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酒局

　　那时候夏茉清才到律所没几天，同事都不熟悉，工作也没步入正规。有一天王小京叫着夏茉清去一个饭局，夏茉清本来说不去的。她一向对饭局兴趣欠欠。她不喝酒，去了也是尴尬。喝，自己不行；不喝，别人不行。干脆不去，皆大欢喜。
　　可王小京说她们都是外来的年轻人，借这个机会熟悉熟悉，彼此好有个照应；说带夏茉清多认识几个人，以后也方便工作；又说不让夏茉清喝酒，不用顾虑，只是去吃个饭，热闹热闹。
　　多认识人，夏茉清是无所谓的。对她来说，跟陌生人打交道，能免则免。但她想别人头一次约就硬犟着不去，搞得同事关系别别扭扭的不好，再者王小京说的也有道理，跟同事多走动走动也没坏处。
　　那天下班她跟王小京从办公室走的时候，丹丹姐似有意似无意的问了夏茉清一句：“小夏，你要跟小王出去吃饭啊？还有谁啊？”当时夏茉清觉得丹丹姐的语气和眼神有点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夏茉清跟她不熟悉，加上丹丹姐本就是典型的女强人性格，历来跟别人不太亲***常严肃犀利多过嘘寒问暖，时常让人觉得是在挑毛病。所以当天丹丹姐那么说的时候，夏茉清虽然觉得怪，但想着可能只是丹丹姐的习惯吧。
　　事实证明，像丹丹姐这种喜恶分明，日常忙的脚不沾地，且在律师行当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看人是准的，废话是不说的。当天晚上夏茉清就明白了丹丹姐的意思。
　　那天她跟王小京下了楼，发现她们的同事吴律师等在楼下接她们。吴律师此人，全名吴安，三十出头，为人圆滑而油腻，夏茉清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喜欢他。听同事们的口风，似乎也都不太愿意跟他来往。夏茉清事先不知道晚上还有他，这时候才反悔不去，那就等于明摆着告诉吴安，有你我不去。她跟吴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因为印象不好，就这样驳人家的面子，似乎也没有道理。这事说到底怪夏茉清自己，也不提前问好，王小京说几个同行，她就没再多问。
　　等到了饭桌上夏茉清才明白，是吴安牵线搭桥，有个老板请三个法官。饭桌上除了王小京，就只有夏茉清一个女的。牵线搭桥的吴安不用多说，王小京似乎跟他们也很熟悉，看得出言谈间很是随意。
　　中年男人似乎个顶个热衷于劝年轻姑娘喝酒，尤其是在女孩不愿意喝的情况下。比如今天，这几个人可能见夏茉清是新鲜面孔，就多了几分兴趣。刚一落座，几个人就开始让夏茉清倒满酒。夏茉清虽说有几分脾气，也不好上来就发作，何况她想着确实有能喝且愿意喝的姑娘，只要好好说说，别人就不会再勉强了吧。
　　这就应了那句话，她不喝酒，去了也是尴尬。好在在座的人毕竟有点脸面，夏茉清坚持不喝，也就没再勉强，只是开局气氛就有点尴尬了。夏茉清横下一条心，尴尬就尴尬吧，吃好自己的饭，其他的也管不了。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烈。吴安他们几个男的说话越来越随意，刚开始那点人模人样的拿捏渐渐不顾了。王小京一直陪着酒，虽说别人喝一杯她只喝一口，也耳酣面热起来。王小京端着酒，起身坐到一位法官旁边，两个人聊得蛮热烈。王小京长相普通，声音尖细，喝了点酒，尖细的嗓音配着放肆的笑，逐渐有点控制不住。即便这样，那法官还让王小京再喝两杯。王小京心里应该也是有数的，知道自己再喝就要坏事，也推辞起来。
　　夏茉清见王小京似乎有点喝多了，心下不忍，默默给她倒了杯水。问题就出在倒了这杯水上。
