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送女

　　玄元子并非孤身出门。他手里，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仙人。
　　这位小仙人看着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简简单单的一袭青色道袍，头上梳着个不大整齐的小道髻。玉一样的小脸蛋上，精巧的鼻子微翘，一双明亮的杏核眼闪闪发光。
　　她安安静静，一路上都抿着嘴唇，紧紧地抓着玄元子的手一言不发。
　　这一千年来，玄元子又当爹又当娘地，亲手将徒弟带大。因此小仙人的衣着虽然有些简单，发髻虽然有些不大整齐，却实实在在是玄元子尽了力的。
　　一路上，诸位仙者远远看见上神牵着小徒儿径直向着冥府的方向而去，都恭恭敬敬地避让往云海两边，以示尊重。
　　玄元子上神虽然低调得很，浑身的紫气却把大半个冥界都照亮了。
　　城隍爷正在冥府中料理事务，远远地看到天边风起云涌，紫气逼人，赶紧就整理衣冠，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
　　他远远地看到这一大一小两位一齐出现，就知道玄元子今天又是为了小徒儿托生人间之事而来的了。
　　一向稳重的城隍爷，此时心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玄元子这位大神，地位尊贵，向来难得一见。这千百年来，他只有为徒儿推衍托生机缘时才会偶然来访冥府。今天他突然把这位小徒儿也一起带了过来，十有八九是算到了什么玄妙天机。
　　玄元子一袭玄衣，高傲冷淡。他牵着青衣小仙人的手，对城隍爷微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城隍爷生前是人间钱塘郡中的一位清官。因为曾在人间历练过一番，他做了城隍爷后，治理冥界也是一等一的。
　　城隍爷一向极其敬佩玄元子，从这敬佩中又生出了几分害怕。这千百年来，他一直为了玄元子的小徒儿托生的事跑前跑后的，并且放下了狠话，说若是自己不能替上神的徒儿找到个托生的好去处，自己就不升仙位。
　　但大约是缘分未到，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城隍爷也果然没有升仙位。
　　玄元子缓步走进冥府大堂，对城隍爷说，“我的这个顽徒，托生之事一直没个定论，倒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今日，我忽然感应到机缘将近，因此特意带着她过来一看。”
　　城隍爷听了，就知道今天不同以往，只怕是个大日子。他不敢随意接话，静静地等着玄元子说下去。
　　玄元子又说，“这小儿难养。从前我为她推衍了许多次，却都与天机不合。我看人间此时气运正盛，就想着，也许会有哪户福德深厚的好人家，愿意帮我教养这小儿几年。”
　　他说完，皱着眉敲了敲小仙人的脑袋。小仙人抬头看师父一眼，依旧不说话。
　　城隍爷看到他这样，心中就默默说，“您老人家这样子，我在人间做官时可看得多了。人间的父母，也多的是像您这样脸上冷冰冰，心里头却宠爱孩子没个限度的。别说人间了，天界中但凡配得上您徒儿的，您还不是直接伸手就给么。”
　　玄元子本来脸上淡淡的，此时突然凤眼一挑，扫他一眼，说，“你说什么？”
　　城隍爷不料这位上神大人居然能听见自己心里所思所想，吓出一身冷汗，忙低了头，广袖一挥。
　　冥府大堂里那块看着旧兮兮的三生镜面上，原本蒙着一片雾气。
　　此时雾气被城隍爷用灵力散开，镜子里就慢慢地显示出此时的人间百态来。
　　原来，东汉已经亡国近百年。曾鼎足而立的曹魏、蜀汉、东吴三国，也相继倾覆了。西晋末年，人间又经历了永嘉之乱。
　　此时的人间，正是东晋朝开国后二十余年。人间的高门士族们为躲避战乱，都纷纷移居到了江南一带，使得曾经温婉的水乡变成为了人间最繁华之处。
　　玄元子看到人间红尘熙攘，江南一带的气运更是升腾而起，焕发着勃勃生机，忍不住微微一点头。
　　这就是没有不满意的意思了。城隍爷在一旁觑着眼看见，心里松了一口气，说，“上神请再细看看。我最近瞧着，人间有一户人家倒不错。”
　　他又一挥袖子，镜子上的视野更清晰了。
　　此时的人间境内，东海边的钱塘郡中，高门士族聚居，以王、谢两族为首。这两家累世簪缨，国之栋梁、文人才俊层出不穷，每一位都是一时俊杰。
　　三生镜中显现的，正是这百年的王氏一族里的王紹夫妻。王紹与妻子希夫人风度出众，而且举手投足之间，风度潇洒。
　　城隍爷就对玄元子说，“上神，这位王紹，是如今的人间文曲星。他是当代书圣，行书、楷书都是世间一绝。一手好字，当得上超然世外、宛若游龙之称。”
　　城隍爷毕竟是经历过人间风流的，说到此处，摇头晃脑，面露欣赏之色。玄元子瞥他一眼。
　　城隍爷赶紧清一清嗓子，又说，“他的夫人希氏，是天生的地母命格，十全十美，生来就要享累世的福气，更有女中笔仙之称。实不相瞒，我留意他夫妻二人已经有些时日了，看着确实是为人平和慈爱。”
　　此时的三生镜里，正好能看见王紹夫妻二人在踏春出行，漫步行至了西湖边的紫阳山前。
　　紫阳山前有一座蓬莱神殿。这神殿虽不大，但在护佑平安一事上向来非常灵验。
　　神殿中不设香坛，也不必还愿。因此神殿中，不但有许多人前来求平安，更有许多人自发前来跪谢神仙庇佑的恩情。
　　玄元子虽然不问世事已久，但看到这样的景象，心里还是大感安慰，微微一颔首。
　　三生镜中的王绍夫妻正漫步到蓬莱神殿前，看到有一位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在向路人贩卖些鲜花、果子。
　　希夫人看着她母女二人，就感叹说，“我们夫妻二人，已经有了六个好儿子，其实也该心满意足了。只是我看这小女孩儿玉雪可爱，心里实在是喜爱得很。”
　　王绍点点头，也说，“若能有幸生得一个女儿，别说我们家中尚可，就算是家中只像那些寻常百姓一般清苦，我们也一定会对女儿爱如珍宝，尽心尽力教养。”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便一起跪在了那蓬莱神殿中，默默地向神仙许愿求女。
　　玄元子看到这里，又细细地打量了王紹夫妻二人许久，终于微微一笑，对城隍爷说，“此次倒是不错。”
　　前途大亮，前途大亮哪！城隍爷在一旁小心翼翼了很久，压根儿没想到能被这位大神夸上一句半句的。此时听到这话，又惊又喜，拱着手说，“上神谬赞，上神谬赞，这都是应该的。”
　　玄元子身边那粉雕玉琢的小仙人原本一直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垫着脚看着三生镜。此时，她竟也突然开口，磕磕巴巴地说，“此次倒是很不错。”
　　她这样可爱的小仙人，却声音有些沙哑，语调也生涩得很，一点也不像其他小仙女那样娇滴滴、灵巧巧的。
　　原来这位小仙人，竟然是不大会说话。她此时开口说话，也只是照着样子把师父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玄元子和城隍爷听见她开口说话，都面露惊讶之色。
　　玄元子洞悉天机，就低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小道髻，问说，“怎么，你这小儿，在师父身边赖了千年，如今终于愿意托生去了？”
　　小仙人微微歪着小脑袋，明亮的杏眼看着玄元子，似懂非懂，眨了一眨，又依样画葫芦地复述说，“赖了千年，如今终于愿意托生去了。”
　　玄元子哈哈大笑。这就是天定的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