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火

|第1束火|
　　
　　《竹生焰》/文.车厘籽
　　2023.05.18
　　
　　西江市。
　　拾樱路与樱花大道十字路口。
　　
　　车流喧嚣，经年久已的梧桐树在路口拐角圈出一方天地。枝繁叶茂，夏末热风阵阵卷过江面，搅动那片安详的荫绿天地。
　　
　　西江市随阳区消防大队。
　　身穿浅黄色长裙的女生孤零零地站在值班室前的阴凉地里，好不容易躲过与站岗同志面面相觑的尴尬场面。心一静下来，就更加无法忽视身后窃窃的交谈声。
　　
　　胸腔内的心脏以高频不断狂跳着，直接梦回高中运动会参加短跑比赛前夕。
　　蹲在那火红的塑胶跑道上，等待枪/声的每一秒都像现在这般。
　　紧张、全神贯注但其实因为过于集中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
　　
　　扑咚……扑咚……
　　快到她几乎有种心脏要跳出胸腔的错觉。
　　
　　“姐姐~”
　　奶里奶气的一声叫喊，悠悠打破属于消防队的片刻静好，也成功解决余笙的心跳问题。
　　
　　她大喘了一口气，低眸看向身边的小不点，漂亮的眼睛难以掩藏其中的期待。
　　堪堪到她腰间的小男孩双手捧着比他掌心还大的手机，献宝似的谄媚一笑，“姐姐，我帮你要到那个哥哥的微信了！”
　　
　　Yes！
　　Goodjob！
　　
　　了却一桩心事，余笙宛若坐了过山车般的心情总算回到了终点。她捏了捏孩童肉乎乎的脸蛋，嗓音雀跃，“走，吃火锅去！”
　　笑容肆意，比天边的晚霞还要醉人。
　　
　　大手牵小手，没走几步，突兀的微信提示音硬生生截断女生的步伐。
　　许是知晓微信通讯录里此刻刚刚多了位热乎选手，哪怕消息的主人可能另有他人，但她还是不免心悸了一下。
　　
　　亮起屏幕。
　　——“微信”
　　——“1个通知”
　　
　　余笙努力保持平常心解锁。
　　为了视野整洁，她不喜欢app上飘着红色小圆圈，每每看到，都会强迫症般给它消掉。
　　同样的，她也没有置顶对象。
　　所以此时此刻，那个陌生的头像就顶着个小红点轻而易举飘在最上边。
　　
　　XU：【见你两次了，怎么每次都跑那么快？】
　　
　　余笙：“……”
　　
　　几缕夕阳凭借睿智的头脑穿过围墙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叶，静悄悄爬上她的肩头，故作休整。
　　漫长的几秒钟喘息，它像是窥见了屏幕上的秘密，饶有兴趣地一寸寸上移，不偏不倚捕捉到她发红的耳朵。
　　
　　无声奚落她的窘迫。
　　
　　-
　　
　　雅苑：澜山。
　　手机铃声不停歇地响起，打的是催命的旗帜，志在一步到位，将睡梦中的女生喊醒。
　　
　　终于，床榻上的人轻微挪动了下，伸出纤细的胳膊摸索着手机。随后，仅凭费力睁开的一只眼睛飞速瞄了眼来电人，摁了接听键。
　　
　　“喂？”浓浓的睡意溢出屏幕。
　　不出意外，睡意之下还藏着三分起床气，坐等爆发。
　　
　　电话那端的来斐然正确接收信息，笑着打趣，“这都几点了还在睡呢，昨晚又熬夜赶稿了？”
　　
　　余笙嘟哝一声，没说话。
　　确实是熬夜了，但不是因为赶稿。
　　
　　来斐然没追问，直接道明来意，“下午老地方约不约？”
　　
　　作为晚熟的青梅组，两人从初中起便形影不离，直至大学来斐然去了京市读书，被迫分离。
　　但身为苦逼打工人，在同样的赶稿压迫下，二人即便相隔几百公里仍然能保持统一战线——与日出saygoodbye，与日落sayhello。
　　
　　毕业后来斐然回西江，两人又从网友转变线下同盟。三天两头聚在一起找灵感或互相提建议，哪怕她们努力的压根是不同领域。
　　不过相同的是，紊乱的作息始终是标配。
　　
　　余笙翻了个身，从中得知有用信息。
　　很好，还没到下午。
　　
　　她动了动沉重的胳膊，有气无力，“不约，昨天太累了，我现在浑身酸痛。”
