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束火

|第2束火|
　　
　　六月底，西江美术学院。
　　正值毕业季与百年校庆撞在一个时期，毕业学生的作品摆满校园的每一条街道，宛若艺术的天堂。
　　
　　身穿学士服的学生按批次的在艺术馆前拍毕业照，学士帽抛得远了，直接从阶梯一路滚到路边。
　　余笙盯着脚边的学士帽，弯腰将其捡起后，随手拍了拍上边沾上的灰尘。
　　
　　学士帽的主人着急忙慌跑了过来，歉疚一笑，大概是为自己的失误感到一丝羞愧。
　　他挠了挠后脑勺，从她手里拿过学士帽，“谢谢啊！”
　　
　　余笙莞尔：“不客气，毕业快乐。”
　　
　　她今天之所以会来西美，主要还是受到曾经恩师沈檀的邀请。
　　西美作为仅此与国美的几大艺术名校，优秀校友现如今都是艺术界现今闻名的存在。这次应了母校盛邀纷纷出席，引来不少媒体。
　　从学校大门不断驶进的车辆就能看出今日铁定来了不少大佬，光她这一路走来看到的就不下一只手。
　　
　　美院大礼堂就在正大门直对的地方，设计灵感源于雄鹰展翅翱翔的模样，一般的大型活动类似毕业典礼都在这里举行。
　　蓬顶的翅膀外形旨在学生的梦想以及人生就此启航，英勇地闯入蓝天，骄傲且恣意地开辟属于一片自己的天空。
　　至于最终有多少人跃于众人之上成为业界佼佼者，又有多少人泯然于众生之中堪堪应付温饱就不得而知。
　　
　　很幸运的是，余笙觉得自己刚好卡在中间。
　　就谦虚一下。
　　
　　一开始余笙只是个普通的网上画手追凉，即便后来被行知公司发现并表明想要签约合作时，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同意。
　　
　　有些东西，当你作为兴趣爱好的时候是轻松且容易获得幸福的，可想要将爱好发展为工作主业其实是件很令人彷徨的事。
　　她犹豫的，是怕失败之后曾经对漫画的热情也会消失殆尽。
　　
　　就凭这一点，她不想赌。
　　
　　西江美院每学期末都有一次学生作品展览，每位同学的作品都是由带教老师精心挑选。
　　余笙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看到《一天》时，自己震惊和错愕的心情。
　　
　　那是她作为网上画手分享的第一幅插画，不是什么高大尚的内容，仅仅是她所憧憬的，惬意又舒坦的日常生活。
　　
　　沈檀说：“抱着小心谨慎的态度对待你的爱好确实可以，但你又怎么保证它能够凭此过完顺遂一生？”
　　
　　是啊，不能保证。
　　
　　“既然不能保证，那为什么不去试一试？搏一搏？”
　　“余笙，平淡惬意的生活，不是随波逐流就可以拥有的。你想要，必须自己去争取。”
　　
　　是啊，所以她争取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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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庆开始的时间是上午九点，还未开场大礼堂已经座无虚席，足以看出学校对这次校庆的重视。整场活动流程走下来，余笙都特别有自知之明地藏在后边努力降低存在感。
　　
　　先不提资历深浅，就她一小小的漫画家，在漫画圈还能混个名，在这些各行各业的大佬面前论成就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好不容易熬过两小时的演讲环节，余笙和沈檀打了声招呼准备开溜。
　　看出她的意图，沈檀眼疾手快拉住她，“诶，我们几个负责人组织了聚餐，你这届也有好些同学会参加，去不去？”
　　余笙小心翼翼瞅着对方的眼色，故意放柔嗓音：“啊…我就不去了吧。”
　　
　　“你啊——”沈檀点点她的脑袋，“每次有聚会理由最多的就是你！”
　　听到女人的调侃，余笙嘿嘿一笑，笑容中流露出几分尴尬：“还好吧……以前大部分……聚餐我都是随叫随到的！”
　　
　　沈檀抱胸冷哼：“你再扯？你哪次不是冲着莹莹去的！？就没见过你这么看碟下菜的！”
　　余笙反驳：“那我实在是好奇师姐和他男朋友的故事嘛，您不明白画战损感情线对一个单身狗来说是多大的难题！！！这不得多从身边取取材！”
　　“……”
　　“不瞒您说，那段时间我把身边能薅的羊毛都薅了，好几个我薅到一半就分手了，所以还是得看莹莹师姐和姐夫。”
　　“……？”
　　
　　沈檀说不过她，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道：“这次不一样，谢怀莹不去，但她母亲会去。”
　　
　　余笙先是一愣，而后诧异：“谢教授？！”
　　
　　谢丹，西美的特聘教授，主攻水彩画。
　　大学时，余笙为了蹭谢教授的讲课都不知道翘了多少节专业课。中途还动用了下谢怀莹的关系拿到一副亲笔的生日礼物，至今还在她家墙上挂着。
　　
　　不过，回忆起今天问候过的前辈，女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谢教授今天不是没来吗？”
　　沈檀：“对，她最近好像一直在忙活个大项目。今天本来打算来学校选几个人的，临时有点事耽搁了，但聚餐她说来。”
　　
　　说实话，余笙是真的不大喜欢参加这种聚会，尴尬不说，主要是营业微笑很麻烦。但听到谢教授会去，她确确实实心动了。
　　可——
　　“我还是不去了老师，有点事。”
　　
