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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下捞起水里的小艾，把她塞进了消防车驾驶座里。她努力睁着眼睛，率先看见一大片火红的头发。
丹正在专心开车，没回头，只是大吼着问乔：“她还活着吗？”
乔没有说话，迅速一层层扒下小艾湿透的衣服。她手臂软得像泥，被他迅速塞了一个温热的水壶在胸口，这才觉得五脏六腑慢慢活了过来。
车里放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被乔展开，将小艾仔仔细细裹了进去。在四周逐渐回暖的温度里，她一片混乱的脑子渐渐变得清明，好像终于恢复了意识。
窗外的雨还在下，积水已经没过了消防车轮胎的大半。丹转动方向盘的手变得格外吃力，消防车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乔一手抱着小艾，一手拽着救护车侧门上的扶手，看不清什么表情。
明明前路未定，还不知道这辆车能开到哪里，可只要乔在地方，就会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第四次了。”小艾终于有了开口的力气。
“什么第四次？”乔低下头，漂亮的耳朵凑在她的唇边。
“你...救我第四次了。”小艾轻轻微笑。
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沉默半晌：“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我害了你第四次呢？”
他的声音本来就很轻，几乎被雨声盖去。恰好丹要努力将消防车开上台阶，全力扳着方向盘，大吼了一声。
小艾没有听清乔说什么，又被丹吓了一跳，小小的身子在大羽绒服里抖动了一下。
乔立刻将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轻轻拍着她：“嘘，不怕。没事的。”
小艾半点也不怕，她眨巴杏子眼，缓过点精神，就想着吃瓜：“听说运河隧道...被雨水堵住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乔像哄着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语气却是熟悉的不可一世：“雨水拦得住其他人，拦不住我。”
小艾本来还想着回家，却看见消防车一路朝北。北面地势果然更高，越往北城去，地上的积水越浅一些，等开过城南和城北的桥之后，救护车开起来已经容易了许多。
丹这会儿才有心情回过头来跟小艾开玩笑：“你就看乔跟你吹牛吧！”
“两小时前利兹大哥给我打电话，上来就说乔没救了，死在运河隧道里了。积水都快没过前盖了，车队里所有人都开不动了。利兹兄弟说，干脆调头回赛车谷过圣诞，每个人多发一千块的奖金。全车队都在欢呼，哪知道就一辆车，跟发了疯似的冲进运河隧道里。”
小艾的眉头蹙起来，黑色的瞳仁里水汪汪。乔立刻轻轻摇了摇她，迅速说：“他在夸张。”
丹大呼小叫：“哪里有夸张！稍有不慎，哪怕松一脚油门，恐怕现在他就成漂在运河隧道里的一具浮尸了。”
乔一个眼刀甩过去，丹的声音立刻低了八度：“...你是没看到乔刚才的样子，城北的消防车停在库房里，没有消防署的通知任何人都开不出去。”
“库房里没有人，我还在给消防署的哥们儿打电话，乔上来就抡他的棘轮扳手，砸烂了库房的卷帘门。”
“要不是利兹兄弟最近赢了点钱，心情挺不错。恐怕这事儿乔也要兜不住了。”
他们开着消防车先去小艾的家，门口的沙袋早被洪水冲得稀烂。水一直淹到一层半的厨房，整座公寓一片死寂。乔脸上的神色想要杀/人，丹上次见这样的乔，还是那次在南安城酒吧前，他被诬陷捅伤人的时候。
他们沿着大路一直往咖啡馆的方向开，乔在驾驶座里坐不住，扒在云梯上唤小艾的名字。
“如果再找不到你，我觉着乔就要下水了。”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觑着小艾渐渐红润的脸色，“但是亚洲姑娘，你是不是第一次见识暴雨啊？这种天气，你应该留在咖啡馆里，不应该出来的啊。”
久久没有回答。
乔低头一看，才发现在他颠簸的怀抱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
他沉默片刻，轻轻将手伸到羽绒服里，摸了摸她暖暖热热的掌心。
“就这么相信我么。”
只因为他帮过她，救过她，就无条件的、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单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善良得像刚走出森林的兔子。
有的时候又那样勇敢倔强，出人意料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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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小艾在晨曦的温暖中清醒过来。她躺在黑色的大床上，窗帘只拉了一半。
她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身上似乎套着乔的T恤和长裤，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小艾将裤脚挽了几折，这才下床走到窗边。