　　也不知道王小京神经是搭错了哪根线，她原本正跟那位法官打着酒官司，突然抬起头看见夏茉清倒水就来了一句，“来来来，让小夏陪王庭长喝杯酒！”起身就把夏茉清拉了过去，旁边跟人称兄道弟的吴安还跟她打了个配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酒杯递到王小京手里。王小京接过酒杯，二话不说就给倒满了。说倒满了其实不贴切，应该说倒得快要溢出来了，酒的表面因液体张力形成了微微凸起的一个小弧度，却一滴都没流出来。要说人家王小京还真是有两下子，这酒倒得满而不溢，实打实是个技术活。
　　夏茉清一看这阵势，心说怎么着？这两人怕不是早有预谋吧？怎么突然就给她倒了这么一杯酒？她一坐下就把酒杯撤掉了，吃了半晚上饭，一直就端着个茶杯看白眼，怎么眼看快完事了还给她倒上酒了？两人不吭声不言语配合的就这么顺滑吗？
　　那位王庭长许是忍了一晚上夏茉清，这时候也威风起来，非要让夏茉清喝了。俗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夏茉清虽说是女的，也不能睁着眼吃亏啊！酒是不能喝的，人也是不能得罪的。不定哪天有案子到这几位法官手里，人家稍微一难为，就够夏茉清喝一壶的。
　　夏茉清没接王小京递过来的酒，她知道喝了一口就有无数口，陪了一场就得陪无数场。她一个咖啡都能喝醉的主，酒这玩意儿敢接吗？！于是一边推辞一边躲开拿起茶壶，赔着笑给王庭长续了茶，说，“王庭长，您看我也就能端茶倒水。酒我陪不好，我再出点洋相，扫了大家的兴多不好。”
　　谁知道王庭长脾气还上来了，自己的酒杯往桌上一墩，脸一耷拉，冷哼一声，说：“哼！你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夏茉清一看，完了，小心了一晚上，眼看还是要把人得罪了。这节骨眼上酒是不能喝的，夏茉清心想，都坚持一晚上了，这会儿要是喝了，往后可没法收场了。她只好继续陪着笑说，“不是不是，王庭长，我哪敢呢，您言重……”
　　夏茉清话音还没落，王小京竟然端着酒杯就往夏茉清的嘴边送，一边送一边还说，“哎呀，小夏，别矜贵了！陪着喝一杯怎么了？难得王庭长都开口了，也不好驳了面子！”
　　这。真。他。妈。
　　夏茉清眉一皱，也不再说话，只用手挡开。一送一挡，酒就洒出来一些。
　　也不知道是因为酒洒了心疼，还是急着拍王庭长马屁，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另外一位法官赶紧的接过王小京手里的酒杯。他一手端着酒，另外一只手极其自然的圈过了夏茉清的肩膀，说：“妹妹，听哥一句劝。一杯酒的事，别搞得大家这么尴尬嘛。啊？嘴一张，脖儿一仰，有什么难的？酒喝了，以后哥哥们还能亏待你啊？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跟着附和。
　　夏茉清推开圈住她肩膀的手，看了王小京一眼，也有些恼了，说道：“这不是难不难的事。我真不能喝，也从来不喝。”
　　剩下那位法官这时候也冒了出来，说：“不喝你来吃什么饭？！给脸不要脸！”
　　夏茉清这下是彻底火了。她刚才推开了圈她肩膀的手，谁知道那手就像要粘她身上一样，顺势又拉住了她胳膊。她猛地甩开胳膊，一把拿过酒杯往桌上一墩，酒又呛出去半杯，夏茉清劲儿再大点，估计酒杯都要碎了。
　　她横了王小京一眼，问：“怎么？今天是我求着要来的吗？！各位不乐意，我现在可以走啊！”
　　夏茉清话一出口，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一时间没人接茬。王小京的酒似乎下去了一些，静悄悄的站在一边不吭声。另外几位法官和那个老板，估计很久没吃过这样的憋，想发作又有些顾虑，隐隐忍着怒意。
　　吴安是老油条中的老油条。今天的局是他牵的线，一边是他当事人，一边是法官，他哪个都不能得罪。叫夏茉清来八成是他的主意，原本是指望夏茉清能把酒陪好，他好赚个人情，却没料到夏茉清这么倔。但夏茉清刚来律所，平常看着文文静静柔柔弱弱，却不想会有这么大脾气。他见夏茉清丝毫不怕得罪人，一时间也摸不清夏茉清的路数，反倒不敢轻易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