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2章
　　
　　车到站是早上五点，叶萍早早起来了，给姐俩都拧了热毛巾擦脸，邝如虹背大包袱，邝如英背个小包，跟着人流涌出车站。天色泛起鱼肚白，街上零零星星也有些行人。
　　家离车站五里地，娘仨腿着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七点多了。
　　
　　邝家住的是电池厂的家属院，筒子楼，院里都是电池厂的工人和子弟，对邝大庆的那点破事几乎都知道。
　　
　　门口一个正晨练的大爷瞧见了叶萍怀里抱着包灰布的方盒子，扭身就走，估计是嫌晦气。
　　
　　邝如英观察着叶萍和邝如虹的神色，两人对于大爷的反应似乎不以为意——看来邝大庆的确不招人待见到了一定的程度。
　　
　　叶萍跟两个孩子走到他们住的2号楼下，就把东西都交给了邝如虹，说：“妈这就上班去了，你俩在家里，大虹好好照顾你妹妹，要是发烧，就到厂里来喊我，啊。”
　　说完，从楼下推出二八大杠的自行车，有点费劲的骑着走了。
　　
　　邝家就一辆自行车，都是邝大庆骑。叶萍在电池厂旁边的床单厂上班，每天只能早起的走着去。
　　现在总算有了代步的了。
　　
　　“妈没吃早上饭呢。”邝如英说了一句。
　　
　　邝如虹摸了摸她的脑袋，把所有的行李一股脑地甩在肩上，“妈就请了五天假。不然厂里要说她了。”
　　
　　邝如英只得跟在姐姐身后进了筒子楼。
　　
　　电池厂的家属院不大，一共就三栋筒子楼，呈“品”字形排布，邝家住的2号楼刚好就被前头两栋楼堵住，一进楼门洞就觉得黑乎乎的。
　　筒子楼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每层楼的走廊两侧是家属房，都是一样的格局，一室一厅，没厨没卫。只有楼道尽头的窗户敞开着，吹进几缕新鲜空气。
　　
　　邝如英跟着爬楼梯爬到五楼，喘得简直要大脑缺氧——她这幅小身板确实非常弱鸡。
　　看来要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了。
　　
　　“诶——”
　　邝如虹正要开门，脚踢到了门边儿上一个袋子。一低头，这才看见门口有东西。
　　她手里拿着行李，就示意妹妹打开看看。
　　
　　邝如英拎起来才觉得这袋子沉沉的有点坠手。布袋的口儿拿绳子扎得紧紧的，仔细再看，封口都是细细密密的针脚，用线缝住的。
　　轻轻一抖，袋子散出一小股白烟。
　　
　　邝如英都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一股亢奋的欣喜，“是白面！”
　　
　　邝如虹也高兴起来：“快拿进来，肯定是小姑拿来的。”
　　
　　邝如英一边拎着面袋子往屋里走，一边从记忆中寻找这个“小姑”的资料。
　　
　　小姑叫邝小凤，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在糖厂上班。她比哥哥邝大庆小将近二十岁，几乎就是叶萍拉扯大的，待叶萍这个嫂子就跟半个亲妈也没差别。
　　
　　邝小凤在厂里还只是学徒工，一个月只有18元的工资，住的是糖厂的宿舍，吃饭也在糖厂的食堂。一个月30斤的粮票，她抠抠搜搜每次都要从嘴里省下点白面，攒上一段时间就给叶萍她们母女拿过来。
　　
　　这白面，手上掂掂也有将近五斤！
　　
　　“姐，你饿不？”
　　邝如英看着邝如虹忙忙叨叨地归置东西，手里抱着那袋子白面。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们几乎算是一口没吃。早上还腿儿着走了五里地，肚子里的东西早就消化干净了。
　　邝如英饥肠辘辘。
　　抱着手里的这袋子白面，她脑子里已经想到了二十五种糕饼，三十八种点心了！
　　
　　邝如虹忙完，就要来接她手里的面，邝如英竟然觉得那袋子好像在自己手里粘了一下似的。
　　而她的脑子里已经进展到葱油饼油泼面吊炉烧饼大懒龙了——这样不行！
　　
　　“二丫，你想什么呢？”邝如虹伸手在邝如英的眼前晃了两晃，嘀咕道：“……眼睛都直愣愣的。”
　　
　　下一秒，就见回过神来的邝如英两眼放光，“姐，”她说：“你想吃油炒面儿不？”
　　
　　这回轮到邝如虹呆住了。
　　“家里哪有这个？”
　　
　　可能是穿到了这副营养不良还肚子里没油水的小身体上，邝如英居然被自己的一句话给说馋了。
　　——她不得不悄悄咽了下口水才接着说：“就用小姑送的面做呗。”
　　
　　邝如虹犹豫地望着妹妹。
　　——二丫哪来这么大的主意！
　　
