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虞柠醒了。
　　
　　她仰躺在床上，明明做梦时脑子还算清醒，醒来之后却是晕晕沉沉的，她缓慢地眨了几下眼。
　　
　　还没天亮，房间里黑漆漆的，让本就不清醒的脑袋更加迷糊，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她迷迷瞪瞪地往一边伸手，其实心里还有点火。
　　想着你小子阳奉阴违，现实里说得诚恳，又是相信我，又是没装定位器……
　　
　　想到这里，她脑中忽然弹出了凌望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不需要装定位器。
　　
　　虞柠：“……擦。”
　　某种程度上，拥有如此定位技术的他，确实不需要定位器。
　　
　　虞柠被自己想法逗乐了，但还是气。
　　她反手从自己脑袋后揪出枕头往旁边一拍，出出梦里的那口气。
　　结果枕头拍了个空。
　　
　　她转身打开灯，床上没有人影。
　　虞柠顿了顿，她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挂钟，凌晨四点二十。
　　
　　他今天是不是起得有点早了？
　　虽说凌望今平时看着不怎么需要睡觉，但周末也会陪着她睡会儿懒觉。
　　
　　虞柠从床上爬起来，下床时顺手摸了摸床脚缩成一团的猫猫肚子。
　　房间外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一盏的亮起。
　　
　　她看到楼下的那间小型健身房还亮着，猛得想起昨天那几个汉堡。
　　看来对于他来说，热量超标到不得不凌晨四点爬起来加练了。
　　
　　虞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加快了脚步想去看看他举铁。
　　迈下最后一阶台阶，这级台阶上的感应灯更亮一些，照亮了左侧的房门，她在半黑半亮中侧头看了一眼。
　　
　　房门大开，窗外透进了些月光，照亮了书架的一角。
　　那是书房。
　　
　　虞柠停下脚步，感应灯灭了。
　　她记得书房里放了书。
　　
　　这一刻，虞柠的脑中冒出了很多东西。
　　金妙和她说得重生，以及梦里凌望今的言行举止……
　　
　　从他嘴里撬出他的过往经历很难，很多事情都束手无策，总归是对他了解太少。
　　现阶段只能对照着梦里的事情进行分析，或许可以学学他在梦里的手段？
　　
　　比如从一些细节出发？
　　
　　虞柠走进书房。
　　凌望今在家里除了陪她，健身房和书房都是他经常去的地方。
　　她反手轻轻的将房门关上，接着按开书桌上的台灯。
　　
　　书架是玻璃柜，柜子里塞了不少和心理相关的书籍。
　　这也正常，毕竟他开的医院就是从事这一行。
　　
　　虞柠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她发现那些书籍都被进行了分类，也有一些倾向性。
　　
　　关于家庭对性格心理影响这类的书籍，占比最多，接着就是一些由他自己打有装订的书。
　　虞柠翻了翻，书里是一些案例，有好几个都是大脑损伤后性格大变的病人病例……
　　
　　看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她拨开头顶的发缝，从额顶到脑后有道凸起的条状疤痕，平时披头和扎头发时都得注意，不然一不小心，她脑袋上就有两条发缝。
　　
　　那是她小时候摔得，脑袋上缝了好几针。
　　对这条疤，虞柠没太多的印象，只记得妈妈哭得满脸是泪。
　　具体做了啥事不记得了，应该是和小伙伴打闹时伤到了吧？
　　
　　自那以后，虞柠性子收敛了很多。
　　也就过年过节碰到一些亲戚，聊天时都还会打趣的说她小时候皮的不行。
　　
　　嚯，看来一书架的书还是为她准备的。
　　虞柠把手里的书塞回去。
　　
　　她又打开几个柜门看了看，没有找到有关他的线索。
　　也有可能是她没有凌望今收集分析线索的能力，即便有些线索摆到她面前，她也不一定发现的了。
　　
　　好难啊，虞柠心想。
　　在梦里看他收集线索轻轻松松的定位，现实里真上手了才发现都是一团乱麻。
　　他到底是怎么汇总线索分析的啊？
　　
　　她茫然的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实在抓不到头绪后，放弃了从无到有收集线索分析凌望今这个人。
　　
　　还是只能从预知梦出发，预防他接下来的举动了。
　　打车发票是不能再给，这习惯要改。
　　虞柠现在非常怀疑，她有些习惯是不是被他刻意培养出来的？
　　
　　哇，这么一想，他真的有点可怕啊。
　　虞柠搓了搓手臂。
　　
