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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将行不惑,将夜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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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昏沉,远在远方的云,被远方的风吹向更远。天与地的尽头,几缕萧疏的余晖穿透火红色的晚霞,给问春楼顶的两个男人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衣。
  从洛阳王府回来,左三狗和萧满已经在问春楼顶坐了一下午,没有言语,没有女人,甚至连酒都没有,只有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和三四只啸忘断空的渡鸦。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萧满,确切的说是他的肚子。他从早上到现在,只在白松年的宴上吃了点酒和几片水果,已经到了晚饭的点,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着。萧满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结束了一下午的思考,言语凄凉,似是在向左三狗诉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十八年前,有流星坠于煜野,天火肆虐,将煜野一个无名村落焚烧殆尽,没过几日,京城就来了一个方士,他向先帝进献妖言,说这是天神灭世的大凶之兆,须血祭童子万名以息众神之怒,先帝鬼迷心窍,听信谗言,竟真下令各州府征送童男童女以备血祭。”
  “十八年前吗……”左三狗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迟疑,附和道,“君王无道,着实荒唐。”
  “的确荒唐,当时满朝文武以丞相徐则儒为首,联名血书在乾德门前连跪了三日,恳请先帝收回诏书。二百四十余名朝廷重臣,维系着朝廷纲领,社稷重任,他们联名力谏,以命相挟,先帝只得让步。然而方士又进谗言,说丞相徐则儒心负社稷,功德无量,一人之命可抵得上万名童子,若祭上徐相一人之首级,亦可平息天怒。方士妖言无据,但凭他一面之词,竟真惑动了先帝。堂堂一朝之相,几十载鞠躬尽瘁,赤胆忠心,却因着如此荒唐的缘由,便要被尸首两处,徐相悲愤寒心,终在一日早朝,指着先帝一番大骂,撞死在先帝脚下。”
  “可坊间流传的是徐相结党营私,欺君犯上,玩弄朝纲,先帝罗列了徐相一共二十三大罪名,最终含泪忍痛,处死了徐相。”
  “话语权永远都掌握在当权者手中,先帝说什么,他的臣子就对外公布什么,坊间的百姓就听到什么。可惜满朝臣子,并非全是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徒,总有一些铮铮铁骨的人不畏强权,将真相载于后人。当时负责修葺正史的太史令曲天歌乃是我父亲的旧友,他冒死记录下了徐相之死的真相,并坚持将这一切编入正史。果然先帝震怒,借由此事,将曲天歌等一众对徐相之死颇有微词的朝臣尽数满门抄斩,曲家老老少少三十几口,只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不知所踪逃过一劫。”
  听到此处,左三狗已不知作何言语,他能猜到这个婴儿是谁,他也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若不是有着什么原因,恐怕萧满永远都不会向他倾诉这个秘密。他看到萧满不知何时已经双眼凝满了泪花,晶莹中渲染着一片火红,不知是天边的晚霞映在眼里,还是心中的怒火涌上了眉头。
  萧满平复了下心情,继续说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这个婴儿,就是阿蛮。她是曲天歌唯一的后人。曲天歌明知自己必至死罪,仍要将史实录入正史,他已经做好拉着一家老小一起殉道的觉悟。可惜事发前不久,曲夫人生下个女婴。曲天歌实在不忍让这无辜的新生儿为他一己的气节赴死,机缘巧合,当时家父正带着三岁的我客居在曲家,因为我家做的是红尘生意,所以曲天歌从没对别人提起过他和家父的关系,最终家父受他所托,带着阿蛮和曲天歌留下的一卷文书连夜赶回了洛阳。家父不敢将阿蛮安置在家中,只将她养在教坊中,十八年来,我父子二人对她视如亲人,这你总是看在眼里的。”
  左三狗点头道:“这些事情,阿蛮和小王爷知道吗?”