　　平常家里做饭，全凭叶萍精打细算，粗粮细粮掺着来。
　　
　　这年头家里条件稍微好点的，老人孩子们平时喝个油炒面儿也不算什么。但在邝家可不一样了，邝大庆在外头玩花花儿，往日里工资是一分不往家拿，叶萍一个人三十块的工资，不光要供一家四口的吃喝，还要接济两头的老人，再加上三天两头闹病的邝如英，每个月都没结余，她自己关节炎的老毛病都挺长时间没去拿过药了。
　　邝家的早点，基本不是棒子面糊糊就是高粱面窝头，偶尔了，买几个烧饼解解馋就算好生活。喝油炒面儿想都不要想。
　　
　　邝如虹也喝过油炒面儿，不过那也是借着她妹邝如英的光。
　　那东西好喝着呢！
　　
　　那年邝大庆跑去南方前，带着叶萍和她们姐俩去爬山逛公园，那公园大门口就有卖有油炒面的，两毛钱一碗。
　　
　　邝如英闹着要喝，邝大庆一向喜欢在这个偏爱的女儿面前摆阔，大手一挥，全家人一人一碗。
　　
　　后来邝如虹和叶萍的两碗差不多都进了邝如英的肚子，而邝如英贪嘴的结果就是当天晚上又拉又吐，紧急送到卫生院去挂水。
　　
　　等叶萍和邝如虹带着折腾了一宿的邝如英回到筒子楼的时候，她们的丈夫/爹，已经带着行李从家里消失了。
　　
　　这些旧事不多提。
　　邝如虹还是有点怕动了姑姑送来的白面，等叶萍回来了挨埋怨。
　　她犹豫地道：“咱们自己又不会做……好好的东西，别糟践了。”
　　
　　邝如英笑出两排小白牙，“姐，你就说想吃不想吃吧！”
　　
　　在昨天的火车上她可没怎么睡着。
　　——作为一个从21世纪穿越回来的人，一个已经有了一门手艺的人，她如果不把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手上的本事利用起来在这个时空过上好日子，怎么对得起老天爷再给她这一条命？
　　
　　邝如英在心里盘算着。这半袋子白面，也许就是她带着叶萍和邝如虹过上好日子的第一步。
　　但要拿到这袋子面的“支配权”，她还需要证明自己不是在胡闹。
　　
　　邝如虹到底也是个孩子，现在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怕眼前有个窝窝头都能香喷喷地吞下去，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油炒面开始不断地诱惑她。
　　
　　“二丫，你会做？”她仍抱有两三分怀疑地看着邝如英，但是态度已有所松动。
　　
　　邝如英含含糊糊，“我会呢。”
　　她从脑海中翻找出一段陈旧的记忆，“在老家的时候，奶教过我。”
　　
　　邝如虹立刻相信了，并且羡慕地看了妹妹一眼。
　　
　　于是姐妹俩放好东西，邝如虹动作麻利地拆开面袋子，从里头挖出一碗白面来。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碗，像捧着宝贝一样跟在邝如英身后。
　　
　　筒子楼每家每户都是在楼道里头做饭，自己生炉子，烧煤球。
　　邝如英身量不够高，还得微微垫着点脚。她把白面倒进小火烧热的锅里，然后就挥动锅铲不停地翻炒。
　　面粉开始慢慢泛出黄色来。
　　
　　邝如英指挥邝如虹：“姐，把面倒出来吧。”
　　邝如虹赶紧依言照办——她刚才都看呆了呢！她妹妹什么时候学会炒面了？！动作竟然那么熟练！
　　
　　邝家的灶台上摆着数量不多的调料，邝如英挨个儿看过去，然后扭头问邝如虹，“姐，油呢？”
　　
　　邝如虹下意识地听了妹妹的吩咐，从家里的木头橱柜中掏出一个罐子来。
　　
　　她紧张地看着妹妹的动作。
　　然后在邝如英从罐子里挖出两大勺猪油来的时候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么多油！
　　家里过年炒菜都没有一次放过这么多猪油！
　　
　　邝如英注意到她姐心疼的眼都直了，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下了铲子。随着她的动作，两小坨猪油在铁锅中迅速融化，都均匀地挂在了锅壁子上。
　　一股油脂的香味散发出来。
　　
　　邝如英把刚才炒得微微发黄的面粉重新倒进锅里，面粉和猪油在热锅的温度中飞快地融合，邝如英自己都忍不住享受地闻了闻。
　　姐妹俩盯着这锅炒面简直是聚精会神，都没注意到背后什么时候来了个人。
　　
　　“诶唷，这真是不得了，叶萍闺女自己个儿吃上油炒面啦！”
　　要说这句话只能算是有点大惊小怪，那下一句就十足十算得上是阴阳怪气——
　　
　　“这小孩子，就是忘性大，爹刚没了就编算着吃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