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如该怎么办才好

火舌舔舐过皮肤时，随之而来的疼痛几乎令人昏厥。
　　阿如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与泪交织着不分彼此，表情扭曲地勉强撑起眼皮。
　　刚起火时她其实在附近，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跑到起火的正院，想带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一起逃命。
　　结果那女人反手就将阿如禁锢在了怀中，一动不动地站在烟雾弥漫、火光四起的屋子中间，表情麻木、不动不语。
　　“烧吧，再烧得更厉害些。”女人喃喃道，抱着阿如的力道更加大，双眼充血，看起来实在可怖。
　　“烧不死这府上的所有人，起码也能给我一个解脱……”女人话里带着疯狂，神智乱如一团麻，却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
　　说着说着，她忽然转过头，死死盯住了阿如，语调毫无预兆地拔高，尖声道：“还有你！你也该死！要是不能先把你烧死，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阿如被尘烟呛得咳嗽不断，耳边响起一阵阵的嗡鸣，听不清女人的话，但见她面目狰狞，还是怯声道：“娘，快跑……”
　　女人怒不可遏，又大声呵斥：“跑什么，没用的东西！你早该死了，像头牲畜一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阿如泪水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女人神智却仿佛又回复了清明，表情垮下来，埋首在阿如肩上，呜呜哭个不停：“阿如，娘的阿如……你该怎么办呀，怎么办才好……”
　　她自顾自哭着，最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从脖子上大力扯下什么东西，塞到了阿如手中，抱着她闯进声势渐起的火海中，冲向被火焰覆盖的雕花木门，一把将其推开，往外跑去。
　　女人被关了快十年，又不被重视，身形早就瘦削得不像话，刚才又忍受了半天的火烤，可她此刻的动作却迅速十分，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尽最大努力将阿如藏在了怀里。
　　阿如其实早就被火烧到，受了伤，如今只是吊着一口气，意识混沌地缩在女人怀中。
　　等逃到小院中，女人又哭又笑地看着紧闭双眼的女儿，最后凑近阿如耳边说了句什么，将她高高举起，从围在院子旁边的篱笆上头丢了出去，最后自己扭头冲回火海。
　　阿如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只下意识攥紧手，蜷缩起来。
　　直到这时，发现阿如消失，骂骂咧咧匆匆寻来的下人才发现了火灾。
　　下人“哎唷”一声，表情惶恐不安，眼睛滴溜溜转着搜寻一番，直到瞧见地上的阿如，才面露喜色，抱起昏迷了的小姑娘就往外跑，竟是一点也没打算管火势正猛的小院。
　　等阿如再睁开眼，架子床最上端的承尘静静注视着她，四周一片寂静。
　　阿如缓慢地眨眨眼，记忆如海潮般冲上心头，惊得她深吸一口气就想坐起来，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劲，胸口更是疼得让她冷汗直冒。
　　“太医说你胸口伤太重，短期内下不了床，但幸好只会留一道疤，不影响将来的安排。”
　　恰在此时，身边传来温润的男声，语调也舒心得很，说出的话却毫无半分情感。
　　阿如艰难地侧过头去，瞧见一袭华贵的衣袍立在自己身前。她张张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嗓子干涩又嘶哑，只能勉强挤出一个音节来：“娘……”
　　“那女人放这么大一把火，早就死无全尸，拖到乱葬岗去喂野狗了。”男人见阿如能说话，便一撩袍角坐到了床边，两手怡然自得地落在双膝之上，冷声道，“她就是不听话，才会有这样的下场。你要是引以为戒，好好服从我的安排，没准好能好好活上十几年，享受到旁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富贵。”
　　阿如目光一黯，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也不提自己想喝水，只是一个劲喘着气。
　　男人见状，也没什么特别反应，而是起身往外走，冷眼瞧着战战兢兢守在门口的下人，扔下一句吩咐。
　　“还不赶快去照顾小姐？再有这种事，被活活打死的奴仆可就要换人了。”
　　这下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但反应和动作却不见半分迟疑，闻言立刻咬紧牙关应了一句，低着头匆匆往里走。
　　男人这才满意地离开。
　　嬷嬷拐进里屋，却撞见阿如睁着眼，歪头往自己的方向瞧，她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从刚才起就软着的腿终于支撑不住，当即就跪倒在地，碰碰磕着头，直喊小姐饶命。
　　阿如觉得这人挺奇怪的。
　　她在丞相府是什么地位，就算是府外的人也有所耳闻，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但心有畏惧毕竟是件好事，起码不敢再学另一个的阳奉阴违，她也能过得舒心一点。
　　那嬷嬷磕了半天，直说得口干舌燥，才敢颤巍巍抬起头来，壮着胆子看向前方。
　　阿如等的就是这时候。
　　“姓什么？”
　　喉咙依旧盘踞着烧灼的痛感，但她没有露出半分脆弱，而是故作平静地提起问题来。
　　嬷嬷收回目光，直直盯着地面上的卷叶莲心花纹，应声道：“许。姑娘叫老奴一声许嬷嬷就是。”
　　“许嬷嬷。”阿如略一点头，忍受着热辣的煎熬，咬牙吩咐道：“端杯茶水来。”
　　许嬷嬷闻言，便匆匆走到桌边，倒了一满杯茶水，又赶忙走到床榻前。
　　她先将阿如扶起来，在其腰后塞一张软垫，这才把盛了凉茶的青釉八方杯送到对方唇边。
　　阿如轻轻抿了一口，润过唇，便就着许嬷嬷的动作将凉茶一饮而尽。
　　才喝了一杯，她就摆摆手，示意许嬷嬷退到一旁。
　　喝不到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仿佛要活活渴死；如今刚下肚，却反而兴致缺缺了。
　　要是娘在这儿，必定得点着自个额头，骂一句“得不到才知道珍惜”。
　　阿如想到这儿，掩住唇笑了笑，却很快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记忆里的娘很早就不会这般温柔了，而即便如此，后来疯疯癫癫的她也没逃掉一死。
　　说不准，我也终究要走上这条路的。
　　阿如自嘲地想着，做了个深呼吸，吩咐许嬷嬷扶自己躺下，阖上双眼，不再有别的动作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万一，这些都不过是场太真实的噩梦呢。
　　而许嬷嬷见阿如仿佛已经入睡，便主动悄悄退到了一边，噤若寒蝉。
　　再落魄都是主子，轮不到他们这些贱籍的下人造次。
　　那被拖到大院里，活活打死的姜嬷嬷，已经用生命验证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