　　
　　对面默了一秒，立即爆发出惊天音量，“余笙你出息了啊！！！什么时候背着我找的男人？诶不对，那我现在算不算事后打扰？！”
　　
　　“……”
　　作家的脑回路都这样的吗？
　　确定没在哪个山路十八弯里进修过，怎么这么能拐弯。
　　
　　余笙扶额：“滚。”
　　“我妈昨天把我小表弟扔给我，跟我姨两个人去麻将桌上双宿双飞。”她呵了声，“她们是快乐了，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来斐然本来也是开玩笑，但听到真实缘由，还是不忍失笑，“你们家那混世魔王？”
　　
　　“是的，就被我妈她们宠得妥妥熊孩子一个。把我家翻得乱七八糟，老娘压箱底的小学日记本都给他翻出来了，临走前还顺走我的盲盒！”
　　一想到自己花钱好不容易抽齐的一套系列冷不丁少了一个，余笙张了张嘴，没发声，努力想把这口恶气给咽回去。
　　
　　一个盲盒嘛，再抽几次没准就抽到了。
　　没事没事。
　　
　　可他拿走的可是唯一一个隐藏款啊！！！
　　妈的，忍不了。
　　
　　“啊啊啊啊啊我跟熊孩子不共戴天，无法和解，下次去他家吃饭势必要把我的盲盒夺回来！！！”
　　
　　“……”来斐然非常能共鸣27岁大孩子对盲盒的执着，“行吧，那你今天好好在家休整。”
　　
　　听到对面很轻地唔了声，她恍然想起另一件事，突然道，“哦对了，我这周五就要去录节目了，估计得一个星期吧。”
　　
　　“嗯？”余笙发出疑问的音节，后知后觉，“就你之前提过的那个综艺？”
　　来斐然：“对。”
　　
　　余笙没具体问，毕竟涉及到工作上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反正等到节目播出，有哪些人哪些内容都一览无余。
　　絮絮叨叨唠了快十分钟，盘旋在大脑中的那股睡意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一掀被子。
　　“咚！”
　　
　　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下床，余笙手脚并用地往床沿爬，向下一探。
　　
　　原木色系的地板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本书，封面是几乎铺满B5页的橙红业火，而业火的尽头只有一个模糊的高挑背影。
　　几近虚幻，像是被大火吞噬了一般。
　　
　　视线下滑，落在封面一角。
　　
　　——《灯笙》第1册
　　——追凉/著
　　
　　房间蓦然陷入一阵沉寂，静到只剩下女生克制之后匀浅的呼吸声。
　　秒针步步移动，画了一个完整的圆后，好奇的心慢慢趋于平静。她就这么跪坐在床边，神色清冷地盯着地面上的漫画书。
　　
　　昨晚把黄易阳送走后，她光收拾房子就花了足足两小时。熊孩子确实牛逼，连她压箱底特地封起来的《灯笙》系列都能翻出来。
　　值得一个打屁屁。
　　
　　犹记得洗完澡之后看到躺在纸箱旁边的漫画，出于“都过去了”的心理，她心平气和地打开完结之后便没有再宠幸过的作品，头一次认真观赏起来。
　　
　　从客观角度来说，嗯，确实不错。
　　虽然她好像连一册都没看完就睡着了，然后就梦到了……
　　
　　停！
　　就说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想起那么久远的事，原来是有原因的。
　　
　　想到这，余笙赤脚下床，伸手将书捡了起来随手搁在床头柜上。崭新的书不见几秒钟前的狼狈，乖巧躺在桌面上，炽火般的封面格外吸睛。
　　
　　余笙动作一顿，指尖在封面上漫不经心点了两下。
　　当时漫画更新到后程，出版社着手开始发行单行册。因为经常与那家出版社合作，编辑特地要来特权让她自己画一次书封。
　　她欣然接受，效率奇高地将作品发过去。
　　
　　记得最后敲定书封时，编辑有些不解地问她。
　　“确定要用这个吗？”
