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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天空城开始下雨。本来就是终年阴冷湿润的地方，今年夏秋的天气有些反常，晴天格外多。这才让小艾有机会多多欣赏到天鹅海的美丽。
阴天时，天鹅海的水也不再湛蓝，南城的大学城里勉强还好，北城则显得越发萧瑟和破败。咖啡馆的露台总是积水，生意更差了一些。小艾着急得头秃，拿出自家摊煎饼果子的手艺，在咖啡馆里做起了Crepe（一种甜煎饼）招揽生意。
生意没有好太多，但乔却很喜欢吃，常会在小艾在的时候来。
他们那天晚上冲动的见面之后，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汤督察在小艾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却似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还是将全部精力都用在对付利兹兄弟。
年底将至，汤督察铁血手腕，联合了税务系统，连续多日在北城的酒吧和车厂里查账，闹了不大不小几场风波。
相比伊万大叔对小艾上次怼汤督察的不赞成态度，乔的态度几乎可以算得上鼓励了。
“别担心汤督察，他只是想扳倒利兹兄弟，你一个小小留学生，折腾你只会给他添麻烦。”乔安慰小艾，“担心他倒不如担心你的导师，有没有给你提什么难缠的要求？”
那倒没有。
导师是一个快退休的Y国老头，常让小艾想起研究生时的老师，对她谆谆善诱，每周一次导师课见面，除了关心她论文有没有方向，最近看了什么有趣的书之外，就是讨论学校附近哪家餐厅好吃。
“唔...导师倒是问了我一句，圣诞节要不要去他家过。”小艾看乔，“说看我一个外国人孤零零的，怕外面的店铺都关门，我圣诞节没有地方去，想请我去他家里和他妻子孩子一起过。”
这话说的，暗示的意味也忒浓厚了点。
伊万大叔瘫在沙发里偷听，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艾的脸颊就在那笑声中渐渐变红，脸上却还努力绷得一本正经。
乔也浅浅笑了阵，伸出手去拍了拍她放在台面上的手背。
“别答应你导师。”他轻声说，“圣诞的时候跟我一起过。”
“为什么？”她逗他，“你刚刚才说要和导师好好相处。”
乔笑：“因为圣诞节是我的生日。所以你要听我的。”
“真的吗？”小艾讶异，回头看伊万大叔，见他也点头这才相信。
天空城的少年车神即将成年。伊万大叔笑着打趣：“以后乔要小心了，再犯事儿的话就不是社区服务了，得直接进监/狱/里穿囚/服了。”
小艾不乐意听这样的话，塞一杯咖啡到伊万大叔手里，堵他的嘴。
圣诞节前，乔需要去一次赛车谷。年末连续两场重量级赛事即将举办，利兹兄弟极为看重，带了大批精英车队前去参赛。
今年形势紧张。
汤督察总带着人在北城查税，在修车厂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多多少少给利兹兄弟行事带来不少不便。
按乔的意思，今年年底利兹兄弟现金流的压力非常紧张，所以对赛车谷的这几次重量级赛事非常看重。
“他们这次压了不少注，输不起。”乔低声解释，“放在往年这么大的筹码，他们不会轻易离开天空城。但是今年天空城的体量撑不起资金的缺口，他们必须得去赛车谷才行。”
体量大，赌注高，意味着危险系数也相应提高。
小艾掩不住担心：“...万事护住自己，如果有事不要硬扛，你毕竟还没成年，天塌下来也让那两个老大去管，你保命要紧。”
乔忙着叮嘱她：“我这段时间不在天空城，不比之前能随时看着你。所以听到了吗？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人。”
“丹不能常来南城，但是若有需要，第一时间打给他。”他说。
小艾并没有太在意：“没事儿，我只在学校和咖啡馆两点一线，就算有什么麻烦，我跟伊万大叔说一声就好，不用让丹犯险跑过来。”
乔却重重攥了一下她的手，眼神凝重：“打给丹，听话。”
小艾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懂了，点了点头。
临行前，乔避开小艾，和伊万大叔在露台上聊了一会儿。两个人似乎是因为什么事产生了争执，不欢而散。
小艾躲在咖啡馆里吃瓜，瞄见乔用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狠厉眼神，警告地看了伊万一眼。
结合乔的那句“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小艾的心里钻出一万个问号。
伊万大叔，在乔的眼中，不可信吗？可如果真的不可相信，他为什么一开始又会安排自己到伊万大叔的咖啡馆里打工呢？
小艾心里泛起涟漪。
