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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一只小巧的匣子，沈心诺并没说话，只是将它递给了南江雪，后者看了她一眼，打开匣盖，好看的眉毛微微动了动，似有什么在她明澈的眼中轻轻滑过。
“替我多谢陛下，但东西我不能收。”南江雪抬起眼帘。
那是一条熟悉的手串，红色的宝石，艳丽如昨，一颗不少，只是其中有几颗虽看得出来已经过精心的修补，却仍带着细小的伤痕。
他与她在生命中相遇，却还是沿着各自的轨道继续走着，于是渐行渐远，早已回不去了。
他，应当知道。
沈心诺点了点头。
南江雪的答复在她的意料之中。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南江风的身影，再次相见，他已一身戎装，立于北地的猎猎战旗之前，立于白衣胜雪的南江雪身畔。
这个眼里是星辰，胸中有大海的男子，从始至终都是那样深爱着她。
而那种深爱，也早已种在了她的心里，不知不觉地生根、发芽、经年地成长，如今已然蓬勃盛开了吧！
“陛下着礼部准备的东西，我已经留在燕京了。陛下说，靖国公府若真有此等喜事，朝廷定当有所表示。”沈心诺道，“陛下还让我转告你，天下平宁也是他心之所愿，那些王图霸业，便留给后人吧。”
“比起极北或者夏唐，陛下更希望我跟大哥在一起吧。”南江雪一笑，“靖国公府虽不肯坐以待毙，却也并无反心，如今的北地或是朝廷，都担不起一场狼烟浩劫、生灵涂炭的局面，如陛下所说，那些王图霸业，便留给后人吧。”
沈心诺看了南江雪一会儿，“大小姐的话，我定会转达。只是你与陛下间，已成了这种彼此试探与谈判的关系了吗？”说着也是一笑。
“不过这倒也确实是朝廷和封疆大吏原本的模样。”带着一种不耐烦，她挥了挥手，“行了，说说你的事吧，靖国公也跟我说了一些，你是怎么打算的？”
“嫁给伊勒德或者我师哥，让他后悔一辈子？”南江雪斜倚在座椅里，意兴索然地说道，见沈心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于是翻了个白眼，慢悠悠道，“要么，便强抢了他吧！”
※
两日后。
“世子去哪？可是要去找我姐姐？”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回过头，伊勒德看见南江雨正负手站在不远的地方。
青年公子着一席劲装，双肩宽阔，身姿挺拔，一张俊脸上眉眼弯弯，竟带有几分南江雪平日的神气。
多少年来，那女子也是笑意盈盈，然而笑意之间，常是她剑指之处，甚至搅动的风云变色，地覆天翻。
可也正是那盈盈的笑意，令他一直念念不忘，沉迷至今，在与她亦敌亦友的这许多年里，始终牢牢地攥着他的心。
“对，我找你姐姐！”伊勒德定了定神，露出一个不高兴的表情。
“姐姐不在。”南江雨摊了摊手。
“她去哪了？”伊勒德走向南江雨，皱眉问道。
“世子找我姐姐何事？”南江雨笑问。
“你说呢？”伊勒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世子对我姐姐一往情深，不远千里来此，还带了那么多金银财宝，马匹牛羊，我看着都感动。只是……世子可听说了我大哥和我姐姐之间的事吗？”
“我当然听说了，所以才着急过来。”伊勒德直截了当地说道，“当年她跟天元的皇帝离开北地，我就后悔没来找她，这次断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此番来，就是想娶她为妻，可这都好几天了，她不是不让我把话说明白，就是找不见人影，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当面问个清楚，她到底肯不肯跟我走。”
“世子爽快。”南江雨赞道，“其实你做我姐夫也挺好的，比起那个只送了一纸不伦不类的求婚信的夏唐皇太子可强多了，当然，我们的皇帝如今更加没法和你相比。只不过要是算上我大哥，我还是觉得大哥更好一些。”
跳步躲开伊勒德近逼过来的脚步，南三公子继续道，“不过我更喜欢谁并不重要，关键是姐姐怎么想，对不对？”
“是啊！所以我才要去问问她啊！”伊勒德瞪着眼睛说道，“只是夏唐的求婚信是怎么回事？”
“好！”南江雨击了一下掌，“走吧，我这就带你去找她！”
