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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国国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纪孟胜，人称公子胜，纪胜。
小儿子纪仲凌，人称公子凌，纪凌。
这里的孟仲叔季，就是家中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意思。
纪国以武建国，祖上曾给周王打过大胜仗，被分封到这里。
一连几任君主，包括君夫人都极有气力，带兵打仗不在话下。
可以说纪国这些国君以及国君亲戚们，没有不会打仗的。
但公子凌除外。
无他，自公子凌出生以来，便是天生的痴傻孱弱。
出生后半个时辰才哭出声不说，一两岁的时候还不认人，更是鲜少说话，似乎谁都不理。
也就跟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亲近。
纪国国君遍寻良医，皆治不好公子凌的病症。
谁料这次纪国要出兵征讨北面郑国的时候，病忽然就好了？
肉眼可见的，公子凌说话虽然还有些艰难，但明白其中意思。
良工都说了，这种情况多说说话就好。
大夫都这么讲了，国君跟君夫人自然欣喜万分，一时间连征讨郑国的事都忘了。
纪国国都百姓听闻此等异事，更是向上天跪拜。
天降神迹，对纪国来说是好事啊。
这些消息自然也由各国安插在纪国的探子手中，传到周围几个诸侯国。
周朝重祭祀，重鬼神。
对此事自然敬畏。
唯独准备好埋伏的郑国心有不甘。
他们什么都算到了，以为借着纪国国君的莽撞，可以吃下纪国，没想到竟然被这种事打乱计划。
傻子在出征前占卜晕倒，晕倒后不痴傻了。
谁会相信？
占着五个上城的郑国军队听闻此事，一时间军心不稳。
郑国谋士见此，就知道若此时纪国派兵攻打，胜负倒不好说。
本就是他们先占城，已经于理不合。
人家那边还有神迹。
这几件事加起来，足以让郑国士兵心虚。
外面的弯弯绕绕，跟纪国还是格格不入。
因为纪国宫室当中，只为小儿子病好高兴。
纪凌又吃了遍汤药，认真谢过父亲母亲。
按理说他不用这样客气，但为了表示自己不傻了，定然要做个样子，一定要跟之前的状态区分开。
幸好他跟着杜邗老师学过一些周礼中的礼仪，此刻做来最合适不过。
纪凌如此做确实有效果。
在这个时代，周礼代表，敬天，明德，安民。
会周礼，便代表你是一个文明人，是一个高贵的人。
很多国家就是凭借周礼踏入华夏范畴，他那个时代的楚国吴国越国，原本也被认为是蛮夷国家。
之后派人去郑国，鲁国，周王室那专门学习周礼。
足可见会周礼的重要性。
纪凌此刻虽学了些皮毛，可他的行为已经向身边人证明，他不再是个傻子了！
他甚至是纪国国君一家最文明的人！
不少卿士暗暗点头。
教导过纪凌的杜卿也被夸了再夸。
其实杜卿也疑惑，他确实教了些礼仪，但那是公子凌痴傻的时候教的，怎么现在还有用？
不管怎么样。
现在人人都知道，公子凌不仅不傻了，还会用周礼！
于是想来拜见公子凌的人几乎踏破门槛。
宫室里络绎不绝的卿士登门，西边昌国，西面祁国的国君也派人过来问候。
甚至更远的两个国君也派人过来，此刻正在路上。
一连三天时间，纪凌经过高强度行周礼，高强度说话聊天，对此地语言的掌握突飞猛进。
当然也有他认真学习的原因。
国君纪伯看着自己小儿子，怎么看怎么高兴。
“看看我家孩儿，多聪明！”
但高兴过后，看看前来探望的大臣。
国内就不说了。
周边三个国家，唯独郑国没派臣子过来探望。
剩下的国家人虽然没到，可却在路上，唯独占了城的郑国没有动静。
这直接勾起纪伯怒火。
好个郑国。
强占他五个上城不说。
他儿子病好也不来探望！
