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隐瞒

　　鸡叉骨迟疑着，嘟嘟囔囔的，“夏律师……”
　　夏茉清感觉自己的耐心差不多要耗尽了。她不是没见过瞻前顾后吞吞吐吐的当事人，也明白对着一个陌生人毫无保留敞开心扉有多难。但那样的当事人往往有着难以启齿的隐情，又或者有对自己十分不利的秘密。作为一个普通人，夏茉清根本不想知道这么多，但作为一个律师，又不得不全面了解与案件有关的情况，并且越详细越好。
　　但眼前的鸡叉骨，如此的欲言又止，到底在隐瞒什么呢？难道说看起来如此简单的离婚案件还藏着什么出乎意料的案情吗？夏茉清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可事情不能总这么僵着。于是她说道：“有什么问题但讲无妨。我一年处理这么多案子，要是管不住嘴，早就干不下去了。”夏茉清原本是想说律师有职业道德，会替当事人保守秘密，但她觉得鸡叉骨不会相信单纯的道德约束。
　　终于，鸡叉骨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坐直了腰杆，一脸严肃，连带的夏茉清都感觉郑重了起来，微微收敛了心神。
　　鸡叉骨认真地说，“其实我还有一些基金和保险，是我背着老公用他的钱买的，他都不知道。还有一些钱，我给了我弟弟，他也不知道。”
　　“有多少？”
　　“四五万吧。”
　　“那这些钱，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着这些钱我老公不知道，能不能就不告诉他了？”
　　“这个看你的意见。”
　　“那……夏律师，你看……这些钱我老公也不知道，真打官司分财产的话，他也不可能提出来分……”
　　夏茉清忍不住瞥了鸡叉骨一眼，对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嘲讽：我果然高看了她。
　　女人还要说下去，夏茉清摆了摆手。她真的是耗尽了耐心。夏茉清明白了，对方一直在纠结的就是这四五万怎么办。鸡叉骨觉得她老公不知道这笔钱，很可能就让她混过去了；但是她又拿不准，毕竟是生活在一起的两口子，再加上一个掺和事的婆婆，万一混不过去怎么办？她既想让夏茉清帮着她保住这笔钱，又觉得万一她老公真不知道、不跟她要，让夏茉清白白收了律师费，捡了便宜。对鸡叉骨来说，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她老公和律师都不知道这回事，所以她思来想去的是到底说还是不说。
　　夏茉清看她刚刚那个严肃的样子，一度以为简单的案子隐藏着惊人的秘密。可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鸡叉骨果然也没翻出个花来。夏茉清想她盘算这么久，想必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是跟夏茉清讨价还价，让夏茉清少收她律师费。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继续让鸡叉骨发挥了。一下午了，夏茉清也着实累了。心累。想到这里，夏茉清差点要起身送客。但理智告诉她，如今是自己讨生活，不能再向家里伸手，苍蝇腿也是肉啊！但对方想少给钱，她也不想多纠缠，就收个基本费用算了。这样的人，不论少收多少，她都会觉得你占了她的便宜，并因此没完没了的提要求。
　　夏茉清打定主意，问鸡叉骨：“这部分基金和保险，你想让我别算律师费了是吗？”鸡叉骨显然没料到夏茉清这么直接，略有些尴尬，讪讪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律师，您看看能不能少收点？”“少收多少？”鸡叉骨见夏茉清突然犀利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话了。
　　说起来，鸡叉骨并不比夏茉清大多少，只不过夏茉清还没结婚，历来心思简单，显得她年轻很多。但夏茉清是简单，不是傻，也有脾气。
　　“这样吧，”夏茉清拿出律师收费标准，“我先给你算一下正常我应该收多少律师费。”计算器算出一个数字，鸡叉骨显然不满意。她刚要开口，但夏茉清没给她机会。
　　“房子我刚刚了解了，是你登记结婚前对方全款买的，并且登记在你婆婆的名下。虽然说是因为发生了你不情愿的事，对你进行弥补，但目前来看，房子你分不到。”“啊？！我当时就是看还有套房子！我……”
　　夏茉清再次打断她：“先听我说完。然后就是你说的，你自己的存款、首饰等等，以及对方不知道的基金保险。没有孩子，不存在抚养权争议。你这个案子，我收2000。”
　　鸡叉骨显然还不知足，为难的说，“夏律师，我经济也不宽裕……”
　　夏茉清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2000。如果您觉得不合理，可以考虑委托别的律师。”
　　眼见夏茉清恼了，鸡叉骨又慌了，她可能也已经见过几个律师了，再找其他人，怕是也没人能比夏茉清更有耐心、更好说话了。她急急忙忙的说，“夏律师，就按你说的，我的事就麻烦你了。你看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不急。有些事情我要提前跟您讲一下。”
　　“好，夏律师，你说吧。”
　　“纪女士，您委托我帮您处理离婚的诉讼，我自然会尽力帮您办的。我会在我专业的范围内向您提供法律上的意见，但是最终的决定权在您。换句话说，要不要离婚、争不争财产、要不要接受法院的调解条件，最终都由您决定。打官司有赢就有输，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赢，只能保证尽心尽力去做。但无论案子结果怎么样，律师费都是不退的，这个请您理解。”
　　“好的好的，夏律师，我明白的。”
　　“那好，既然您都了解清楚了，那么我们把委托手续办一下，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了解一下。”
　　夏茉清等鸡叉骨办完委托手续，交完律师费，又向她了解了一些具体细节。等送走鸡叉骨的时候，大多数同事已经下班了，还有几个人各自在忙着。夏茉清看看表，七点了，肚子有点饿，看看手机，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她原本想打个电话，号码输入一半又删掉了。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打算先随便吃点再回住处。
　　刚走到律所门口，迎面就遇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文哥。文哥是所里的业务精英，常年加班选手，像今天鸡叉骨这种案子，他是不做的。所里有句话，叫“文哥出手，必属大案”。所谓大案，标的额高、案情复杂、领导交办、老板案源，都属于大案，都要慎重对待，容不得失手。像夏茉清这样入行时间短，经验不够丰富，又是外地的姑娘，只能远观这些大案，顶多跟着打个下手。但即便是打下手也是愿意的，因为只要肯干，就能学到东西。
　　文哥虽然是业务精英，又是名校毕业，且家境优渥，但为人谦和又热心，比夏茉清大几岁。所里还有几个跟夏茉清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入行的时间也差不多，文哥俨然就是他们这几个人的大哥，平日里不但工作上愿意教，生活上也颇关照。在门口遇到夏茉清，随口问道：“才走啊小夏？”
　　“是啊文哥，有个当事人，刚送走。”
　　“就今天下午来的，要离婚那个?”
　　“是啊。”
　　“很复杂吗？”
　　“大概是人复杂。”夏茉清苦笑一声。
　　“哈哈，那你当心一点。”
　　“哈哈，好。”
　　“没事早点回去吧。男朋友今天没来接你啊？”
　　“没。”
　　“那自己当心点。”
　　“知道了。文哥再见。”
　　道过别，夏茉清摁下了电梯，又看了一眼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