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川和雪夕

　　「父亲……」
　　「……啊……是雪夕啊……什么时候出去的……我还以为你在房间……」
　　「父亲……我和你说过的……我和萱一起出去玩……」
　　「……是吗……这样啊……回来了就好……」
　　「父亲……那我先回房间了……」
　　川的目光有些呆滞，靠坐在墙边，脚边是一堆横七竖八的啤酒罐，即便屋外已经有明媚的阳光，可是，在这间小屋里，似乎依旧是阴沉的雨天。
　　这个阴郁迟钝的男子，是雪夕的父亲，川。
　　雪夕站在原地，没有等到川的回应，心情有些低落。
　　嘟嘟嘟——
　　嘟嘟——
　　手机铃声在那堆啤酒罐中响起……
　　川怔了怔，迟缓地弯下腰，抬起枯瘦的手臂，在一地的啤酒罐中摸索手机，发出一阵哐当声……
　　哔—
　　「喂，是川吗，我是松原」
　　「……嗯，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前两天我家的电视机坏掉了，怎么都弄不好，想请你来修一下，之前天气一直不好，所以就推到了现在……你现在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趟吧」
　　「……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谢了，帮大忙了，我家的小鬼一直吵着要看电视，麻烦你了」
　　「……」
　　哔—
　　川撑着地面摇摆着站起，哐啷当，几个啤酒罐碰出一串冷清的声响……
　　「父亲是要出去工作吗？」
　　「……嗯……雪夕就待在家里吧……午饭就不用等我了……」
　　「……知道了……」
　　雪夕看着川迟缓地转身，背影落寞，心像是揪了起来一般难受……
　　收拾完一地的啤酒罐，雪夕回到房间。
　　拉开窗帘，屋外的阳光一下子充满小小的空间，雪夕在桌角蹲下，失神地看着一处角落……
　　这是雪夕的秘密，一个不能被川知道的秘密……
　　那个角落很是隐蔽，无法从门外看到，尽管川不会进她的房间，但雪夕依旧小心翼翼。
　　那是一朵蓝色的小花，是雪夕最喜欢的花，也是……雪夕母亲最喜欢的花，她的名字，叫做——勿忘我，寓意着永恒的爱，永远的回忆，是最温暖的花。然而，对现在的父亲来说，她就是最尖锐的荆棘、最冰冷的牢笼……
　　蓝色小花贪婪地吸吮着阳光，她不懂人们的心情，只知道阳光是美好的，她喜欢阳光，喜欢绽放的姿态，也喜欢眼前这个细心照料她的少女……
　　「……妈妈……」
　　雪夕低声呢喃，眼眶不知何时湿润……对她来说，这小小的蓝色花朵，充扮了母亲的角色，在她面前，她会分享欢乐，会述说委屈，可以毫不遮掩地表达她对母亲的思念……
　　雪夕抱着双膝抽泣——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永远……永远……
　　就如同「勿忘我」一样，成了永远的回忆……
　　「……妈妈……我……想你……」
　　哽咽声伴着零碎的言语，像是船桨划起的水声，破碎，不断地破碎……
　　如船儿渐渐远去，划入梦乡，少女的呜咽声渐弱，轻轻睡去……
　　……
　　温暖的时光总是短暂，即便驱走了阴云，太阳还是要照常落下。
　　简单的房间内，少女感觉到一丝凉意，精致的睫毛微颤，从虚幻的梦中醒来。
　　「……我这是……睡着了吗……」
　　雪夕揉揉微酸的腿，扶着桌沿缓缓直起身体……
　　窗外的天空布满了红色的晚霞，房间内昏暗一片。
　　「……已经这么晚了吗……不知道父亲回来了没有……」
　　「……」
　　雪夕揉揉微酸的腿，走下楼梯，开始准备晚饭。
　　……
　　简单的饭菜被摆上了桌子，雪夕收拾完厨房，坐在桌子一侧静静等着川回家。
　　十分钟……
　　二十分种……
　　天色越来越暗……
　　三十分钟……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雪夕的身体微微一动，定目望去。
　　川瘦削的身影融在夜色中一点一点被揭开，在清冷的月色下，像是挂了一层冰霜，显得佝偻、单薄……
　　「父亲……」
　　雪夕迎上前，却在半途停下，踌躇着……
　　「……辛苦了……」
　　「……啊……是雪夕啊……」
　　川看向桌上还未动过的饭菜，眼眸微暗……
　　「……是在等我吗……」
　　「嗯，菜已经有些凉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了……就这样吧……」
　　川越过雪夕，盘腿坐下，拿起筷子……