　　她盯着设计稿左看右看，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看起来……”
　　
　　余笙猜到了她的欲言又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道，“嗯？怎么了？”
　　对方被她看得紧张，最后还是坦言，“也没什么，就是——”
　　
　　“看起来像个悲剧。”
　　
　　余笙莞尔，笑容神秘。
　　
　　“没关系。”
　　面对几人的反对，她到最后都十分坚定，“就用这个吧。”
　　
　　本来就是悲剧。
　　只不过那时候距离完结还有一段时间，估计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本贴着“甜宠”标签、长时间因各种甜蜜日常情节出现在各大推荐平台的漫画，最终会以BE结尾。
　　
　　所以完结章后，她非常机智地选择出国旅游。
　　没有逃过微博被冲，但逃过了完结热度。等她游山玩水回来，已成定局。纵使网上反对声音再大，也不会改变。
　　
　　她又敲了两下封面，心情不错地转身去洗漱。
　　
　　这个月的画稿她之前熬了几个大夜一次性全交了，这几天过得好不舒坦，除了昨天是个意外。
　　每天睡到自然醒，有闲情就化个妆出门采采风，没精力就在家宅一天。
　　
　　一只猫、一套房、有足够充裕的生活资金，随遇而安。
　　这是她二十岁时畅想的生活。
　　
　　现在七年过去了，她成功了。
　　
　　余笙不是有远大志向的人，现在的生活于她而言可以说是出乎意料、非常可以。
　　至于为什么没养猫，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别说再照顾一个宝贝，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星爸爸的外卖准时到达。余笙回房拿出那本还未读完的《灯笙》，软着身子往吊篮里一坐。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捞起手机，对着手中的漫画书拍了张照片，捣鼓捣鼓发上微博。
　　
　　@追凉：闲来无事看看[图片]
　　
　　微博一发出，特关的粉丝如笋般接二连三地冒出。
　　【救命啊！！！是谁的青春动了啊！】
　　【失踪人口回归】
　　【这手一看就是美女~大大啥时候办签售啊，我现在在西江读书，绝对冲第一！】
　　【原来大大也不忍心二刷啊，当时看完结局哭得我稀里哗啦啊】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神祇，意难平啊】
　　【是要有第二季了吗？？？是的吧！】
　　【必须有第二季！】
　　【求大大给沈稚年一个漆星吧…他的人生已经够苦了……他需要星星啊！】
　　
　　余笙看了五分钟评论，又去超话逛了一圈。不看不知道，一看简直大跌眼镜。
　　她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一传十十传百”了，也就十分钟的时间，超话内部的话题已经围绕《灯笙》第二季展开了深入探讨。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追凉本人：……？
　　
　　第二季？
　　谁说的！她没说啊！别乱传啊！
　　
　　好在，适时响起的门铃了结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余笙默默起身，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往外瞄了眼，就看到她妈黄女士怼在大门前，手上拎着大包小包，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她及时推开门。
　　