　　女生歉意一笑，“我表妹在这里读书，暑假要留校。我待会还要过去给她送点东西，就不去了。”
　　
　　既然她这么说了，沈檀也不会勉强：“行，那有时间再聚。看你最近状态不错，这本也快画完了吧？”
　　“嗯，大概暑假就能完结了。”
　　
　　《灯笙》完结后的半年，余笙开始连载小说《我听见了》的同名漫画。
　　因为小说本身具备完整的故事情节，她只需在画工和情节排版上多下功夫就行。再加上小说原著作者是来斐然，两人时常就漫画细节较真，最终呈现出来的内容必然是能够完全折服读者。
　　《我听见了》的连载，算是在两本大制作原创后的一个缓冲期。
　　
　　到底是爱徒，沈檀丝毫不吝啬鼓舞：“接着努力，画得开心最重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开口，趁我还没退休哈。”
　　
　　余笙被这副说辞逗到，笑着应了声“好”，待沈檀离去后才开始联系章思琦。
　　
　　-
　　
　　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了炎热的征兆，接近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十分滚烫，就连偶尔袭来的江风也裹着热意。
　　
　　校园的道路上，余笙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还特地配了她唯一一双高跟鞋。连衣裙的翻领和纽扣都做了特殊设计，是典型的小香风类型。
　　这是她衣柜中唯一能拿得出手参加正经场合的衣服，至少她现在非常庆幸。不然方才的大合照，她要是像平常一样短袖短裤的处在最中间，还不知道能社死到什么程度。
　　
　　但是——
　　不知道第几次停下来去看自己的脚后跟，本就白皙的肌肤此刻已经磨出了明显的红，隐隐刺痛。
　　
　　“哎。”余笙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怪她，挑衣服的时候只记得沈檀交代的，出席校庆时要穿的正式点，完全忘了自己还有运输食物这一项体力活。
　　
　　虽然鞋跟不高，只是三四厘米的粗跟，但对于平时不怎么穿高跟鞋的余笙来说，除了不舒服就是不自在。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停车的地方离宿舍区并不远，没走几分钟就看到等在岔路口的章思琦。
　　
　　小姑娘身上穿着睡衣，一看就是接到电话之后匆忙下来接她的。她正四处张望着，扭头看到她立马招了招手：“姐！”
　　
　　眯眼的功夫，那身影已经朝自己跑了过来，从善如流地从她手中接过水果，惊讶：“这么多东西？”
　　
　　负重减少，余笙腾出手撩了下头发。闷出的薄汗被风一吹，稍稍凉快：“是吧，我妈装得很爽，苦得是我。”
　　
　　夏天的江风一阵一阵的，吹起女人落在肩前的长发，将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完全露了出来。
　　阳光下，女人缀着细闪眼影的眼睛好似在发光，搭上微扬的红唇，美得章思琦忍不住喟叹一声：“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余笙挑眉，魅力十足：“我平时难道不好看吗？”
　　
　　章思琦一秒也没犹豫：“好看啊，只是你今天这身衣服特别适合你，像那种……那种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虽然你本身就是，但这身真的显得气质特别好！”
　　
　　女孩的声音不小，余笙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及时制止了这种拍马屁的行为。
　　她催道：“行啦，赶紧进去吧，记得跟室友分一分。”
　　
　　小姑娘不解：“姐，你不进去坐坐吗？我有两个室友今天去凑毕业生的热闹了，寝室里就剩了一个人。”
　　余笙抬眸斟酌了会，最终推辞：“算了吧，宿管不给进的。”
　　
　　“没事没事，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跟宿管阿姨说过了，她说填个信息就行了。”小姑娘嗅到了一丝妥协的气息，立马乘胜追击。
　　
　　“可是——”
　　
　　见对方还是没松口，章思琦干脆拉着女人的手臂就往宿舍楼走：“走吧走吧，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拎不动。我那个室友从你在网上画画就开始关注你了，特别喜欢你！她真的很想见见你，从大一跟我唠到现在！求求你了姐，我都答应她了……”
　　
　　啊这？余笙迟疑。
　　她在网上当画手到现在少说也有七八年了，这么长时间的喜欢是连她本人也没想到的。
　　……有些感动。
　　
　　“行吧。”
　　仔细想想，这么多东西她一个大力士拎过来都够呛。章思琦这细胳膊细腿的再爬个楼，怕是得歇半路上。
　　
　　*
　　
　　今日宿管阿姨的房间格外热闹，余笙跟在章思琦后边进去，眼睛最先捕捉到的，就是一抹熟悉的蓝。
　　
　　消防员的制服。
　　还是那套日常最多见的备勤服。
　　
　　明了这个认知，她眉心一跳，目光陡然抬高，顺着那身制服一路向上，在看到庐山真面目时，一颗提起的心重新趋于平静。
　　
　　年轻男人在跟宿管说话，后者看到她们进来，指了下摊在桌上的登记簿，临时插了句：“填完就进去吧。”
　　