　　「……怎么了……」
　　「没、没事……」
　　饭桌上，很安静、或者说沉默……
　　自从那一天开始，便是如此……
　　川草草地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又开始发起呆来，双眼无神，没有焦距，好像心神已不在此处。
　　雪夕轻声吞咽，犹豫着该不该打破沉寂的气氛，直到起身收拾碗筷，她也没能说出什么，小屋内依然静悄悄的……
　　从厨房出来，川又喝起了啤酒，灯也被关闭，昏暗中电视机无声地放着，微弱的荧光照在冰冷的啤酒罐上，反射出一块块被割得七零八碎的色彩……
　　「……父亲，我回房间了……」
　　雪夕提起一口气，声音比平时稍大。
　　没有回应……
　　雪夕的脑袋微微垂下，有些失望，轻轻说了句晚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雪夕背靠墙壁，手臂遮住双眼，强忍住泪水。
　　雪夕想着，她要是像萱一样乐观就好了。
　　点亮书桌上的小灯，雪夕取出萱给她的书。
　　『言灵之夏』，厚重的体积披着冰冷的外壳，夸张华丽的粗实字体、棱角分明，反射出冷冷的金属光泽，比起一本书，她更像是一件经历了岁月冲洗的铁器……
　　雪夕轻轻翻开『言灵之夏』中的一页，被右侧的一幅图画吸引，图画由杂乱的线条绘成，但能看明白它描绘的东西……
　　画面中，一个看不清的身影独自与众人战斗，大地撕裂，一段段城墙在沙暴中肆意飞舞，拍打向那个模糊的身影；在众人中央，一个高大的男子被簇拥着，他神色肃穆、激昂，开口呐喊着……
　　雪夕看着图画出神，莫名觉得一丝悲伤……
　　图画的左侧，是一段文字，讲述了领主用言灵战胜恶魔的故事。
　　「沙之……恶魔……」
　　雪夕轻轻呢喃，目光不自觉落在图画中的那个模糊的身影上，那里似乎流淌着一股孤独、无助的气息……
　　「……阿莫斯……」
　　「恶魔……会觉得孤单吗……」
　　雪夕摇摇头，感到一丝困意，她总是很容易犯困……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清冷的月光落在冰冷的窗户上，昏暗中，看不清小镇和大海的边界……
　　哗啦一声，书翻页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就像是海浪的低语……
　　书页的右侧是依旧是相同风格的潦草图画
　　画中，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老人目露惊喜，激动地看着眼前的一个发着光芒的石头，桌上杂乱地摆放着各种奇怪的瓶罐……
　　雪夕看向左侧的文字。
　　这是一个有关炼金的故事。
　　……
　　雪夕的眼睛渐渐合拢，又在瞬间睁开
　　「……真困呐，明明下午睡了好久……」
　　哗啦——
　　书页不断地翻动，像是海浪涌上沙滩，在静谧的夜晚吹奏……
　　第二天，
　　这是一个久违的平凡而又美丽的早晨，柔和的阳光洒落在安宁的小镇上，人们已经很久没有从温暖的阳光中醒来。
　　看着金黄色的阳光，人们的心灵被治愈，这一段时间以来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生活重新步入轨道。
　　阳光爬上雪希的脸庞，唤醒安眠中的女孩。
　　「嗯……」
　　「……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叮铃铃——
　　闹钟响起，不断地敲打着两只银白色的小耳朵……
　　窗外，冰蓝色的海面在白云与红砖之间拂动、闪着碎星，耀眼而梦幻……
　　……
　　「哼……哼哼……」
　　轻柔的旋律混在咸咸的海风中飘荡，扯动着零碎身影……
　　河畔的草地上，雪希抱膝坐着，静静看着静静流淌的河面，河面很宽，模糊了对岸；水流缓缓，像在缓解连日奔涌带来的疲劳，轻轻入睡；河水清澈，粼粼水光下，铺满了一粒粒温润的鹅软石……
　　雪希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小调轻柔和缓，如同眼前的河流，让人安心舒适……
　　一个人的时候，雪夕总是会来到附近的河畔，就这样坐着，坐一整天。
　　雪夕身边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偶尔翻动，如遥远处传来的海浪声，宁静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