  萧满目光涣散在虚空中,道“阿蛮是知道的,家父认为终曲家一门性命守护的真相,全天下人都可以不知道,唯独曲天歌唯一的骨肉不能不知道,所以在阿蛮十岁那年,家父便把曲天歌留下的那卷文书和个中真相都告诉了阿蛮。至此知道这件事的便只有老爹、我和阿蛮三人,甚至连我爷我娘,和当年跟随我父亲一起进京的管家老吴都不知道这事。但现在小王爷知不知道个中真相,我也说不准,我总觉得阿蛮和小王爷的婚事太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我甚至觉得老爹已经把这些事都告诉了白松年,他们两个到底有着怎样的交易,个中细节连我都不知道。”
  左三狗陷入了思考,萧满这一席话信息量很大,他一时还抓不住头绪。
  然而萧满没等左三狗想出个所以然来,继续又道:“先帝在去年驾崩了,但当年的那个方士还活着,而且活的还很好。徐相、曲天歌等一干朝臣被处死后,他在先帝面前一家独宠,很多奸佞之臣转而投靠他的麾下。他先被先帝奉为国师,十八年来鬻宠擅权,党同伐异,在先帝驾崩之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新帝年少,羽翼未丰,朝堂之上事无大小莫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当年的那个方士,竟然就是如今的九千岁——太师东方术?”
  “不错。东方束把持朝纲,新帝形如傀儡,这种情况下新帝举办摘星大会,广邀江湖豪门世家齐聚京城,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图?”
  “你的意思是,新帝想要趁这次摘星大会,借由武林势力铲除东方术?”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东方术一介布衣能爬到今天这个地位,绝不是等闲之辈,不管新帝有没有这个打算,只要东方术动了疑心,就一定不会没有动作,这是其一。
  其二,今天在白松年宴上坐在我们对面的那个女子,就是昨晚行刺我的灰衣人之一,现在想想,他们之所以改变主意不杀我,不一定是因为认出了武当派和兄弟会的武学,也有可能是虎头老人认出了我甩向他的那封信是来自于洛阳王府,他认出了我跟洛阳王府的关系。如此的话,雇他们收集素月帖的就很可能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而是洛阳王府。那么白松年为什么要收集素月帖,他在摘星大会上要有什么动作,阿蛮的事他和小王爷到底知道多少,我父亲有没有参与其中,阿蛮自己又有没有放下跟东方术的仇恨,她的出走真的只是出去游玩吗?这是其二。
  其三,先帝驾崩,新帝羸弱,让东方术一个外人把持朝政,连白松年这种蛰居多年,没什么兵权的快活王爷都很可能要有什么动作,想燕王白铎,滇南王白颜鹤在当年与先帝的夺嫡之战中斗得水深火热,如今又各据重兵,真的会放任东方术侵蚀白家的天下吗。
  其四,自从徐相死后,先帝被东方束蛊惑,终日求长生之道荒废朝政,导致官员腐败怠惰,百姓民不聊生,近些年川府,湖泽等地都有义军揭竿而起,这些义军中的首领多的是各门各派的闲散弟子,背后关系庞杂,诸多门派都有牵扯。如此在摘星大会上鱼龙混杂,会不会有义军的人掺杂其中伺机闹事?这是其四。”
  虽然只是推想,虽然仍是迷雾重重,但一口气梳理了这么多,萧满仍觉身心轻松不少,他看向一旁面色凝重的左三狗,温和地道:“我知道你也早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八月的摘星大会更是报了许多期许,今日小王爷说要外出之事,你听来肯定也是有些许兴奋的,可是此番出行小王爷必有深意,摘星大会也必定是风云际会暗潮汹涌,你生性单纯,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的好。”
  时天色已暗,问春楼的伙计早已点亮了门头的灯笼,看着形形色色的恩客络绎不绝的进入十里红场,犬马声色,一片祥和,无论是再动荡的时局,苦的总是底端的百姓,丝毫不影响这些豪门巨绅纵欢享乐,萧满不禁思考起自己在这场山雨欲来的风暴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而一旁的左三狗仍陷在沉思中,这就是他向往的外面的世界吗,脚还未踏出,人已被卷入了漩涡。他的目光突然变的坚定,他要变得更强,他要强到凌驾于任何漩涡与风暴之上,站在至高之点俯瞰下面的世界,高到足够将这世界的整个面目尽收眼底。
  “其实,昨晚阿蛮来找我了,她想让我跟她一起走,我本来是想留住她的,我当时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然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
  萧满站起了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道:“她真的想走,谁也留不住,而她既然去找了你,最起码可以说明这是她自己的意志。问题不大,所有的事情都还只是推想。我先回去了,今晚怕是要跟老爹好好聊一聊了。”萧满说完翻身下了问春楼,可刚下去又折返了回来,死乞白赖地笑着朝左三狗伸手道:“借点儿钱借点儿钱,今天出门急身上没带银子,我答应了爷爷回去给他带老丁家的酥糖。”
  左三狗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捂在手里晃得叮啷作响,道:“银子没有,铜板倒是有五个,可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了,你左臂现在还废着,小王爷又是三脚猫的功夫,此番出门说不得全靠我一人护着安危,我本来还想用这五枚铜板买柄上好的剑,这样打起架来总不至……”
  萧满一脸嫌弃地打断左三狗道:“别贫了,上个月不是刚给你买了柄剑嘛,又不能用了?”