伊万大叔温和依旧，与小艾聊天时常讲到天南海北的那些见闻。咖啡馆的墙上贴满了世界各地来的明信片，很多来自顾客。小艾忍不住好奇心：“可是为什么你向往外面的世界，最后却要在天空城这样一个地方开一间咖啡馆呢？”
伊万大叔沉默良久：“...你也许不相信我，但我真的很爱乔的母亲。如果有一天我死去，希望能够埋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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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再来时，小艾旁敲侧击问起了失踪案。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来来回回翻过很多次失踪女生的脸书。女孩子家境不错，父兄都在Y国北边的曼城工作。那天晚上本来约见面的熟人情侣在事发之后接受了心理辅导，休学调整心态，也注销了社交媒体。
小艾比对了夜跑的路线和咖啡馆的位置。女孩夜跑沿着天鹅海岸，尽头是那座通往北城的桥，紧挨日落大道。那条路，小艾每天骑车经过，足足三个月。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从她遇见情侣熟人，到情侣熟人出现在咖啡馆里，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一小时的时间，整座天空城似乎都没有人见过她，这说不通。”
“咖啡馆在南边，她约定一个小时之后才来，说明她要去的地方非常远，不可能在咖啡馆周围。而往北跑是大学城，晚上来来往往的学生非常多，不可能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所以我能理解为什么汤督察会怀疑女大学生失踪案与北城有关。因为如果女大学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穿过了桥来到天空城北，在那里被害失踪，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日落大道上人烟稀少，隔着天鹅海，就算有人呼救也很难有人听见声音。”
这样看来，真相不就是一开始所有人想的那样。夜跑的女大学生不知为何跑到了北城遇上流氓，被害被分尸。
需要解答的问题依旧是，谁是凶手，尸体在哪里。
“可是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小艾说，“大学城里明明有咖啡馆，便宜又美味。为什么她已经跑到了大学城边上，却还是非要跑回来，约在天鹅海旁边的咖啡馆见面？”
小情侣为了美景而去还情有可原，失踪的女孩跑了一身汗，不想着赶紧回去换衣服，为什么非要在咖啡馆见面。
两间咖啡馆唯一的区别...是不是在于咖啡馆里工作的人？
小艾查过记录，那天晚上，店里只有伊万大叔一个人。
“你们出事之后，有没有来我们咖啡馆查过？”小艾问唐。
唐最近每天被汤督察提溜去北城巡逻，受尽了上司和利兹兄弟的夹心气，在小艾面前可怜巴巴的像落水的哈士奇。
“查过啊，怎么没查过。当时就申请了搜查令，把咖啡馆翻了个底儿朝天。”唐没好气，“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啊？小情侣只迟到了半小时就到了咖啡馆，总共只有半小时的时间，伊万一个人又要杀人又要分尸，怎么做得到一点痕迹都没有的？”
“何况第二天我们就把咖啡馆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如果那间咖啡馆藏过尸体，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唐揉着眉心，继续吐槽小艾：“我看你是魔怔了，钻牛角尖，跟汤督察一样。”
小艾来了兴趣：“汤督察怎么钻牛角尖了？他不是一直认为那个女孩是北城的人杀的吗？”
唐半躺着，懒懒冲小艾招手：“与其说汤督察认为那个女孩是北城的人杀的，倒不如说汤督察认为这个女孩是利兹兄弟亲手杀的。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找出利兹兄弟杀/人/截/货放火作恶的证据上，压根不在乎其他。”
唐扑哧一声笑了：“怎么可能啊。也没必要啊，对吧？利兹兄弟好端端的，干嘛要杀一个毫无关联的女大学生呢。”
“当然，但是说实话，汤督察的心思确实不在女尸案上，像是一开始就把矛头对准了利兹兄弟，认准了凶手就是利兹兄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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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艾暂时放下了心底对伊万大叔的小小疑心，开始数着日子盼着乔回来。