说着朝身后一招手，护卫清尘牵着马走上前来，只听南江雨自顾自地嘟囔着，“赶紧把我这姐夫人选定下来，我也好大肆敲诈一番，唉，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世子的马呢？咱们可是要跑上一会儿呢！”
伊勒德将手放到唇边，一个清锐的呼哨，不一时他那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便旋风般跑来，后面还跟着乌兰巴日和胡和鲁等一行极北汉子。
“阵势不错！”南江雨纵身跃上马背，一抖丝缰，十余骑战马风驰电掣奔驰而去。一些对话隐约传来。
“南江雨，你还没告诉我，那夏唐皇太子和求婚信是怎么回事？”
“啊，你不知道吗？”
“知道我还问你？”
“夏唐皇太子就是夏唐国的皇太子，求婚信就是一封求婚信啊！”
“废话！”
“那你想知道什么啊？”
“我想知道他们认识多久了？见过几次面？你姐姐对那皇太子是个什么态度？那信是谁送来的？信上怎么说的？你姐姐看了以后都说了什么……”
“问题这么多，那可说来话长！总之信是我给姐姐的，信上说，让我姐快点过去给他做太子妃！”
“你个臭小子！”
……
※
临确城西的莫日格草原上，有一片美丽的五角枫林。
秋霜过后，满目斑斓。
小小的山坡上，南江雪面对枫林，静静而坐。
她在这里已经坐了许久了。
太阳正在西沉，火红的枫林与天相连，如同无边无际的彩霞，光鲜浩瀚，纵情燃烧，而她那一席在风中轻舞的白衣，便在这片火样的色泽前，无声绽放着。
当伊勒德出现在这座小山坡上时，这样一幅画面就第一时间撞入了他的眼帘。
看着那个多年来一直神采飞扬、带着桀骜却又很执着的极北汉子，南江雪站起身，对着他微微地笑起来。
“你怎么来了？”她问。
“你弟弟带我来的。”伊勒德回答，深深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孔，高大的身体将她整个人都笼在了自己面前，“我有话问你。”
“你是想问，我愿不愿嫁给你？”南江雪仰起头和声问道，长睫之下，一双眼睛澄明如水。
好几天了，他一直憋在嘴巴里的问题，她便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说了出来。
“对。”伊勒德先是一怔，随即点头说道，目光变得炽烈起来，“跟我走吧！”
南江雪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垂下眼帘。
“我会对你很好的。”耳边，伊勒德深沉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朴实的语言，却是如山般的情意。南江雪的长睫轻轻一颤。
半晌，她抬起头，眼中映着夕阳的流光溢彩，声音却有些沙哑，“我想问问我哥哥。”
伊勒德微微皱起了长眉，眸色也变得深浓起来。
片刻的沉默，他点了点头，“婚姻大事，问问兄长，也是应当。”
南江雪抬手握了握伊勒德的手臂，对他嫣然一笑。
从未有过的温柔，却令他在恍惚之间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在那温柔的笑容里，似乎还夹杂着许多其它的情绪，是感激？歉意？还是微微的心疼？他说不出来。
眼见南江雪飘身上马，素衣白马，驰向那片火红的枫林，他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
※
枫林之中，马蹄声响，二十余骑正奔驰而出。
他们身着北线军服，背背长剑，鞍配箭筒，手持长弓，看上去像是行猎的样子，战马上却没有一只猎物。
他们的确是陪着大将军出来打猎的，可只是在林间奔跑了大半日。
将军看似沉静的身影，让人感到的却是内心澎湃汹涌的波涛。
就陪着他这样默默地奔跑吧，如果这样可以令他不那么纠结，不那么自责。
一席白衣赫然出现在斑斓的世界里，就像烈火中升腾起来的一颗灿烂明珠，而在她的身边，正端坐着一个矫健的男子，墨羽黑裘，长发披肩，风中张扬舞动。
他们身后，极北汉子一字排开，烈马长嘶，不时刨动着前蹄。
将军勒住了坐骑，双方一时间竟像是两条平行的河流，相距不远，却又泾渭分明。
华丽的夕阳里，两人默默对视，像多年以前那次晨光里的他与她。
而那一次，伊勒德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满身喋血，却挺拔地立于一片汪洋铁甲之中，随着她的哥哥纵马而去，托起了北地的整个天空。
“南大公子！”伊勒德打破了这种令他不快的沉默，扬声说道，“我极北萨日部伊勒德，诚心诚意，希望迎娶你的妹妹，北地南江雪，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敬她爱她，天宽地阔，伴她自在飞翔。”
