实呢这种情情爱爱联系没有必要太多，要好的重要的朋友几个就已经足够。你看这也就是古往今来的修行者有许多都会选择出家的原因。即便人间情爱是一种修行，也只是小修行，是成不了大造化的。”
　　男孩摇了摇头，显然他和女孩产生了分歧:“我觉得也没这么绝对。我相信每个人的感情是老天安排好的。每个人都会找到她想要的幸福。其实让人们痛苦的也从来不是感情而是欲望。爱的本意是让人心神宁静。而欲望却让人徒生无穷烦恼。古往今来那些伟大的修行人其实并未弃绝爱而是为了弃绝欲望。你看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修行者悉达多乔达摩。他真的不爱他的妻子耶输陀罗吗，不。他只是为了寻求真理割舍了七情六欲，而当证悟解脱之道之后，又第一时间回到迦毗罗卫，将无上真理传达给自己所爱的亲人，朋友与爱人。”
　　“情欲本为一体，其实爱欲也好肉欲也好，本质都是一样的”女孩提出自己的观点:“本质都是欲望，并无高下，你想睡一个姑娘与你想睡一堆姑娘，本质是类似的。因此我觉得没必要过多推崇情贬低欲。当然对于保守的传统思想，我这个观点可能有点离经叛道吧。像你这样的好男生现在也确实不多了，我觉得有点可惜，也有点想笑。”女孩进一步强调，语气中却多了一丝戏谑:“爱真的没有这么伟大，小弟弟，你还没吃过爱情的苦，而且如果爱真的如此伟大，那为什么世间还会有这么多离别，导致这么多痴儿怨女?”
　　男孩正不知道如何应答，女孩却自言自语起来“你的这些言论虽然也就那样，但你会有这么深的思考，作为一个普通人确实不容易，我挺刮目相见的，我承认我们俩确实有缘。”“之前不和你说，是怕你觉得我很怪，接受不了”女孩略带歉意的表示，随即咯咯笑出声:“不过我现在觉得你脑子里的东西比我更怪更不切实际。说不定咱俩能一起修行，我可以教你双修哈哈，小徒儿。”
　　男孩当然知道双修的另一个含义，此时的他面红耳赤满脸窘迫说不出话来。
　　女孩的话越来越轻，而语言却没有了过去那么谨慎:“你啊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还在向往理想柏拉图的爱情……但欲也好爱终究是一体的。感觉你似乎是视前者为洪水猛兽.....你会不会是害怕……哈哈哈”女孩子的话语充满了挑逗意味，但或许只是半梦半醒之间的呓语“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很让人安心...我很喜欢...所以你也不要怕，或许...或许有一天我都会教你的……”女孩缓缓的说完就再也没有了声音，进入了梦乡，而语音却没有挂断。没有人知道女孩为什么会在最后留下这样的话，或许是玩笑抑或是真情流露，但男孩今夜显然是无法入睡。
　　听完故事的拉妲脸红的如同一朵娇艳的玫瑰。黑天一脸坏笑的看着拉妲的样子。拉妲表示按照她与黑天的时代看来，明显那个男孩更像女孩，而女孩更像男孩。黑天则表示性别本身也只是人们二元论的简单划分，人与人之间产生联系的方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感情也并非只会发生在男女之间。
　　拉妲想到自己不苟言笑的祭司父亲，说她曾一度担心男孩和女孩会因为宗教与修行产生隔阂，而好在最后看来他俩能够互相理解与包容。黑天则欲言又止的微笑着看着拉妲，眼里却充满哀伤。拉妲问黑天怎么看待爱与修行这一困扰了先贤几千年的问题，两者是否如女孩所论对立抑或是如男孩所论统一。而黑天则给出了第三个答案。
　　“拉妲，如果爱是一种修行，那想必是一种最崇高的苦行。如果修行是爱，那必然是一场最艰难的单恋。”
　　拉妲想了想问黑天，他是不是想表达唯有苦难帮助爱与修行划上了等号。黑天则摇了摇头，告诉拉妲:
　　“苦难只是中间必经的过程，而真正创造爱与修行的，唯有奉献。”
　　黑天进一步向拉妲解释，以薄珈梵歌中的理论，世间的每一个灵魂其实都是无上我(印度宗教神话中的至高意志)的一部分，每个人的一生其实就是部分灵魂脱离无上我后，下凡人间。通过寄宿化身在一具临时的肉体上，经历世间百态，充盈经验与阅历。并最终在肉体衰亡后，灵魂重新回归无上我。而这一过程即被称之为avatar。
　　正因为每个人体内的灵魂都曾是无上我的一部分，所以每个人彼此会有相似也有不同。在命运的安排下，有着相似同频能量的灵魂总会相遇在一起，彼此产生的羁绊的过程即是爱，而单个灵魂碎片与整体无上我之间产生羁绊的过程即为修行。
　　至于如何产生羁绊，唯一有效而且正确的方法即是奉献。恋人们彼此给予对方最美好的事物，修行者给予上主最虔诚的心。然而即便如此，当下频率相差过大的灵魂依然可能在多次痛苦磨砺中始终难以相容，无法构成羁绊，只能分离，这也就是为什么说这种奉献是崇高且艰难的原因，毕竟谁也无法保证爱与修行就一定会有结果。然而随着时间积累，无数次的avatar过程中，灵魂不断融合分离，能量越积越大，积攒的经验越来越多，至高意志进而得以进化，成长。这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成神之道，其实也就是每个人的一生。
　　“拉妲，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共享着同一个灵魂，无论是老人，儿童，男人，女人，过去的逝者，未来的新人，你，我，我们都曾是无上我的一部分，所以当你帮助他人，其实帮助的是你自己，当你伤害某人，你伤害的依然是自己。”
　　所以当我们爱上别人，同样爱的也是自己，拉妲若有所思的总结。黑天表示正是如此，这同样也是他鼓励人们彼此相爱的原因。至于拉妲，她则仍是在那回味黑天之前哀伤的眼神，隐隐的她也感受到故事中的男女主后面的爱之修行并不会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