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

　　杨莉莉作为一名正正经经的白领，现在仍然没有丝毫存款。
　　由她的话说，本来一块五的猪肉馅包子到了南鸣直接成了皇上爱宠，身价翻倍。
　　就她那点破工资，能够活到现在都是靠勤俭节约的良好品质渡过的。
　　刘茶茶说：“那你到底是贪念大城市的帅哥还是你心心念念的自由呢？”
　　她愣了会，抢着我手里的行李箱，指着客厅中央的沙发说：“大小姐，你累了吧，快去坐会。”
　　杨莉莉家是在市内和郊外交界处，这里都是些年久的老房子。
　　两栋大楼挨着，中间留出一人过的小缝，晚上昏黄的路灯照耀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她还打趣的说：“那条巷子可是显示我良好身材的标识，上次我亲眼看见有位大妈，从那里面没挤出来，卡住了，把我笑死了。”
　　冬日里，老房子总能闻到一股烂席子味。
　　她见我皱着鼻子，往卫生间走去。
　　回来的时候拿了瓶香水，往四周喷洒。
　　她说：“你在那鬼地方待那么久，还嫌弃这点。”
　　刘茶茶反驳道：“我这是生理反应做出的防御动作，并不代表我不能忍受。”
　　房子不算大，中间一张浅绿色的沙发就占了一半，一间卫生间，两间客房，没有多么豪华的配置。但是她自己，把这装饰的犹如北水早晨黎明般温暖清新。
　　生活在山间四季，她还是念旧，依然想着那片被她抛在后的故土。
　　十年前拍着的黑白照片放在电视柜左边。
　　那张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笑容，以后都不会再见。
　　墙身呈现出鹅黄色，松木的大圆桌放在沙发前，为了增添些活气，还不忘买了一把蓝色满天星。阳台白纱窗帘上绣着几朵娇小红嫩的山茶，栏杆上牵绕着绿色爬藤。
　　杨莉莉端来一杯绿茶。
　　刘茶茶看像她，想起了中学时她说那句“我既然是一朵鲜花，那么就需要衬托我的绿叶。
　　“刘茶茶，本公主就勉强让你来吧。”
　　高傲的模样如同牡丹，艳压群芳。
　　白色衬衫，黑色包臀裙，妩媚细长的凤眼，配上大红唇，再加上润白的皮肤，标配的瓜子脸，说话时丝滑垂落在颈间的卷发，时时刻刻展现着都市丽人的风情万种。
　　只是眼神里错杂些疲惫和不堪。
　　她好像一如当初，但那叽叽喳喳沸腾的热血不见了。
　　在地狱里擦肩而过的自己，淡忘了时间的魔力，刘茶茶心想。
　　玻璃杯中绿色茶叶舒服的伸展开蜷缩的身体，慢慢悠悠的浅绿浮现开来，如同绿色玛瑙。
　　是时间的沉淀，一抹一抹展现出世界上一种独特的文化。
　　爷爷说品茶是需静心，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味蕾，从鼻尖而来的茶香才是第一位。
　　不涩不苦，带着铁锅里小小的腥气才是新鲜的。
　　刘茶茶端着杯子喝了口。
　　暗自苦笑，过了那么久，还是当开水喝。
　　刘茶茶打趣说“合着你的身份都已经七老八十，喝不惯咖啡倒喝起养生茶了。”
　　杨莉莉戳着我的额头大声道：“你这是忘了老本了。当年从你那喝成瘾了，忘不掉味道。”
　　“比起你爷爷，这茶还差些味。这么多年了，不变的好像只有脑袋里的这些东西。”
　　“只是……过不了多久也会忘的”杨莉莉望着天花板叹息到。
　　很多年后自己也会忘了向阳嘛？
　　五年前，他为了保护一名s国儿童，被武装分子的炸弹袭击，连遗体都被炸弹余力涉及的车辆烧毁。
　　“太阳”是向阳参加的非政府组织进行参与运作的人道主义救援小组。
　　那天早上天色昏暗，一股拱形的黑云成团的笼罩着北水天空。
　　当时自己辞掉医院的工作，回到茶园，回到了那片初始之地。
　　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南鸣这座城市不适合自己。
　　每天看到的彩色虹霓都在提示内心的空虚。
　　向阳报考的新闻学专业，每天到晚都不见身影。
　　白班回到家后，夕阳的飘渺感都让我觉得一点都不真切。
　　那段时间抑郁情绪非常重。知道高强压的工作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自己共情能力超强。
　　在这个年代，依然能发现那些用白色布巾放置钱财的老人。
　　一辈子到头，挣的不如花的多。
　　他们哭的节制，只能在黑暗中用枯瘦的手背一抹。
　　无力感是绝望的体现。
　　自己能够给的只有关怀。
　　茶园的石阶乌黑亮丽，是夏日梅雨季的打磨。上面的苔藓不知换了多少代。