　　余笙没动，视线停留在几步外的男生身上。
　　极其青涩单纯的长相，脸上稚气未褪，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和宿管交流时藏了细微的害羞，看起来十分紧张。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笑了。
　　
　　虽说日常生活中大事小事都需要消防员，可到底长年都关在消防大队里，除了与消防相关的工作人员，其他平民百姓怕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
　　
　　说起来，她至少比其他人接触的多了些。
　　先不说成功火出圈的漫画《阳燧》便是以消防员为主角的作品，所以在连载期间了解走访过很多相关活动。
　　除此之外……
　　
　　她还谈了个蓝朋友。
　　
　　想到这里，结合自己方才的反应，余笙的嘴角悄无声息地向下压了压，深褐色的眸里多了几分深意。
　　她仍然在笑，笑男孩羞涩表现下流露出的可爱，也笑自己对这身制服的敏感。
　　
　　他们明明一点也不像，明明年龄也不相仿，不过是穿了同一身制服，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姐，你填一下吧。”
　　
　　章思琦的声音扯回了她的思绪，余笙敛起眼里一闪而过的触动，神色自若地拿起笔弯腰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信息。
　　
　　她想，应该是最近恶补《灯笙》的缘故，又开始想起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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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勇今天是第一次出任务，队长派他先来和宿管沟通，到时候他们拿着器械过来直接进就可以了。
　　省时间，提高效率。
　　
　　进了消防大队后，他基本没怎么和异性接触过。刚刚独自一人前往女生宿舍，周围异样的目光看得他都不好意思，只得低头一股脑地狂走。
　　好不容易沟通完，从宿管窗户瞧见远远而来的大部队，他像是看见救星般拉开门就往外走。
　　
　　这样整齐又少见的队伍出现在校园内本就是吸睛的存在，更不用说目的地是居住着一帮嗷嗷待哺天天想看帅哥的女生宿舍。
　　
　　一路的回头率可想而知。
　　
　　仍有不少回寝的女生从他身边经过，祝勇故作镇定地站在宿舍楼的阶梯上，远眺的视线寻到自家队长的身影后仿佛有了底气，不再手足无措。
　　
　　男人落在队伍的最后，步伐不快不慢，走得闲庭信步。不似前面几个故意压低帽檐躲避旁人打量目光的队友，他的表情十分坦然，连目光都不带偏移，直直望着前方。
　　
　　看看，这就是差距。
　　
　　看着三两步跨上阶梯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祝勇深吸口气道：“队长，已经协调好了，填个信息就可以进去了。”
　　
　　男人低低地嗯了声，越过他走向宿管宿舍，嗓音一贯清冷：“我来填吧。”
　　
　　三下礼貌的敲门声后，他动作轻柔地推门而入。
　　宿管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织毛衣，闻声抬头，恰巧对上来人低垂的视线。
　　
　　男人朝她颔首示意，似是没注意到她的愣神，一本正经地阐述：“您好，我们是随阳区消防大队的，刚刚已经和您沟通过相关情况了。”
　　
　　宿管顿时回神，点了下桌上已经摊开的登记簿，道：“你按照上边的顺序填就行了。”
　　
　　“好。”简单不带一丝拖沓的回复。
　　
　　随着话音的落下，修长的手指拿起搁在桌面上的水性笔，高挑的身形顺势弯了下来，一并袭来的还有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浓密卷翘的睫毛下，他的双眸如同精炼打磨的黑曜石，背着光线，其中的颜色纯粹到令人着迷。
　　
　　视线顺着空白的表格一路上移，随着他轻微抬眸的动作，窗外的光线渐渐躲过帽檐的阻拦，在漆黑的眼睛中渗入光点。
　　逐渐的，光点在那双幽不见底的眼眸中汇聚成一抹明亮的存在，慢慢映出姓名栏里最后出现的名字。
　　
　　余笙。
　　
　　男人的身形几不可见地怔了下，脊背僵硬地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无暇思考，一片空白。
　　
　　蓝色帽檐的阴影之下，他的眼睑轻轻颤着，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能透过秀气的字体看到女生明媚灿烂的笑容。
　　
　　看到了——
　　目光就愈发专注，专注到似乎想将它们永远记住，刻进骨血。
　　
　　“队长？”
　　
　　长时间的寂静引起了祝勇和宿管的注意，阿姨发现他表情不对，坐直身体关问道：“怎么了？笔没水了吗？”
　　
　　男人眉眼微动，张了张嘴，吐出的两个字分外低哑：“没有。”
　　
　　话落，他提笔在姓名栏上，在她的名字下边郑重其事地写下三个字，像是故意证明自己的从容，写得格外用力。
　　
　　许白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