这是不想做邻居了吗？
之前征战的时候，带病帮郑国解了多少围。
如此行事，实在可恶！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再有身边人挑拨。
那嬖人说什么：“郑国如此看轻纪国，咱们还怕他们不成，国君不能失了脸面啊。”
之前没打的仗，竟然又有了苗头。
纪凌没想到刚消停三天，他爹又起了出兵的念头。
这次还是为了不给他探病，所以想要征讨。
他爹还真是，真是爱孩子啊。
不过以前语言不通也就算了。
现在却知道，为什么家中卿士对父亲身边的嬖人如此不爽。
嬖人就是专门在国君身边玩乐的人。
陪着国君插科打诨，喝酒宴饮。
遇到事出主意没他们，但陪着喝酒聊天绝对在行。
这几个嬖人挑拨父亲出兵，实在可恶。
“父亲在何处？”纪凌开口问道。
身边奴仆立刻答：“在射箭。”
纪凌立刻起身，他去的时候，那几个嬖人还在父亲身边。
只见纪凌快步走了过去，拿了根羽毛箭扔到嬖人脚下：“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想伤我父亲。”
周围一片寂静，连国君纪伯都摸不着头脑。
不等他们询问，纪凌继续道：“明知打仗危险，你还让我父亲出征郑国。”
“是想让羽箭射到父亲身上，你才高兴吗！”
纪伯先是不解，随后睁大眼睛，抱住小儿子。
儿子，这是在担心他啊！
担心他受伤！
实在是好儿子！
那嬖人瑟瑟发抖，刚想辩解，又听公子凌道：“还不把他拉出去，留着伤害父亲吗！”
其他人见国君只有高兴，七手八脚把这嬖人抬下去，连句辩解的话都不给说。
这件事传出去，公子凌又多了个有孝心的名头。
但纪凌知道，这远远不够。
说白了，那五个上城的事不解决，就永远会有问题。
而且纪国跟郑国为什么都想要那五个上城，还不是因为那上城土地肥沃，田地产量极高。
还是粮食闹的。
纪凌近来见过不少人，心里有些主意。
这会过来，不仅解决这个多嘴的嬖人，还有要事相商。
不消片刻，纪伯办公的宫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为首自然是国君跟君夫人，次座便是打猎回来的公子胜。
还有杜邗也在其中。
剩下便是公子凌。
杜卿看看这几个人，忽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不等他想离开，公子凌已经起身朝纪伯，君夫人，大哥拜下。
从公子凌病好，再到如今名声大变，夹杂着郑国占城的事。
他们其实一直在两头忙。
但这会看着小儿子目光清明，朝他们认真行礼，更有孩子已经大好的实感。
可怜的孩子，受过多少冷眼。
如今终于好了。
现在天下太平，等上城要回来，一定要分给小儿子两座。
这才能弥补他近些年的苦楚。
只是不知孩子喊他们过来所为何事。
纪凌开口的话，让在场人脸色大变。
纪凌深深一拜，十岁的孩童看起来十分认真，他开口道：“父亲，母亲，大哥，公子凌请求放弃五上城。”
话音落下，比他要大骂嬖人时还要安静。
国君纪伯皱眉，率先道：“孩子刚醒，对此事不太了解。”
君夫人倒没说话。
公子胜反而笑：“弟弟，你放心。父亲母亲大哥不会受伤，咱们战无不胜。”
只有杜邗大惊，但他努力往角落里缩。
总感觉这次谈话会改变很多东西。
杜邗还以为自己想多了，又听纪凌道：“若征讨郑国，只怕不是受伤。”
“而是亡国。”
国君纪伯立刻起身，君夫人，公子胜同样起来。
亡国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公子凌不慌不忙，解释道：“郑国先招揽纪国卿士，再占五上城。”
“这次还不派人出使纪国。”
“只证明一点，他们故意挑起纪国怒火，想要我们毁掉和平盟约。”
公子凌再拜，语气认真细致：“西边昌国，东边祁国，还有再远的两个诸侯国。不会为了小小的纪国出头。”