“我极北萨日部，愿与北地永结盟好，息兵止戈。若有人进犯北地，萨日部愿联盟诸部，与北地并肩作战。若北地想要独立成国，我亦愿鼎力支持，届时亲身相贺！”
“小雪还没答应我，她说要问问你。南大公子，你可同意？”
一席话铁骨柔肠，多情豪迈，在场的人，无论是极北戎人还是北地战将，心口都是一热。
南江风没有说话，他依然笔直地坐在战马之上，气质沉静，却又显得那般孤独。
南江雪美丽的身影在那一片绮丽的色泽中，如此明亮，明亮的如此扎心。
一声清啸在枫林上空响起，他抬起头，看到两只飞鹰翱翔在辽阔的天空里，并肩远去。
那个他痴恋了多年的女子，惊艳时光，风华绝代，如今，他可该再次放手？
南江风身后的北线将领已骚动起来。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用目光询问着彼此是否应该离开，给这对兄妹一段安静的时间。
当然，那些极北人，他们势必是要把他们带走的。
有人变化了一下握着弯弓的手势，有人甚至冷冷地抽出了长剑，战马似也感受到了一种呼之欲出的战意，纷纷现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对立的双方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仿佛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将眼前这脆弱的安静彻底打破。
“你们都留在这儿吧。”南江雪终于开口说道，澄清的视线离开南江风，扫过夏之岚、沙加、贺兰峻、萧启翰、霍亚、夜砚……这些曾同她一道从水里火里走出来的北线战将，“我的问题，你们也都听听。”
剑拔弩张的氛围看似得到了些许缓解，但每个人的表情却都变得更加专注紧张。
伊勒德也不由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
催动了一下战马，南江雪向前走了几步，风吹动着她的长发，那缕白发闪动着夕阳的光泽，风中丝丝轻舞。
停下步伐，她深深地注视着南江风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哥哥，你，可愿娶我？”
仿佛有什么在空中炸裂，但耳边响起的却只是飒飒的秋风。
女子身体笔直，眸光明澈。
而那一声哥哥，和她所提出的问题之间似乎那样违和，可听上去却又那般自然。
南江风的身体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伊勒德的眉头则猛地一跳，双目深浓却发亮，南江雨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宽心的笑容。
风依旧在林间行走，彩色的五角枫叶发出沙沙的细响，似在窃窃私语，又似在低声叹息。
“你是不爱我，还是在意我曾嫁做人妇，怀过孩儿？”片刻之后，南江雪丹唇再启，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语气依然平静，问题却格外尖锐。
人们更加强烈地骚动起来，有滚烫的热血在胸中鼓荡。
夕阳更浓，枫林更艳。
那鲜丽的色彩如此直截了当，奔放不羁，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愿烧的铅华尽去，烧到地老天荒。
“南江风，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一声怒喝直直冲出了胸腔，仿佛忘记了南江雪第一个问题给他的打击，伊勒德显然被她的第二个问题深深激怒了。
“大哥！”南江雨也不由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南江风的战马猛然窜出，直直掠向了静立在对面的南江雪。
长臂一圈，他已将女子揽将过去，狠狠地按在了自己身前，一个低沉的声音忿然响起，“南江雪，你知我将你视如珍宝，何以用这样的话戳我的心？！”
猩红的披风火焰般飞过，戎装悍马的南江风带着一席白裳的南江雪撞开一众极北戎人，旁若无人地径直冲向远方。
漫天如蝶飞舞的红叶间，传来了他丢下的一句话，“伊勒德，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