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窗外已然大亮，阳光从窗子里投进来，映在窗前人的瞳孔里。方知许看着窗上自己的影子，恍惚间梦中白衣少年的脸与影子奇异的重叠起来。梦里方知许以第三视角清楚的看见那少年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是略显稚嫩的脸。连那叫未烊的护卫也和柳未烊有九分相似，不过是性格迥然相反罢了。
　　还有那个叫生欢的姑娘……
　　方知许有点担心，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竟然会做这么离谱的梦。
　　没事的。他略微安慰下自己，收拾好去医院上班。
　　主治医师例行查房时，他站在生欢床前，突然想起那天他问出“我们认识吗？”之后。
　　那时的生欢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恍惚的神情，慢慢的笑了，然后歪了歪头，道：“不认识。”可是她的眼泪却分明汹涌而出。那样的泪流满面和笑靥如花，迎着冬日寒冷的残阳，折射出点点阳光直直投进方知许心里，扎的他好疼好疼。
　　她永远像一个小太阳，永远笑着，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
　　是了，尽管梦里的姑娘尚小，方知许也还是能清晰的辨认，她就是眼前二十三岁的江生欢。
　　方知许从病房出来，迎面遇上了余壹。那是他的同科前辈兼同事，早三年进入京医，本来已经有论文竞选教授资格，但方知许进入京医那年余壹疏职导致患者手术过程中失去心跳差点成了植物人，虽然最终抢救过来患者无恙，但余壹还是被患者家属一纸公文告到法院。因未对原告造成实质伤害而未做实质刑事处罚，仅仅剥夺了他的竞选资格。于是余壹被打入新人梯队从头开始，今年正和方知许和另外几人准备着第一次教授资格竞选。
　　余壹瞧见方知许，笑着上前道：“方神！论文准备的如何？”
　　因着方知许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医院，为人严谨认真，甚得导师或者教授们甚至专家的喜爱，同期医生大都私下叫他方神，考核前还要排队拜他，但一般没有人在方知许面前直接叫他方神，毕竟当事人不喜欢。
　　但是挡不住有人迎难而上，非要犯欠。
　　于是方知许瞥了一眼余壹：“快了。叫我本名。”他瞧见余壹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但眨眼间又恢复了笑容：“那太好了，我的电脑昨天坏了，不知道方医生什么时候不用电脑，我想利用在医院的闲暇时间借你的电脑写论文。”方知许是极不喜欢私物外借的，所以想着还是赶紧找个借口推掉罢了。
　　可他随意一瞥，刚好看见江生欢从病房里出来，左顾右盼了一会，看见他便朝这面走来，好像要来找他，然后又注意到了旁边的余壹，面上竟突然惊惧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呆立在不远处，整个人开始发起抖来。
　　于是方知许满腔不耐瞬间溢出，周围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他知道，如果拒绝余壹，这个不会看眼色的肯定会继续缠着他磨着他借，而余壹显然是导致江生欢害怕发抖的源头，他继续留在这，对于江生欢而言是极其不友好的。
　　方知许略沉吟一下，干脆转头应了：“好，你要用就用，没有密码。”于是余壹道了谢，拍拍方知许的肩膀走了，临近江生欢时还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端的一副谦谦公子之姿。
　　可江生欢颤抖的更剧烈了些。
　　她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恐惧，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愿发出声响，苦苦支撑到余壹的衣角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倚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两手抱头喘息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撒下来，掉到地上摔成几瓣。
　　方知许不由自主地向她跑去，就像奔赴一朵不知名的芬芳玫瑰。
　　他双手扶住女孩瘦弱的肩膀，女孩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珠，被人扼住咽喉后松开一般大口喘息，双眸惊慌无措，慌乱中死死拉住方知许的衣袖，像将将溺毙之人抓取浮木一般无力与彷徨。
　　方知许的心，好像被细密的针扎过一般的疼，湿漉漉、沉甸甸的那种，压抑的痛。
　　他轻轻地把人揽进怀里，也不问原因，自顾自的安慰着：“没事了，他已经离开了，没事了……”
　　十五分钟后的天台上，江生欢终于平静，露出平常一般的笑容，尽管有些苍白勉强。方知许问她寻他有什么事，她勾起恬淡的笑，说道：“我想请方医生帮个忙。”递来一瓶刚买的红茶，见方知许接过之后开口道：“我有个妹妹，叫生蕙，还在上高中，她有很严重的自闭症，平常轻易不与人交流，这次我来京住院，父母不放心她，便也把她接来了京城。”
　　方知许皱眉：“我是精神科医生，不是心理医生。”江生欢愣了一下，掩嘴笑道：“我不是想让你给她看病。我是想让你管管你那位姓柳的医生，让他在生蕙来医院时离她远一些。他总在我妹妹身边，会让她不自在的。”
　　方知许愣了几秒，然后咬紧了牙关。
　　这狗东西……平时乱搞也就算了，竟敢把主意打到患者家属身上？！
　　是时候该打断狗腿了。
　　他心里咬牙切齿并迅速想好打断狗腿的一套小连招，但面上不显任何异样，还转过头去问江生欢：“你为何觉得，我可以管得住他？”江生欢以一种万分肯定的语气说：“你可以的，自来如此。你的话，他最是听得进的。”她面上竟显出些怀念与伤情的意味来。
　　不等方知许细看，她又换上了平时恬静的笑容：“另外，祝方医生竞选顺利。”方知许只好点点头：“谢谢。”
　　“我可以答应你去管管柳医生，但我有一个条件。”
　　“告诉我，你刚刚为何怕余壹至此。你二人分明没有交集。”
　　“还是说，你们本来便认识？”
　　一月份的风很冷，吹起生欢散下的及腰长发，将她圆润的耳垂吹成嫣红色，白皙皮肤也越发一尘不染，犹如降落人间的神祇。她双目灿若繁星，静静看着眼前的白衣人。
　　良久，她才勾起一个凄美的笑容，点头应道：“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