　　茶树的一半身子被杂草遮盖。
　　他们依旧不曾怀疑，一生直挺的看向前方。
　　那种时隔多年又一晃而见的时差感让人觉得轻飘飘。
　　石阶尽头，木门紧关。当年走的时候，没想过怎么久。
　　四周的青色石墙包围着两层楼矮房。它们像远古时代的卫士，保护着这片土地上的孩子。
　　石墙上已经爬满绿色常青藤，里面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樱桃树，上面用简陋的绳子做成的秋千。
　　晚上的时候爬上樱桃树，拿上一本小人画，夏日晚上凉凉的微风吹动着树叶，莎莎声安心又温馨。
　　院外是白色堤坝，在向前便是许多杂树隆起遮挡的悬崖。
　　在角落里，石缸长满苔藓。种葡萄的竹架坍塌糜烂，生命力顽强的葡萄还在生生不息。
　　我深深吸口气，是童年的味道。
　　不知道你们有不有这样的习惯，一种味道和一种回忆相连。
　　无论是那儿的空气，你总能于自己的故乡区别。
　　泥土厚实的香气夹杂着湿润的植物清香，外面裹着一层凉丝丝的茶香。
　　打扫完家里，向着那棵我日思夜想的“荣耀”走去。
　　茶花树在屋后，那有一条小路。
　　枝干粗壮，四五人都抱不住。绿叶繁茂，枝桠向外伸展，拥抱太阳般努力向上。
　　开花的时候，满树红星，落下来的花也没有浪费，做成花茶。
　　每天下午，回家后总要攀上树干往外眺望，心想山那边的世界是怎样的。
　　摸着有些湿润粗糙的树干，想起爷爷说这棵树有几百年了，不经感叹。
　　岁月山河，几经变迁，有些东西一辈子不变。
　　向阳小时候调皮，说是要爬上树顶，去抓白云，结果连一半还没到，就掉了下来。当时害怕急了，想着莫摔傻了，幸好下面是草地，顶多就是点擦伤。
　　回来那几天和往常一样，晚上跟远在s国的向阳视频，早上就去清理茶田的乱草。
　　现在想来那天已经有预兆了。
　　想去山林里拾点枯树叶养土，出门前右眼皮使劲跳个不停，心里也慌慌的，当时以为天气使然，不在意。
　　丽莎联系我的时候我绝对不相信的，我说，怎么可能，昨天还好好的。
　　她只能在电话那头一句句说对不起。
　　下意识的关上电话，跑去把笔记本打开，给向阳发去邮件。
　　我相信他会回的。
　　坐在藤椅上，一分一秒都让人难耐。
　　回想着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孩子，他总是带给身边人活力和希望。
　　自己一直害怕失去他。
　　才去的那几天，我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他是我的弟弟，但更多的时候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把拉扯大的孩子。
　　小时候同学总是欺负他，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他总是低着头不反驳。
　　有一天我下课去接他，几个毛头小子指着我说这个就是杀人犯的女儿，跟那个小傻子一样，都应该死。
　　我吸口气，不想理会他们。但是向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小脸阴沉，跑过去，抡起拳头，揍过去。
　　当时没意识过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是个内向的孩子。
　　我拉着他跑回了家。
　　我说：“为什么要打人。”
　　他说：“他们不可以骂姐姐。”
　　我抱着他，心里一阵暖流。
　　我说：“我们向阳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只是我不应该……”
　　“不应该让你承受这些。”
　　他小小的手抹着我脸上的眼泪说：“姐姐不哭，我保护你。”
　　孩子说话总是一张天真烂漫的样子。
　　我有点后悔，他应该像普通萤火一样自由自在快乐逍遥的。
　　两天后，邮箱里空空如也。
　　最后我决定去那个地方，去把我的向阳找回来。
　　杨莉莉家的床软绵绵，不习惯，辗转反侧也睡不着。
　　自从经历了那件事后，睡觉就是一种奢侈。
　　从背包里拿出电脑，打开，点进“我生命里最珍贵的人”文件夹。
　　清爽的寸头，白色体恤，腼腆的笑，嘴里说着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泪水模糊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