  左三狗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上个月跟雁荡刀宗的朋友比划了几下,人家刀快,没走几式剑上便都是豁口了。”
  萧满从左三狗手中抢过铜板道:“怎么再好的剑到你手里都撑不了一个月,好的剑客都是把剑当老婆看待的你知道吗,要多加呵护,多加小心。算了算了,跟你这种不懂女人的人谈这些简直对牛弹琴,我走了,记得帮我跟老酒道个别。”
  萧满摆了摆手再次跃下问春楼,留下左三狗独自一人站在垂暮的风中,“不懂女人,吗?”左三狗低忖着,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的无边月色,和那抹尤胜月色的芳华,惆怅与兴奋相互纠缠,左三狗长长地叹了口气,或许他不是不懂女人,而是不懂自己。
  这一夜,萧满回家后并没有挨骂,反而所有人都在等他吃饭,他的五个伯伯和伯伯的家人全都在,除了过年,他们很少能凑这么齐。饭后萧王孙找他谈了很久,他们聊了很多,却都是关于萧满不在时,生意上由谁管理,人际走动上由谁负责,诸如此类的事情。萧满几次提到阿蛮和小王爷外出的事,甚至隐晦地向萧王孙透露了他对于灰衣楼和白松年的猜想,但萧王孙总是岔开话题,好像根本不愿谈及这些。只是到谈话的最后,萧王孙一改往日严苛的态度,回顾起自己半生的艰辛,百感交集,疲惫却难得慈祥地告诉萧满:“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记得,家族的安全与利益永远都排在第一位,个体的生命渺小而卑微,只有血脉的繁盛与延续,才是与日月同在,与时间相逐的永恒的意义。”
  萧满向这个年过半百,一生都在为家族的繁荣昌盛而奉献的男人拜了三拜。这是对父子情感的笃定,更是一个家族信念的传承。
  另一边,十里红场,左三狗三次从梨笙的院落前路过,却终究没有进去,他去厨房沽了壶酒,转而又爬上了问春楼顶。夜幕星河,风清月朗,老酒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楼顶,仿佛全世界的萧索与寂寥都凝结在他一个人身上。左三狗坐在了老酒身边,这次他坐的很近很近,他握住老酒握着酒葫芦的手,举起来跟自己手中的酒壶碰了一下,然后咕咚咕咚地灌了三大口。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酒,是老酒把他带到十里红场的,可又从来没管过他。就好像老酒给了他一个家,可却让他成为了有家的孤儿。他内心里多么地希望老酒能像父亲一样对他,一个会陪他玩耍,会夸奖他做的好事,会臭骂他做的坏事,甚至是像萧王孙一样严苛暴躁的父亲。可老酒却总是一副孤独寂寥,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好像用一个冰冷的笼子把自己关起来,也把别人关在了外面。这一晚,左三狗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他把对老酒的感情和抱怨,把对江湖的向往,和对人世的迷惘统统告诉了老酒。尽管老酒没有任何回应,可左三狗还是一直在说,仿佛要把心中郁结的事情全部倾泻出来,说给老酒,说给自己,说给这寂寥的天地。
  左三狗不知道,在他话尽酒干,终于向老酒告别之后,老酒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睛变得越发浑浊,止不住的眼泪在脸上流淌,不再是萧索与落寞,而是枯藤老树般发自内心的悲伤。
  离开洛阳城前的最后一晚,风轻云淡,月朗星灿,一切都显得美好而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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