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路

　　出门的时候黄昏刚至，天边挂着淡淡的色，远处弥漫着淡淡的白烟。夏天好像真的过去了，淡淡的，素静的黄，不似夏天时浓墨重彩，更像余光中笔下的已哺将暮的天色，色调像珍珠背光的一面。BJ的晚霞一向存在感极强，是令人艳羡的洒脱明媚。天公丝毫不吝啬对天空作画时的用料，黄透的枫叶杂着赭尽的橡叶，一路艳烧到天边。天的确凉了，微微凉的风裹挟零零星星的叶敲击傍晚。那红砖房像是突然跳出来的，染着古旧的色，旁边的大树倒是郁郁葱葱。这红和绿在小城傍晚充斥着烟火气的街道上，像在簌簌低语。那绿色发着灰，或许因为光渐暗了，透着苍老和疲惫。北方的绿色都是这样吗？南方的绿也是葱葱郁郁，但鲜亮且青翠，水边的大片绿色尤其扎眼好看。小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树影朦胧，行人悠闲者居多。马扎和蒲扇或许是纳凉者的标配吧，还有脚边的狗发出的清脆吠声。路边还有不知哪家的凤仙花，娇艳亮眼的赤霞色。风大了些，树叶轻晃，发出俏皮的簌簌声。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在提醒我，回看看吧。
　　还是那样，两侧的法桐都挂上了百年古树的牌子，也称得上是一景。那些法桐在暴晒的夏日里把这条小路保护得好极了，抬起头就是满目绿色，叶隙筛下的光斑像打碎的镜子四处溅落，又或者是星星点点，随着偶尔的风轻轻晃动，像白日里的星辰。的日子永远那么悠长舒缓，永远那么细碎庸常，伴着太阳碎碎的光芒，洒落其上。两侧的商贩大多还是我离开前的那些，也有一部分换了主人。对面仍然是简单朴素却藏着力量的消防队门牌，干干净净的红白两色。八号院变了样子，原先老旧的灰色小楼如今刷上了白色的漆，院子一片明亮。
　　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进去看看，很小的院子，一共两个岔路口，晃神的功夫已经站在了第一个路口。没有任何征兆地抬头便一眼捕捉到那个二楼窗口，只要走进八号院，看向那个窗口便仿佛成了本能。恍恍惚惚觉得，爷爷奶奶就在那站着。那是家里的厨房，我和哥哥在下面跑着玩的时候奶奶就在那个窗户前做饭，做好饭了便打开窗户叫我们上楼。偶尔跑远了没听到，爷爷就下楼叫我们上去吃饭。放学回来便是一路看着那个窗口走近，边走边猜今天做了什么饭。看向那个窗口已经是dna记忆了吧，它没变，安安静静呆在那里二十余年。生锈的防盗网和好像从没干净透亮过的玻璃，发灰的纱窗。我站在下面盯着它，好像能直接看见屋内窗下的灶台，碗筷放在第二格，最下面的瓷盆和大罐的绿豆。台面上就摆着奶奶最喜欢的白萝卜菜和新蒸的馒头花卷豆沙包，还有爷爷用了很多年的白色茶缸，里面泡着槐连豆，棕色的水喝起来一股植物的纯朴味道。我站在那看那个黑漆漆的窗口，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是在想那张小小的，刚好坐下四个人的小方桌，旧旧的黄色，上面印着象棋格。小桌摆在客厅里，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奶奶把像蛋糕卷一样的花卷拆开，撕掉外面的，留下最香软的芯给我。哥哥总是吃很快，我总嫌粥烫，爷爷总端起粥碗朝向电视坐着，偶尔扭头回来夹菜，他总穿黑色。从小道往里走，直走到三单元的楼下，一切的一切都跟我记忆中的毫无差别，甚至奶奶的老朋友还在隔壁单元口坐着和陌生老太聊天。在踏上台阶之前手有点抖，实在是太熟悉又太想念。终于走进那个昏暗的单元楼，上了熟悉的五阶台阶到了一楼，看到一楼那扇防盗门瞬间泪崩，还记得这户人家里的小孩子叫做小满。一步一步往上走，看到熟悉的杂乱交错的白色水管，和之前我需要踮起脚才可以看到外面的扁扁长长的窗子。又走了几步就看到爷爷家的门了，那个灰蓝色的厚重的金属门。我曾在门外默念了无数的话，这门见证了我所有的成长，甚至很多爷爷奶奶未曾看到的沮丧，沾沾自喜，痛哭流涕，这门都见过。站在门前泪如雨下，太想念了。太想太想推开门进去，进到那个不大但温馨的小房子里，听着电视声吃饭。想伸手摸摸那扇门，终于还是没勇气触碰，转头下楼。左手边的房间很小，一张床紧挨着三面墙壁，留出窄窄的通道，另一侧是书柜，里面放满了曹文轩和沈石溪，还有几本皮皮鲁。右手边的房间很大，半个玻璃墙，很大的衣柜很大的床，很大的书桌，爷爷常坐在那写毛笔字。阳台上也有小床，他就坐在那抽烟，看书。窗户外面还有奶奶晾晒的干辣椒。
　　下楼离开单元楼，走回第一个岔路口，再扭头看一眼那窗口。多少次奶奶站在那里目送爷爷送我上学，多少次爷爷奶奶站在那里目送我回家，直到走过岔路口的尽头，他们仍然站在那，直到转弯再看不到。不记得在那站了多久，直到一个老奶奶拍拍我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只是看看。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思念，回忆从来无从填补。我看着承载着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的那个地方，恍惚间觉得不居时节并未流转，匆匆岁月也并未荏苒。小孩子们嬉笑着跑过，门口的石墩也换了老人坐。夜霭中的朦胧渐渐散了，你存在于万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