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现在，我就借着这个劲儿，也给你讲讲我当年的事情。”酒爷又打开酒壶，喝了一口酒，看着我说“尕娃，不经历那个年代的事情，很多人不懂得珍惜现在的太平盛世嘞！”
　　那年，解放战争在全国各地打响，我娘为了躲避战乱，瞒着爷爷和奶奶偷偷带着我到兰州投奔亲戚。
　　我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出发的了，印象中我们一路都是随着众人沿着黄河往西走，最后到了兰州的。
　　我娘一路都不停地在跟我说，我外公是兰州本地人，在兰州城里开了家铁氏陈醋，远近闻名，前年我外公去世后，现在是我舅舅在掌柜。
　　每次说起我外公，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流下几滴眼泪，并拉着我的手，嘱咐道：“到了兰州，你一定要到你外公坟前去多磕几个头。”
　　但我和娘到达兰州的当天，她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带我去见舅舅，反而找了一家饭店住了进去，让店家搞了些吃食给我后，就自己一个人又匆匆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间休息。
　　到了晚上，我站在窗户边观察着街道上的行人，老远就看到母亲欣喜地从街道的另一头走回来，她胳膊上还挽着一个包袱，里面鼓鼓的。
　　到了饭店门口，母亲更是小跑起来，一口气小跑上楼，站在门前喊道：“儿子，快开门。”
　　我早就等在门口了，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打开了门。娘举起包袱在我眼前得意地晃了晃，转身关了门。
　　我却没心思关注她手里的包袱，问道：“娘，你一下午都去哪里了？”
　　娘不急不慌喝了一小碗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跟我说：“我去城里看了看，发现咱们铁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你舅舅可真厉害呢。”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舅舅家呢？”
　　“你看这是什么？”娘一边说着，就打开了桌子上的包袱。
　　我瞅了一眼，欣喜地叫道：“娘，你买新衣服了？”
　　“是啊，我的宝贝儿子！”娘拉着我的手，坐在了凳子上，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娘就你一个儿子，我已经嫁出去很多年了，第一次带着你回娘家，可不能太砢碜了。”
　　停顿了一下，她脸上又略显忧愁地说了句：“你穿得好一点跟娘回家，我想你爹他……也会高兴的。”
　　“娘，我爹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儿子，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洗完了穿上新衣服，让娘好好瞧瞧！”
　　她当时没有正面回复我，我也只好作罢，毕竟印象中我问过她好多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这样的。
　　第二天早上，天还微微亮，我就听到屋外的街上已经有行人的脚步声，而且是很急促的那种，我看娘睡得还很香，就又闭着眼睛眯起来。
　　不多时，屋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而且还是一阵一阵的，有节奏，声音也比刚才洪亮了许多。
　　我忍不住爬起来，打开窗户悄悄向街上望了一眼，看到一顶顶军帽整齐有序地在街上移动，排成了长长的一列，在军帽的后面是一支支黑色的枪口，在不停地晃动。
　　又过了一会儿，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路边每隔一米左右，就站了一个士兵，他们密密麻麻站满了饭店门前的整条街道，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我看到一个当官模样的人，不停地在街上徘徊，时不时朝着四周观望，当他犀利的眼神射向我时，我内心打了个冷颤，立马关闭窗户倒头缩进了被子里。
　　我躲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盯上了我，怎么躲都躲不掉。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却是验证了的我的感觉。
　　大概过了一刻钟，屋外再次传来马蹄声和汽车声，这次是直接停在了饭店门口。
　　“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声震耳欲聋，彻底打醒了整条街道。
　　“都给我叫起来！”
　　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街道中大声呵斥道：“国难当头，居然还有心情睡得着，都给老子叫起来，站到下面来！”
　　我娘被枪声吓得一激灵，也从床上跳了起来，待完全清醒后，她哆哆嗦嗦打开窗户透过缝隙瞅了一眼下方，顿时脸色苍白。
　　“咚咚咚！咚咚咚！”不多时，满大街都响起来杂乱的敲门声。
　　“快……快……”我娘眼神直勾勾看着我，哆哆嗦嗦说道。
　　“娘，快什么啊？”
　　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使足了力气说道：“快躲起来！”
　　说完话，她瞬间又像是变了个人，立马从床上跳下去，一边拽着我下床，一边对我说：“儿啊，一会儿你就乖乖躲在床底下，无论谁叫你，你都不要出来，一定要记住娘的话！”
　　“娘，那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娘，娘是女人，不会有事的，你快进去！”
　　我哦了一声，便在她的督促下慌慌张张躲进了床底下。
　　她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儿啊，你一定要记住娘的话，你舅舅是铁氏陈醋的掌柜。”
　　“娘，我记住了，你都说了很多遍了。”
　　“好，好，”她似乎是还在思考着什么，忽然又说道：“还有，你一定要答应娘，到你外公的坟前，好好多磕几个头。”
　　“啪！啪！啪！开门开门！”
　　还没等我回答，房间外面就响起了拍门声。
　　我娘小声说道：“儿啊，你一定不要出声音。”
　　她停顿了片刻，立马提高嗓门说道：“来了来了！”
　　门一打开，我就看到四只脚走了进来，不断在房间内走。
　　“长官，是有什么事吗？”我娘问道。
　　“屋里就你一个？”其中一个问道。
　　“就我一个！”
　　“胡说！”另一个忽然呵斥道，我内心紧张不已，却又不敢出声。
　　“长官，真的就我一个人！”
　　“那这男人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长官，我嫁到外地很多年了，昨天刚到兰州，回娘家看我爹娘，就提前给我侄子买了一件新衣服，好做改口费。”
　　见对方没有说话，我娘又说道：“你看嘛，这还是全新的，都没有穿过的嘛。”
　　其中一个又问道：“你弟弟是做什么的？”
　　“长官，我弟弟就是铁氏陈醋的掌柜，这城里人基本都吃过我们家的醋，您可以问问街上的人。”
　　“好，好，好得很啊！”
　　另一个也附和道：“好，好，好啊，我们还正愁军费！”
　　“走！”
　　“长官，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别废话，快走！”另一个呵斥道。
　　接着，我就看到我娘和那两个士兵走出了房间，我依旧趴在床底下，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