“甚至会趁着纪国空虚，左右来犯。”
“昌国祁国派使臣向孩儿探病，探病之后原本要走。”
“他们听闻父亲要征讨郑国，皆找借口留下，就是为了传递消息。”
西边昌国跟东边祁国的臣子还没离开，便听闻纪国纪伯又想对郑国对手。
这两家臣子听到风声，立刻延缓离开的脚步。
之前纪国跟郑国就没打起来。
这次说不定就打了？
若他们一开打，自己立刻回国禀告，争取多吃些纪国土地。
纪凌从北面郑国局势，到西边，东边局势。
再有纪国情况，全都分析一遍。
听的杜邗暗暗心惊。
纪凌说着，上前让纪伯看羊皮地图，随手指了指。
“父亲，母亲，大哥，你们最善打仗。”
“北有郑国，西跟南有昌国，东有祁国。”
“而我们南面还有名义上昌国的土地。”
“纪国本就弱小，又被四面包围。”
“若打起来，我们可有胜算。”
无。
无胜算。
这些话也有卿士说过。
但既不如纪凌说得详细，也不如公子凌同家人亲近。
纪伯自然不爱听，可这会却听进去了。
“如今北面跟郑国接壤的五上城已经被占，与其耗费兵力征讨，不如不要。”
纪伯又皱眉：“不要？纪国如何自处。”
这甚至不是面子的问题。
而是这次忍了，四边国家肯定会看出纪国软弱，定然会再侵犯。
杜邗也是这个想法。
其实这事两难。
问郑国要五上城，必然要出兵。
不要这五上城，以后气势就弱了。
说不定南面蛮夷还会借机侵犯。
杜邗看看公子凌。
难道，他有办法？
十岁的孩童，能有什么好办法。
可公子凌说话井井有条，还有上天眷顾，真有好主意？
纪凌笑：“孩子说让出五上城，可没说过把五上城给郑国。”
如今五上城名义上还是纪国的。
纪国说给谁就给谁。
“父亲，您看地图，不如把五上城换昌国在我们南面的荒地。”
“这块荒地名义上属于昌国，但地广人稀，迟迟没有实际控制。”
“而这荒地又在我们南面，若能拿到这块地，便不再被昌国包围。”
至少南面有个突破口。
等于说，原本的纪国被三个大国团团包围。
与其要中间那五个上城，不如找个突破口，从南面突破三个国家的包围。
以后就算打起来，也有个退路。
不至于做夹心饼干。
而且南面的土地多好啊。
虽然现在是荒地，那边的人还是赤身裸体，不懂耕种。
用大家的话来说，就是“断发文身，裸以为饰”。
但其中潜力纪凌自然知道。
如今正是地广人稀的时候，与其在中原这块地上打得你死我活，不如往外寻求发展。
这种难得的“和平”时期，肯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与其要挤在最中间的五上城，不如要南面的地。
他们纪国国力弱小，争又争不过。
至少现在争不过。
纪凌说完这些话，君夫人给他倒杯水，心疼道：“先喝口水，让你父亲想想。”
君夫人这样的态度，纪凌心里放心一些。
纪伯缓了缓：“五上城在郑国手中，我们如何用五上城换南面昌国的土地。”
这就是同意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操作。
纪凌喝完水，撸起袖子解释。
首先，五上城名义在夹心饼干小国纪国手中。
实际被北面的郑国控制。
纪国去找西边的昌国讲，我们把五上城给你们了，换你们不要的荒地。
至于你们怎么从郑国手里要回城池，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昌国肯定眼馋五上城，只是有些犹豫。
昌国郑国都是大国，他们两个争起来，肯定也会僵持。
纪凌适时道：“咱们可以请祁国做说客。”
让东边的祁国联合西边昌国一起，去问郑国要五上城。
要来就是他们的。
要不来？
那不可能。
这三国都是大国，二打一肯定没问题。
至于纪国？
他们只要南面的土地，五上城爱谁谁。
反正他们不要。
我们只想往南走走，去南边发展。
再说了，这三个大国也不会考虑他们的感觉。