雨停了。阳光洒在天鹅海上，碧波荡漾。
乔的房子似乎是在离四十二街不远的小楼里，能看见窗外蜿蜒曲折的赛道。大街上还留着暴雨席卷过的痕迹，不知道从哪里被冲来的树枝散乱一地，远处的电线杆似乎也倒了不少。
“醒了？”乔站在门口。她套在他的衣服里，松松垮垮的样子，显得比以往还要可怜巴巴。心底涌出无限的怜惜，无论用多大的理智都压不下去。
小艾站在窗边，看着乔。他穿着居家的衣服，看起来比平时街头遇见时温和许多。再一次死里逃生，心里所有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千言万语想表达，却不知道自己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她想了想，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
“生日快乐！”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乔都清晰地记得此时的艾佳凛，她举着一根手指懵懂地说“生日快乐”的样子。
在他的眼里，这个样子的她真的太像一个傻瓜。
可他实在没能控制住自己，一步步走向那个傻瓜，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窗边晨曦中，他低头吻了她。
她身上有一种干净的、透明的、不属于天空城的清新味道，那种陌生的甜蜜让他一点又一点沉溺下去，不断又不断地加深这个吻。
他的手近乎强制地禁锢着她的后脑，不允许她向后退一丝半毫。所有的节奏都必须由他来掌控，不论是深还是浅，是快还是慢。
她似乎是哼唧了，又似乎没有。
乔所有残余的理智都用来让自己停下来，甚至当他终于放开她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个赞。
小艾的脸烫得可以煎鸡蛋。
她在餐桌上坐下来吐司的时候，碎碎念嘟囔个不停。
乔忍俊不禁：“说什么呢？”
小艾叹息：“就说咱们两个都挺不靠谱的，这么多大事儿还没有解决，结果我光顾着祝你生日快乐，你光顾着亲我。”
他倒很坦然：“什么大事？”
小艾正色，神情严肃起来。
第一件要解决的大事儿，就是伊万大叔。
“我问过唐，女大学生Allie失踪的当晚，她和那对情侣朋友约定好要在天鹅海旁边的咖啡馆见面。我以前一直没明白，为什么大学城里那么多咖啡厅，偏偏她要绕远路选择伊万大叔的咖啡厅见面。”
“因为伊万大叔的咖啡厅后门，有一个邮筒。她有的时候会收到朋友寄来的明信片，专门会去那家咖啡馆去拿。”
乔沉思片刻：“所以呢？无论她出于什么原因来到咖啡馆，或是没来到咖啡馆，最重要的问题难道不是到底杀害她的凶手是谁吗？”
小艾没说话，只是盯着乔。
乔挑起眉毛：“你怀疑是伊万？”
“不可能。”他几乎立刻就否认了，“咖啡馆早在事发之后就被翻了个遍，所有角落都被找了一圈，没有一丁点尸体的痕迹。”
“从约定好到咖啡馆的时间，到情侣来到咖啡馆见到伊万，总共只有半个小时，如果凶手是伊万的话，他把尸体藏在哪里？”
小艾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乔的手：“你相信我，有一个地方，他们没有搜到。”
“搜查令针对的是咖啡馆，所以警察搜索的也只是咖啡馆里的所有角落。但有一个地方，却被所有人忽略了。”
“邮筒。”小艾轻声说，“那个收明信片的邮筒。”
她也是守在邮筒旁边等待乔的明信片时，才意识到的。邮筒的锁因为年久失修而生锈，所有人都可以轻而易举打开。邮差一周才来一次，晚上的时候，更是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邮筒。
搜查令针对的是咖啡馆内部，警察将咖啡馆翻了个底儿朝天，但是邮筒归邮政署管辖，如果当初警察忽略了那个邮筒，没有专门申请针对邮筒的搜查令，那搜查咖啡馆的时候，邮筒就会成为一个无人注意的盲点。
“当时女大学生的尸块很有可能藏在邮筒里，直到搜查结束，才被转移了地方。”小艾说，“只有长期在咖啡馆里的人，才能注意到这个盲点。”
“你这个脑洞...”乔叹气，“我能问一句吗，小艾？天空城有两百万人口，你为什么偏偏会觉得伊万就是杀害女大学生的凶手？”
为什么呢？因为感觉到他那句“事发当晚没见过她”是在说谎。还因为墙上的明信片上出现了Allie的名字。
“可是这些甚至连证据都构不上，不是吗？”乔叹息，“只是你的主观臆测，如果说给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很有可能被嘲笑的，不是吗？”
“还有...更重要的...”小艾说，“昨天晚上，伊万大叔想要杀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真真切切地想要我死。”
“为什么呢？”乔的声音少见的温柔，像温柔的哄慰，“他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想要杀你。”
“在你从咖啡馆跑出去后，伊万就给我打了电话。他劝你外面雨太大，让你留在咖啡馆里等我，为什么你会觉得他这是要伤害你呢？”乔问。
小艾张开嘴想要说话，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百口莫辩。
是啊，伊万大叔昨天到底说了什么？
墙上明信片掉下，他问她在干什么。他告诉她今晚隧道被雨封住，乔赶不回来了。
外面雨太大，他说很危险，不让她回家，说雨水会倒灌，不如留在咖啡馆里。
