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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安的四季并不分明，夏季格外漫长。刚过六点，朝阳的温度已经足够灼乱人心。
嘉华路口围满熙熙攘攘的人群，车辆有序排列在指定位置，人潮和车海间空出一条平坦开阔路径。
林青竹背着书包从那条路走过，无数道视线压在她身上，令她生出一种走红毯的感觉。
抬头，挺胸，提臀；然后，要摆出微笑还是冷漠脸？
“磨蹭什么呢，速度都放快点，开学了精气神都给我提起来。”值班老师敞着声中气十足，训道，“第一天就迟到的，我让你们班主任来门卫岗领人。”
她被老师吼成苦瓜脸，加快脚步迈进校门，长长的马尾辫在身后荡得来来回回。
不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老师的底气跟恢弘的一中招牌一样牛。威严的声音瞬间让林青竹回到现实，她不是女明星，只是个高二女学生。
八月底池安一中高一新兵蛋子军训还未结束，高二高三提前一周开学，三方汇合，兴师动众。重点高中家长的毅力也不一般，顶着骄阳在外面候着，挤出时间陪自己孩子挥洒汗水。
进了大门，脱离老师视线，学生们就开始骂街，四周嘈杂的声音“嗡嗡”钻进脑袋。
“这才第一天就开始逮人树威了啊，真不想上课。”
“真他妈绝了，这届高一军训整整二十天。”
“你以为我们去年半个月就好熬了？”
“我暑假书都没碰，别一来就考试。”
“想找个对象一起学。”
“......”
学生党的真情实感，最能博得共鸣，她半听半分析。
假期是真短，不够人养精蓄锐。
军训锻炼体力，还是要的。
对象就不必了吧。
......
走到主教学楼，悠扬的铃声响起。霎时，风起云涌，犹如某种信号，一触即发。
一群人前一秒嘴上骂骂咧咧，此刻，脚下跟生了风似的，一个劲往前挤，她被人潮裹挟着渐渐偏离了自己班级的楼层。
“哎，别挤，我不走这头......”她的叫声瞬间被淹没。
搞什么啊，不是说在学校度日如年，一秒都不想待，眼下个个腿脚利索的，跟百米冲刺似的健步如飞，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卷？
不怕学霸智商足，就怕学霸悄悄读。
林青竹咬咬牙，双手摁紧书包，深吸一口气，拿出挤公交车的架势来，逆着人群突围。
昨天零点上床，五点被妈妈叫起来，倒了两趟车赶到学校，本来人还晕乎着，活动筋骨一番，她的头居然不晕了哎。
顾不得整理仪容，她紧抿嘴唇转身朝右边楼栋冲去，脑子里满是“人一己百、奋起直追”的字眼。
“砰！”
行知楼前转弯时，她没刹住脚，整个人撞上一堵坚实的后背，眼帘前是同款黑边白底的校服，散发着好闻的洗衣液气味。
同一秒，前面人的饮料杯滚落，棕色的水渍溅在她白色的帆布鞋上。
她按住额头，退后一步，抖抖脚，妈妈新买的鞋啊，才穿一天就脏了。
“旷儿，没事吧？”一道略粗的男声响起。
她猛地拍一下自己的脑门，林青竹啊，林青竹，你撞到人第一时间不道歉，居然在心疼自己的鞋！原来她脑子不晕，是因为坏掉了。
她紧跟着男声问了句：“同学，你没事吧？”
被她撞到的男生，很高，比她班上的秦溢还高半个头。站在楼梯的第一级上，黑白色校服胸口湿透贴在身上，裤子也黑了大片，正低着头拧衣服上的水，他的手修长，冷白，骨骼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每根手指都带着一股张力，碎发挡在额前，看不清眉眼。
“我有事没事，你们不会自己看。”程旷也是醉了。两个人左一句没事吧，又一句没事吧，他是不是得买颗溜溜梅回来配合他俩。
男生的声音带着不耐，林青竹只能道歉，“对不起啊，我缓冲了，没停稳。”
“哎呦喂，大姐，您走路不看路啊。”他身边站着位戴眼镜的瘦个子男生，跳出来替他抱不平。
大姐？
所以他们是高一的学弟，现在高一的学生都这么有礼貌吗......