就算知道那五上城是诱饵，那也忍不住。
越靠中原的土地越珍贵。
还是五个上城。
若不是真稀有，郑国不会厚着脸皮强占。
等于说，原本是大国郑国强占小国纪国的城池，属于他们两个的矛盾。
甚至属于不对等的欺负。
但纪国说，我不玩了。
五上城我不要了还不行，让给左右两边的大哥。
让两个大哥去对付臭流氓。
一定要类比的话。
大概是自己前面是个壮汉，左右也是壮汉。
前面壮汉抢了自己的钱。
你就对左右两边壮汉说，只要你们让我从后面撤退，那么钱我给你们了。
为了那些钱财，两个壮汉再一起看向前面那个流氓。
结果可想而知。
本就占了道义。
还是二对一。
他们怎么打不知道，反正小国纪国，必然可以全身而退。
脸面上也不亏。
反正换了南面的荒地，看起来没那么丢人。
纪伯已经要被这个绕晕了。
最后又提出一问：“东边祁国，会帮我们去跟西边昌国讲吗。”
纪凌道：“当然会，咱们不是一个卿跑到祁国了吗。”
“他们还欠我们一个人情。”
杜邗已经被公子凌的计谋震撼。
原本处于卑微小国地位，却能联合左右两边大国联合抗北面郑国。
还能寻找以后的突破口。
更把祁国欠纪国人情这种事算计到，让祁国退一步都不好意思。
若公子凌早清醒几年，说不定他们纪国面积不会这样小。
他们以前的土地，就是被对方那么忽悠走的啊。
如此本事，不亚于天下有名的谋士！
就算是他杜邗，也只算到让出五上城能全身而退。
却没想到趁机寻找以后的出路。
毕竟被三个大国团团包围，人家一步步蚕食，纪国最终还会灭国。
这也是几个卿要跑路的原因。
可公子凌借着这件事，一连解决许多麻烦！
烫手的五上城甩出去了，交好了两边国家，避免直接冲突。
更要往南面发展，有了更远的退路。
只能有四个字来形容。
天纵奇才！
杜邗现在已经相信，公子凌绝对有上天庇佑。
前几天还是痴傻儿，如今的谋略却能媲美最顶尖的谋士。
杜邗忽然觉得，自己干嘛要走啊。
纪国有这样的公子，何愁没有发展。
他正激动着，没发现公子凌的目光却在他身上。
纪凌对父亲举荐道：“说服祁国去找昌国这件事，还是交给杜卿吧。”
“杜邗老师学问渊博，定然能办成此事。”
“现在西边昌国，东边祁国的使臣就在都城，正好可以一切解决。”
让杜邗这个聪明人，用自己卿跑到你家的这件事，让祁国出面做中间人。
祁国去跟昌国说五上城给到他们，只要用南面荒地来换就行。
目的就是为拉祁国下水，让他们看似跟昌国一势。
他们两个再去找郑国交涉。
至于五上城到底去谁手里，纪国不在乎。
纪国只要南面的荒地！
只要那个突破口。
纪凌又笑，对杜卿道：“杜邗老师，还请说明，我们要南面土地只是为了不丢面子，其他什么作用都没有。”
杜邗现在已经明白，公子凌的话肯定要反着听。
杜邗下意识问：“那，那要过来，我们做什么？”
纪凌认真道：“种田。”
种田？
纪凌笑：“尧舜时，姬弃勤五谷而山死。”
“后，世人奉为农神。”
“当年桓公霸业有成，无非举贤任能，励精图治，内安百姓。”
“天下五谷丰登，自然可治国安家。”
“所以，种田。”
如今是春日，好好的春天争什么上城，打什么仗！
好好种田不香吗？！
杜邗听此，立即拜服，开口道：“杜邗立刻去办！”
去劝那三个大国争上城。
送走三个瘟神，他们就开始种田！
纪凌见杜邗小跑着离开，心里松口气。
危机终于解决了。
他爹不打仗就行！
可纪凌一回头，见他爹眼神极为真挚。
纪伯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刚刚那话他一知半解，但听懂四个字。
“儿子，你说的那个，霸业有成。”
“你阿翁能不能也弄个霸主当当？”
纪凌看看父亲跟大哥的表情，扶额道：“先种田，先种田。”
霸主什么的，还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