是不是事实？一字一句都是事实，没有半个字虚假。
是不是为她好？是，良苦用心好言相劝，合乎逻辑又合乎情理。
小艾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
伊万大叔所说出来的所有话，分明都是真话，都站得住脚。
可是昨天下午的她，却在他一句一句说出的话里，抛弃了理智，奔进了瓢泼暴雨中，险些丧了命。
分明有哪些地方不对。可是小艾却似乎没有办法向乔来证明。
“你不相信我吗？”她听见自己说。
乔湛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我相信你。”
不，他真的不信。
小艾倏忽站起身：“昨天的事，我打算告诉唐。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我也会提醒他去注意那个邮筒，也许里面真的有残留的证据。”
乔的脸色沉了下去：“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这个任何一个人，包括了这位和你相处紧密的小警察唐。整座天空城，你最不应该相信的人，也许就是他。”
严格说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小艾味同嚼蜡地吃完了一顿早餐，轻声说：“我以后，可不可以不再在咖啡馆里打工了？”
乔点头，声音却比她还要轻：“你以后...要不要搬来我这里住？”
“你们合租的那间地下室不安全。”他的语速难得有些快，“我家虽然在天空城北，可是...现在的你应该也知道，天空城北的人都知道你是谁，没有人敢伤害你。”
小艾想了想：“我得考虑一下。”
她还是想和唐聊一聊心里的怀疑，即便她连乔都说服不了。
可还没等她找到唐，圣诞节后，汤督察就带人开始了对天空城北的一轮清洗和彻查。
契机恰恰就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北城的市民大多靠赛车为生，基础设施无人在意。暴雨那天晚上，北城电线杆被吹折了数根，恰有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冒雨回家，经过被吹倒的电线杆时，因为漏电的电箱而被击倒在地，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
遵循利兹兄弟以往的做法，他们会给家属一笔抚恤金，整件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带过去。但是汤督察来天空城将近一年，终于抓到了这个发难的好机会，利用原本就反感北城地下赛场的网络自媒体，大肆报道男孩遭遇的事故。
收了利兹兄弟钱的男孩母亲，不知道如何被汤督察说服，又收了许多自媒体的采访费，将儿子描述成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出色青年，因为做义工迟回家，却遭遇暴雨丢掉性命，最后只落得寥寥几万抚恤金，在网络上博得了巨大的同情声浪。
利兹兄弟哪会容得下这种背刺？前后半个月的时间，男孩母亲刚从超市出来，就在人行横道上被一辆醉酒的赛车碾碎了脑颅，震惊了整座天空城。
汤督察勃然大怒，率领警队几乎住在了天空城北。利兹兄弟见不得光的产业，在汤督察日日盯梢之下自然是开展不起来。而利兹兄弟，在天空城见得光的产业便只有修车厂，汤督察联合税/务/署紧盯着修车厂里的收入，势有不查出问题不善罢甘休的态势。
汤督察和利兹兄弟势同水火。
南城和北城之间也不安定。小艾不仅很久见不到连轴转的唐，找不到机会跟他说心里的怀疑。她甚至连乔都很难见到。
乔不再允许她骑车到天空城北来。
“利兹兄弟在气头上，会做出什么事我也没有把握。”乔说，“所有的风险我一个人受，你只需要好好在学校里，乖乖写你的论文。”
乔若是偶尔开车过来，则会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警车全程盯梢。有一次乔来看她，却恰好遇上了唐。
唐走下警车，远远和小艾挥手：“明天我来咖啡馆找你。”
乔看着小艾，眉梢轻轻一挑。
她明明没做什么，却莫名有些心虚，顾左右而言他：“后来想想，你说伊万大叔说得也挺对的，人家确实没做错啥事儿，我觉着还是继续去打工吧，这样更好一点。”
乔笑笑，没说什么，只是转身上车之前，随手拎起棘轮扳手砸烂了唐的车灯。
小艾站在风中凌乱。唐气得喊着要当街拔枪，手都摸在枪套上了，却愣是没敢掏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乔气定神闲上了车，漂亮地蝎子甩尾，一溜烟开走。
小艾是的确决心继续在咖啡馆打工没错。
可却并不是因为她觉得那天的一切是她的误解。
天空城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故事。
小艾可以选择逃避，可以选择躲在大学城的象牙塔里，做一个乖巧的好学生。
可她不想这样。
小艾敏感地察觉到，乔对伊万似乎有种特殊的默契和信任。放任乔和伊万一起，她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下心。
如果伊万身上有秘密，她希望自己能够知道。
如果伊万想要伤害乔，她希望自己能够揭穿他，保护乔。
如果伊万确实是杀害女大学生的凶手，她也希望自己能够解开真相，让乔别再因为南北城之争而疲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