她要不要回一句学弟客气了，还有，叫学姐就行，大姐不至于。
呸呸呸，林青竹甩掉不合时宜的想法，争取快点解决眼前事。
“对不起啊，我现在去外面给你买一杯？”她说，“或者，我赔钱。奶茶多少钱？”
“奶茶？这可是蓝山。”李明晞心疼地捡起咖啡盒闻闻，不舍地丢进垃圾桶，这是程旷他爸从国外带回来的，一口都没喝。
“确实是我的错，我没看到人。”
乌霞山她知道，蓝山没听过。林青竹抿紧嘴唇，由于理亏，原本白皙的脸蛋渗出赧色。
“嘿——你骂谁不是人呢！”李明晰被她气笑了，这位大姐人看着疯癫，损人倒是会拐弯抹角。
林青竹连忙摆手：“我没有，我不是骂你。”
她抬头，瞥见高个子男生从兜里掏出纸巾，牵起裤脚，露出白色的板鞋，鞋子周身连凹槽的缝隙处都一尘不染，此刻唯有鞋面黏糊不堪，他将三四张纸巾叠在一起，弯腰擦拭。
看他的指甲就知道他很爱干净，衣服脏的他一定很难受。林青竹过意不去，沉默半晌，她突然干巴巴地来一句：“天气挺好的。”
两个男生同时看过来，感情天气好，就能理直气壮地撞人？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介意，衣服脱给我，我马上回宿舍给你洗，衣服应该很快就会干。”
程旷被她的话撩起火气，他把纸巾丢给李明晞，掐腰站直，正经睨了她一眼。让他脱衣服！夏天的校服就一件，他脱掉要裸着上课？
女生站在低处，鞋尖被染成褐色，松散的马尾辫耷拉在脑后，长发凌乱地戳在眼前，校服领子一边翻着，一边卷着。圆润清澈的眼睛跟天上太阳似的又大又亮，直愣愣的望着他，倒显得格外真诚。
程旷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要我脱衣服？”
“嗯，不脱怎么洗？”
李明晞佩服她的实诚，“你倒是敢说。想给我们旷总洗衣服的人从这排到初中部，轮得到你？”
初中部在哪林青竹不知道，也不关心。她只是觉得他穿湿衣会不舒服，他可以提前换军训服装她把校服拿回去洗干净。听他同伴的意思是，有很多人给他洗，那就用不着自己了。
正好她也不喜欢洗衣服，因为力气小她总是洗不干净。衣服不用她洗，那她就多买两杯咖啡赔给他好了。
程旷看见女生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是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那我直接给你钱吧。”说着她就开始打开书包，准备拿钱，“多少钱？”
程旷淡淡地回道：“无价。”
不经意瞥见她的钱包圆圆的，上面有一只绿色的癞蛤蟆，瞪着大眼睛，程旷默默移开视线。
她没有钱，无价在她这里翻译不出很贵的意思，自动降级为不要钱。林青竹轻声细语地和他商量:“咖啡店我不知道在哪，快上课了，等放学我给你买行不行？你把班级告诉我，我下午送过去。”
说话间，她用手拨了拨挡在眼前的头发，露出白净的面容，不一会头发散落又遮住。她慌乱的模样，不像来上学，倒像是逃难的。他顿了片刻，不再计较，“算了，你走吧！”
“啊？哦。谢谢！那学姐可就走了？”
李明晞上下打量她一眼，心下了解，是高三的学生啊，跑错教学楼了，难怪慌里慌张，神经兮兮的。
“真不用我买好送到你班上？”林青竹不愿意别人吃亏，她最后确认一下。
“不用，你走吧。”
李明晞也哼一声，“快走吧，大姐，要迟到了。”
说来说去还是想知道程旷是哪个班的，又一个冲程校草颜值来的，李明晞已经洞悉一切。一早上来，遇到七八个拦路的，程旷特意赶在人少的时候回班上，还是没躲掉。
“再见。”她已经迟到了。
男生摊开双手向外走去，擦身之际，她听见被撞的人沉声开口，“以后别这样横冲直撞，要看路，如果是开水，人会烫伤。”
他的语气高傲又冷淡，不像怪罪，是认真的提醒。
那他烫伤没有......
林青竹心里一紧，抬脚追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问问他烫伤没有，另一道不屑甚至是鄙夷的声音被热风灌进耳朵：
“旷总，现在的学姐啊太不正经，追人的招数太烂了，怎么不干脆撞你怀里去！还想让你脱衣服，露肉.......”
不正经？追、人？他们说得不会是自己吧。
林青竹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野里高瘦的背影远去，她有点后悔，刚才没仔细看看那个男生的绝世美貌，只记得他的手是真好看，像白嫩的藕芽。
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追啊。
林青竹在心里呐喊：喂，你们回来，我真的是不小心，学姐超正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