她没有去过赛车谷，第一学期学校里的事务多，也走不开。乔从赛车谷寄了明信片给她，上面的邮戳很独特，是赛车的形状。近来雨水太多，天空城排水系统远超负荷，积水越过了台阶，涌上了地面草坪。
小艾担心明信片被水泡坏，每天都去咖啡馆旁边不远的邮筒看。那个邮筒个头挺大，但年久失修，在咖啡馆的背面，邮差十天半个月才会来一次，锁早生锈不能用，轻轻一拉就能拉开。
她每次去收明信片，都会被伊万大叔调侃：“让我看看乔的字写得怎么样？我认识乔这么多年，就从来没看见过他拿笔。”
明信片上乔确实也没怎么写字儿，很多时候只写了她的名字。小艾就很没出息地盯着那个力透纸背的“Emily”看，想象着乔写她名字时的心情。
虽然通过和唐的谈话，暂时打消了心底对伊万大叔的怀疑。
但小艾还是牢牢记住了乔的叮嘱，没有再在咖啡馆待过下午五点。
圣诞假期即将到来，校园里人少了很多。
赛车谷一切顺利，利兹兄弟连赢数场，听说赚得盆满钵盈。
乔的归期也依约将至，一切看起来都宁静平和。
除了一点，天空城的雨越来越大了。
海岸边的城市，靠天吃饭，最受气候变化的影响。天鹅海的水位一路高涨。越过警戒线两米多，几乎与岸边平行。
城里许多地方遭受水淹，天空城里最繁华的大学城基础设施给力倒还好些，北城地势偏高，暂时也还没有受多大影响。
反倒是小艾和阿欣住在南城市中心，房子老旧排水糟糕。丹来看过她一回，皱着眉头劝她换个地方住，被小艾婉拒，便安排了几个人送了几个沙袋，将她家门前的台阶堵住，这才缓解了漏水的问题。
乔本来的计划是圣诞前两天回来。然而利兹兄弟正当兴致，临时决定加赛了一场，乔不得不作陪，回来的日子就拖到了圣诞节当天。
学校的课提前两天结束，阿欣也去了曼城找男朋友过节，小艾这两天睡在阁楼阿欣的房间里，暂时没有被淹。
偌大的大学城里，空空荡荡宛如鬼城，所有的餐厅和图书馆都关闭了。
小艾在咖啡馆里待到三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时不时刷开手机屏幕。
她知道乔应该正在开车往回家赶，没有办法给她发消息。可是还是按不住心里的期待。孤独感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气氛里更加难熬，小艾干脆打开了电脑，下意识地去刷失踪女大学生Allie的脸书和ins页面。
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所有同学的悼念都看过一遍，只是现在形成了一种习惯，每天都看看有没有新的留言。雨下了整整一天，到下午雨势越来越大，咖啡馆里彻底没有了顾客，连伊万都不在。窗外雨声轰隆，更显得店里一片死寂。
小艾盯着电脑上去世女孩的页面，今天似乎是因为圣诞节的缘故，又多了许多条点蜡烛的留言。她正专心致志看着，背后的墙上却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响动。
她被吓了一跳，走过去查看，才发现是墙上贴着的明信片掉了下来。
一连串明信片散落满地，小艾一张张捡起来整理。本来也没事，她便饶有兴趣地顺便将明信片上文字都读了一遍。
忽然，小艾的目光被一个单词吸引了。
Allie。
在一张不起眼的明信片上，背景是最常见的沙滩大海，文字也是最不起眼的“很久不见，非常想念，愿你一切都好。”
毫不出奇。
只是落款处加了一行小字：“帮我向Allie问好。”
小艾记得很清楚，Allie就是那个失踪女孩的名字。
而这张明信片上的字迹...又莫名有些熟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小艾的心忽然砰砰跳起来，仿佛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她捏着那张明信片跑到了电脑前，开始一张一张比对Allie的社交媒体上曾出现过的手写信和留言。
她全神贯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电脑上。
没有注意到手机屏幕闪烁，她收到了新的消息。
也没有注意到轰隆的雨声中，风铃声轻轻响了片刻，一个身影推开了门，缓缓了走向她。
“在看什么？”伊万走到了柜台前，静静地看着小艾。
小艾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立刻将电脑合上，“啪”地一下。可这样突兀的反应反倒显得十分可疑。
她的手里还捏着那张明信片，掌心不由自主出了汗。
“...这个掉下来了，我正在整理。”小艾的声音有些发颤，努力维持镇定，侧身从柜台旁边走过，将手中那张明信片迅速插/到那一沓明信片中。
“已经五点了。”小艾抬头看墙上的挂钟，“今天圣诞放假，我需要早一点回去，阿欣还在家里等我。”
“我记得你昨天跟我说，阿欣去曼城找男朋友了。”伊万大叔淡淡说，“如果乔今天晚上赶不回来，你就只有一个人。”