　　吃汉堡那次发票已经给了，虽然没有预知梦里那样发票给的那么多。
　　但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便发票数量不够多，止不准他又总结出什么方法来确定她和金妙见面地点？
　　
　　假设在确定了她和金妙的见面地点后，凌望今下一步会怎么做？
　　虞柠开始提前思考。
　　
　　他是想弄清金妙的具体身份。
　　现在定位成功了，如何确定金妙的身份呢？
　　
　　通过前面做的梦，虞柠倾向于凌望今会找她套话。
　　这套操作有前车之鉴。
　　
　　针对老三他就是这么做的，通过套话以及她和老三聊天内容来推断老三个性，从而找出老三的性格弱点。
　　
　　不过话说回来，老是凌望今在套她的话。
　　什么时候她也有这种能力反套他的话啊？
　　虞柠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叩
　　
　　房门传来了一阵轻响。
　　虞柠转身，“望今？”
　　
　　“嗯。”隔着门板，凌望今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可以进来吗？”
　　虞柠：“没事，进吧。”
　　看样子，她在书房里待太久了。
　　
　　虞柠打起精神，准备全神贯注的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朦胧的橙黄光线从门外投射而来。
　　他好像只打开了餐厅的灯，客厅还是半亮半暗的。
　　于是门前的他也只被照亮了一小块。
　　
　　他的脸和身体大半隐藏在黑暗中，却也有那么几片区域是亮着的。
　　在他的肩膀，明暗的光线将肩膀和脖子做了小小的切割，又增添了一些阴影。
　　
　　虞柠看到那块连接着锁骨，像是凹陷下去一块，又被肩膀那些圆鼓的肌肉顶起。
　　看起来就像是某些放在美术室里的半身雕塑，轮廓分明，也很硬。
　　
　　虞柠：“你这个点运动干什么？”
　　她明知故问的没话找话，撕扯着自己的视线，让它不要像是扫描机一样，不停的扫描他的身体。
　　
　　凌望今：“吃了太多汉堡，要消耗一下热量。”
　　他好像是在喘气，说话的声音带着气喘的尾音。
　　是刚才也在运动吗？虞柠耳朵开始发烫。
　　
　　虞柠：“那你别买那么多啊……”
　　凌望今：“我觉得你会想都试下味道……”
　　他压低了嗓音，听着像是有些委屈，背着光的脑袋沮丧似的低了下来。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虞柠在心底对自己说。
　　
　　一个没控制住，被撕开的视线再度转到他的身上。
　　可恶他穿的是速干衣。
　　衣服服帖到略微有些紧，领口好似有条黑色的线，不……两条。
　　
　　它们从领口向下画出来条圆弧，恰好的环绕住胸口。
　　又在胸下和两肋延伸出三条粗线，使得这件本就贴身的衣服竟有了棱角。
　　
　　“睡不着吗？”他走进书房。
　　运动后呼吸的频率加快了很多。
　　虞柠听到了他呼吸的声响。
　　
　　虞柠：“……有一点。”
　　她不自觉的合着耳中听到的呼吸声吸了一口气。
　　
　　凌望今：“烦躁吗？”
　　她吐出气，看他弯腰，热腾腾的呼吸扑在她的头顶。
　　虞柠：“……还好。”
　　
　　凌望今：“真的？你额头在冒汗。”
　　虞柠：“……是有点燥。”
　　
　　虞柠抬手快速的抹了下额头，然后紧张地看着他。
　　她全身崩紧，想着凌望今一定会套话。
　　
　　前面好几次都是这样，又是衬衫又是解扣子……
　　然后再是一个拥抱，再说些好听的话，准能让她脑袋发昏，漏出一两句真话来。
　　
　　虞柠正想着，伴随着‘唰’抽纸的声响。
　　他抽了纸，从她额上擦过。
　　但也只是一触即分。
　　
　　没有抱吗？
　　虞柠抬头，有点意外。
　　
　　他往前走了一步。
　　虞柠打了一个激灵，从背到脖子仿佛有只无形的手给她捋直了般，绷得直直的。
　　
　　想象中的拥抱没有到来。
　　她松了口气，却也莫名有些失落，眼巴巴地望着他侧身从她身旁绕过，推开了书房里的窗户。
　　
　　清凉的夜风从窗外袭来。
　　凌望今：“还燥吗？”
　　
　　虞柠：“……好一些了。”
　　窗外透进一丝黄光，天快亮了。
　　
　　凌望今回头，那丝黄光倾泻到他的脸上，仿若是罩上了一层光晕。
　　他笑了起来，虎牙冒出了两个尖尖，“早餐想吃什么？”
　　
　　这个点除了麦当劳和肯德基没什么外卖可点，而且昨天才吃的汉堡，她想吃点中餐。
　　虞柠：“家里有青菜吗？我想吃鸡蛋面。”
　　
　　凌望今：“老三妈妈做的那种吗？”
　　“她和你说啦？”虞柠没想到短短几天，他们之间关系像是变好了许多。
　　
　　他嗯了一声，眨了一下眼，随着眨眼的动作，虞柠感觉他像是上下扫了眼她的脸。
　　