　　黄女士左等右等把人等出来，看到女儿一身不知道是啥的邋遢打扮，当即没忍住蹙了下眉：“哎呦，你这一天到晚宅家里的也不知道出去动动。”
　　
　　面对这番说辞，余笙见怪不怪地退到一旁：“妈，你怎么来了？还拎这么多东西。”
　　
　　黄女士越过她往里走了几步，把帆布袋往餐桌上一搁，开始动手将里边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后天你们美院的校庆你要去的吧？”
　　
　　余笙正看着她的动作，不着调地嗯了声：“so？”
　　
　　“我寻思这不是马上要放暑假了，听你小姨说琦琦这次假期不回去，你后天刚好给她送点水果和零食去。”
　　
　　余笙很喜欢她的小姨，爱屋及乌，对章思琦这个表妹也很好。这会也没觉得麻烦，一口应了下来，“可以啊。”
　　又问：“琦琦放假怎么不回家？”
　　
　　黄女士：“你小姨说是有什么比赛要参加，留校更方便。正好她们打算暑假带你外婆出去旅游，留山那边回去也没人。”
　　
　　余笙没回答，倚在旁边剥橘子吃。
　　吃着吃着，突然品出点不对劲来。
　　
　　她莫名正色，语气如同确定人生大事般严肃，“黄易阳一起去吗？”
　　
　　黄女士不疑有他：“应该是不去的。”
　　
　　“……？”问题突然就严肃起来了。
　　“那谁管？”
　　“不是还有你吗，反正你天天宅家里也没事干。”
　　
　　“……”
　　救命，她有两个中国字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降大锅，余笙咬着橘子含糊不清地质问：“凭什么啊？”
　　
　　黄女士正在替她收拾乱得不成样的沙发，闻言头都不带回的，“什么凭什么，你是他姐管管怎么了？”
　　
　　这句话可以说是精准踩雷。
　　她不喜欢甚至极其讨厌黄女士不过问自己意愿就替她做决定的行事风格。也不喜欢老一辈人用理所当然地语气说出“你是他姐姐，照顾他不是应该的？”这种狗听了都要摇头的悖论。
　　
　　余笙觉得好笑，“我不用工作了是吗，你要工作我就不用工作了吗？”
　　
　　黄女士仍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态度，“你不是可以居家办公吗，把阳阳放你这又不用你操心，你就照样画你的画。”
　　
　　听听，这莫名的理直气壮。
　　
　　“不用操心？”余笙冷嗤一声，“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亲妈滤镜也不带这么离谱的。居家办公可以，但我画画要集中精力你觉得把他放这合理吗，到时候我对他不闻不问被骂的不还是我？”
　　
　　越说越无语，“我就搞不懂了黄易阳到底是谁的儿子？你的吗，不是吧。小姨他们出去玩不带是阳阳谁的意思，啊？”
　　
　　见黄女士不说话，余笙心里有了底。
　　
　　“章建平。”她那个惹人厌的姨夫。
　　她平静一笑，“妈我告诉你，章建平就是吃准了你宠阳阳才会提这种要求。你还记得你以前对他是什么态度吗？现在他说一句话你有拒绝过吗？没有。一提到黄易阳你简直是对他言听计从！”
　　
　　黄女士一直都不喜欢章建平这个妹夫，当初反对他们结婚没成功，婚后生活果然是一地鸡毛。她对章建平那溜须拍马但又大男子主义的性格看不顺眼。小时候，她讨厌章建平甚至到了不允许余笙叫她姨夫的地步。
　　可现在，别说跟对方唱反调了，根本就是同仇敌忾来坑她。
　　
　　余笙回到阳台拿起漫画书和手机，径直朝房间走，“随便你想怎么样，反正我有我的工作，你自己同意照顾阳阳我可没同意。你如果把他扔给我，我就按照我的作息来，饿着他了也跟我没关系！有本事你心疼了就把他领到公司里去待着，我倒要看看他是有多不让人操心。”
　　
　　黄女士怒吼：“余笙！”
　　
　　回答她的，是一道沉重的关门声，彻底隔绝一切声响。
　　
　　这场口舌之战，她们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