“是吗？”小艾后背冒出冷汗，努力若无其事地将电脑装进包里，“乔应该快回来了。我还是赶紧回家吧。”
伊万轻摇头：“你如果刚才抽空看一眼你的手机，就会看到乔发了信息告诉你，大雨封住了运河隧道，那是赛车谷到天空城的必经之路。今天晚上，恐怕乔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了。”
小艾渐渐冷静下来：“无论乔回不回得来，我都需要回家了，伊万。”
“可是我没有办法放你走，艾。”伊万轻声说，“这是为了你好。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北城已经停电了，倒下的电线杆漏电，已经有路过的人被电倒，送去急救了。”
“外面的积水没过了膝盖，你在这样的水里走，很难撑回家的。就算你回了家，你住的地方地势低，如果积水倒灌，会更危险。”伊万往前逼近了一步，隔着柜台，几乎一伸手就能抓住小艾，“如果今天晚上乔在这里，也不会放你走的。不信的话，你现在可以打电话给乔，听听他怎么说。”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机。
小艾深呼吸，伸手去接，伊万却仿佛掂量着什么，迟迟没有将手机还给她，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似乎在下最后的决心。
小艾在这一瞬间，确定了伊万大叔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也再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猛然将面前的一排咖啡杯推向伊万。
伊万似乎没有想到小艾会奋起反抗，下意识伸手去捞那些咖啡杯。咖啡杯掉落，碎裂一地。伊万这分神的一刹那，小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猫下/身，从咖啡台边缘的缝隙窜了出去。
她个子小动作敏捷，又对咖啡馆的陈设特别熟悉，两下奔到了咖啡馆门口，毫不犹豫地推门奔向了倾盆雨中。
伊万大叔起码有一句话没有骗她，外面的雨确实非常大。豆大的雨似乎还夹杂着冰雹，兜头盖脸砸在小艾身上。她身上又无手机，也没有包，只能勉强撑起手臂挡住头脸，拼命朝前面跑去。
可是地上的积水太深，水流太快了。
她从来没有在这样深的积水中走过路，每一步都像是被巨大的推力扯着往下拉，根本没有办法站稳，更不要说挪步了。
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灯柱，可她担心漏电，并不敢去扶，只能拼了命在水里挪动脚步。
浑黄的水流里时不时有东西砸在她的腿上，小艾庆幸自己没有被尖锐的东西扎穿。她往前挪了大约十分钟，找到了平时的一处休息的凳子站了上去，水流从膝盖降到脚踝，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抬眼望去，仿佛是天鹅海的水倒灌进了天空城，又或者整座天空城已经被天鹅海吞没，分不清哪里是陆地哪里是海水。往前走，往回走似乎都已经找不到路了。但是比洪水更糟糕的是另外一件事。
小艾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飞速流逝。
大雨早浇透了她的衣服。从冲出咖啡馆的一瞬间，小艾就开始了打摆子。但是几分钟前，她的身体神奇地停止了颤抖，而她感觉不到自己手指和嘴唇了。
小艾知道这是失温的前兆，如果再不去往干燥的室内，她很快就会因为失温而失去意识。一旦她昏倒在了雨水里，就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上一次遇到这样生死攸关的情况时，她念叨的是妈妈和魏昀。
可是这一次，小艾却一直想起乔。车神少年被大雨拦在了运河隧道之外，他总是像天神降临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可是这一次，他救不了她第三次了。
砸在身上的冰雹似乎不再疼了。她也似乎感觉不到冷了，耳旁的雨声渐渐消失，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
恍惚中似乎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小艾抬起头，远远看见了一片夺目的红色。
赤红的颜色中，时而有艳阳般的橙光闪烁。
像暖阳，像晨曦，像天堂的召唤。
小艾半跪在椅子上，一手挡住顺着头发流下的雨水，努力睁着眼睛看清。
那不是一片红色。
那是一辆径直朝着她行驶过来的消防车。
有人高高地站在云梯上，迎着雨，举着手电筒，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小艾！小艾！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