　　凌望今：“她可能看我可怜吧，发邮件告诉我，你喜欢吃她妈妈做的鸡蛋面，让我过来哄你开心。”
　　
　　虞柠已经对他收集线索的能力感到麻木了。
　　
　　虞柠：“做给我吃，我要看看你把老三妈妈手艺学了多少？”
　　凌望今：“没问题，不过我要先去洗个澡。”
　　
　　虞柠：“洗澡？”
　　她目光顺着这一个词往下偏移，最终停住在他的前胸。
　　
　　天没亮前黑乎乎的，只能看清些许轮廓线条，可眼下太阳逐渐升起。
　　
　　她看清了衣物上的细节，从领口到腹部布料的颜色更深一些，像是有水泼溅上去，晕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隐约的贴出了几块模糊的肌块。
　　
　　凌望今：“对，急着过来找你，都没来得及洗澡。”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意翻滚，虞柠盯着他的前胸。
　　“你出了好多汗……去洗吧……”
　　
　　“好，等我一会儿。”他靠了过来，伸手就如同往常般要给她一个拥抱。
　　虞柠展开双臂，准备迎接今天第一个拥抱。
　　
　　但他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往后收了收，绕过她的手臂，轻轻的贴了一下她的脸便迅速后退拉开了距离。
　　虞柠扑了个空，茫然又恼火地看着他。
　　
　　凌望今只是笑，“身上有汗，脏。”
　　说完，他慢悠悠的转过身，两手捏住了速干衣的下摆，将衣服由下至上脱了下来。
　　
　　虞柠看到黑色的速干衣剥落露出两块弯曲的背肌，接着又随着挺直背的动作展开，犹如层叠的花瓣般悄然绽开，在晨曦的暖光中闪闪发光。
　　
　　凌望今：“我很快的。”
　　
　　虞柠看出了神，直至他出声才回神。
　　然后视线便牢牢地吸附在他的后背上。
　　
　　她望着他走出书房，四肢就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了般，跟着走了出去。
　　
　　凌望今扭头侧身，“你跟着我干什么？”
　　虞柠盯着他的身体，便看到那两片舒展的背脊扭转崩紧，又因侧身朝向她，半块胸肌也转过来了些许。
　　
　　他一定是故意的。
　　虞柠发现自己根本没法移开视线。
　　“……没什么，刚好顺路。”
　　
　　凌望今笑而不语。
　　虞柠被他笑得恼火，“要洗赶快去洗！”
　　
　　目送人进浴室后，虞柠才把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拔了回来。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她找了个懒人沙发坐了下来，非常的郁闷。
　　
　　虞柠仰头坐了一会儿，感到一阵烦躁，燥得坐直。
　　可坐着也觉得不大舒服，那种躁动感让她坐立难安，坐了没多久，又站起来。
　　
　　虞柠对这种燥算是驾轻就熟，她先是在客厅来回走了几步，看到餐桌上放着皮卡丘的水杯，拿起水杯走进厨房洗干净接了杯温水，继续端着杯子在客厅里边喝边走。
　　
　　好不容易平复了些，就听到。
　　——哗啦
　　
　　浴室水声哗啦啦作响。
　　虞柠被水声定在了原地，她顺着水声转了半圈，目光转向了浴室的大门。
　　
　　他肯定是故意的。
　　虞柠想。
　　
　　她捧着水杯，一口气将水喝得干净，拿出手机把音量键按倒最大，点开抖音。
　　还没等短视频的音乐装满整个客厅。
　　
　　——喵
　　
　　一只毛茸茸的小猫从她脚边窜了过去。
　　它喵呜喵呜的跑到浴室门口，扬起了上半身，两只毛爪轻轻搭在门上，抓出啪啪的声响。
　　
　　虞柠：“小咪！”
　　她叫了一声。
　　
　　猫咪的耳朵抖了抖，圆圆的脸扭过来也冲着她喵了一声。
　　家里的猫乖乖可能还小，正是粘人的时候，喜欢跟在人的后面，哪怕是洗澡都要扒门跟着一起进去。
　　
　　猫坐在浴室门前晃了晃尾巴，又咪呜咪呜的叫唤，两只爪子不停的在门上抓滑。
　　
　　“小咪，他洗澡呢，乖乖的哦。”
　　虞柠把杯子放到茶几上，脑中想起微信上凌望今换的昵称。
　　一时间有种不知道在说哪个乖乖。
　　
　　小猫绕着门转了一圈，叫了好几声，软绵绵又嗲嗲的叫声听的虞柠都有些心软。
　　她立马走了过来，准备把小咪抱起来。
　　
　　没等她走到门前，那浴室门忽地推开一道缝。
　　混着柠檬气味的白雾从缝中喷泻而出，扑了她一脸。
　　
　　猫喵呜着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虞柠听到滴答滴啊的水声里混了一声笑。
　　
　　凌望今：“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