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杨程易和家里人简单说了一下外地的项目，很快的离开了成都。
　　那天蓦然生出的恐怖念想，然后巴不得尽快从每一个他在意的人身边逃离。
　　走之前他给莫甘娜发去一条消息：“就希望多照顾照顾西子了，多替她把把关，争取给她找一个不但能给她快乐情绪，给他充足物质，还能陪她正常作息，一起照顾好身体的人。”
　　杨程易没有开车走，也没有坐高铁，选择了古老的普快绿皮火车。杨程易曾经坐绿皮火车去过上海，到过BJ，他很喜欢看着沿途的风景，也喜欢看着不停上下车的人们。
　　发车的时间是晚上，当火车缓缓开动时，杨程易眼中朦胧起来，让窗外的夜色显得更加朦胧。
　　他忍不住再回头用力的看了一眼这个城市，用力的看向西边，但目光更隔高楼几万重，他看不见西子的家了。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杨程易每一次在离开一座城市时，都不禁有种莫名的伤感，或许是每一次都是在夜色渐离时出发，又或者是每一次离开都带着一种不同的心情。
　　而这一次，他终于离开了成都，离开了那些岁月，也离开了西子。
　　好像杨程易从有记忆开始，他的旅行便从未间断。而到了他能独自旅行的年级，他却再没有去旅行过。虽然他曾经那么憧憬那么向往，恳求一般的，想和西子一起去旅行，哪怕一次就好。
　　他记得年幼时是去西安玩。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只有那一条崎岖蜿蜒的川陕路。记忆中的就是那个老老胖胖而笑起来很慈祥的师傅，开着老爸的配车，黎明出发，踏月抵达。那时是很希望有那样一条路，可以很快便到达终点的，沿途的风景不会欣赏，而只会让人眩晕。小时候的杨程易虽然常常坐车，但还是会晕车的。后来当杨程易每每想要重新走一遍那条老路，却是再无机会了，当他懂得去欣赏沿途的风景，驻足途经的画片时，却再难有那样悠然的时间了。
　　杨程易突然觉得，人的意识就像是一条珍珠项链，项链便是记忆，而珍珠便是记忆中那一历历清晰的画面。
　　项链一直存在，而珍珠却是少有。如今当他回忆起那条老路，只有剑门关的轮廓，和一座不知名寺庙旁边那株传说是张飞种下的古树了。
　　杨程易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欣赏旅程的，或许是那一年第一次一个人到上海。下车后，原本以为会有的兴奋不见影踪，取而代之的是莫明的惆怅。他记得小时候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会是好奇而激动的，但长大后，却再难有过，即使还有，也会深埋心底，淡然，抑或麻木。他记得那一次走出车站，来到北广场的麦当劳点上一杯咖啡，虽然麦当劳的咖啡真的不怎么样。店里突然放起陈楚生的那首歌：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杨程易那天在那个广场，写出了十个字：一个人，一座城，一生心疼。
　　当时的杨程易自然是伤春悲秋的，颇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而当今天的他又坐在绿皮车上回味到那十个字时，突然发现这十个字，就像当年的自己，给现在自己的谶言。
　　曾经就在这样的铁路线上，杨程易每到一个站，便会下车去拍两张照片，或是买一包本地特产的香烟或者食品，有车上认识的陌生人问：钱多没处花么，吃的绝不会好吃，烟也不会太好抽。杨程易当时回答，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来过了这个地方。陌生人反驳：来过又怎样，不过只是一个过客。
　　谁来人间一趟，不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呢？
　　杨程易多么希望自己能成为西子的那个归人，然而终究不过是过客罢了。
　　他记得后来某一天，也是在火车上，老朋友突然打来电话，叹息多年过去，那些老朋友如今一个个都再少联系了，这个社会终究是会将人从友情岁月拖进利益年代的。当时的杨程易记得自己听到老友的感慨，也是一阵伤感。却没想过在那之后，他也会在更悲怆的经历中，一遍一遍的回忆曾经共度的青葱年华，一次一次的饯别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杨程易突然想起以前莫晨一次酒醉后，借用林觉民的那句话：吾之不幸，生于今日的中国。他回头算算，不禁诧异于原来莫晨已经死了那么多年。
　　是这个时代催生了这个社会，还是这个社会造就了这个时代？
　　这一路是有很多隧道的，其实车过隧道的感觉很特别，而这种特别却是讲不出来的。在车上杨程易很难睡下，总是四处走动，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乘客。而众多人们，除了天真孩童，大多数人都是上车，睡，吃，睡，吃，睡，吃，睡，吃，下车。他们的眼神让杨程易想到了鲁迅的文。
　　此后的一段路程，杨程易都在可笑的思考那个哲学问题：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前半句是可以作答的，后半句从前的杨程易百思不得其解，但杨程易大概能猜到了答案。
　　车厢内一声小孩的哭泣突然将杨程易神游的思绪拉回，杨程易笑了笑，干脆不再用乱七八糟的回去试图去掩盖心中的不舍伤感，不如好好的体会这一次能明确感受到距离渐远的离别。
　　“此去经年，再多良辰好景都是虚设了吧，西子，我会努力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杨程易在越来越强烈的心悸中，缓缓闭上眼睛。
　　到站已经快要黎明，杨程易想自己打个车去老陈公司附近睡下，但走出车站便看见老陈已经等在一边。
　　杨程易心里一暖，走过去抱了一下老陈，吓的老陈一个激灵：“杨哥，你这是？”
　　杨程易听到这句话反应了过来，他可能只是这时候太憔悴，任何一个相识的人的细微温暖，都能给他一个凶狠的冲击。“没事，车上环境太差，没睡着。”杨程易随口说到。
　　“真不知道你干嘛要去坐这趟火车体验生活，这边高速是通的嘛，你直接开过来不就得了？”老陈好像是在替杨程易打抱不平。
　　杨程易笑笑：“开车太累了，年纪大了，还是坐车轻松。”
　　其实杨程易只不过想到是自己老爸马上退休了，自己大概，归期无期了，就把车留给老爸退休后开了。
　　老陈听到杨程易这么说，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才多大，我们现在还算正值青春的好吧，哈哈哈……”老陈说完回头看了看杨程易，不小心看到了他的眼睛。老陈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同龄人的眼眸中可以这样没有一丝神采。
　　“走吧走吧，先找个地方睡下，困死了，明天下午再讨论工作上的事。”杨程易可能是真的困了，实在没有精神和情绪再去和老陈打哈哈，直接说到。
　　到了酒店房间，杨程易看了看简单的陈设和还算干净的环境，突然生出一种复杂的心情：“这就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家了吧。”
　　杨程易简单的洗漱完毕，又整理好自己的行李，这才关了灯，躺了下来。他觉得床板很硬，躺在上面整块背都在疼痛，于是他干脆侧过身，让右肩独自承受这份痛处。
　　他打开手机，点开西子的头像，朋友圈依然还是一条线。杨程易笑了笑，编辑到：我已经到苍溪了，晚安。但随后又将这几句很简单的文字删掉，随后回复了老妈一条消息说自己已经安顿下来，便闭上眼睛努力入睡。
　　杨程易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入眠，只知道自己离开成都后的第一个夜晚终于度过了。
　　第二天下午杨程易被敲门声吵醒，原来是老陈直接上门来找他了。
　　“昨晚睡的怎么样？”老陈按照惯例问出这么一句。
　　“还行，他们都到了吗？”杨程易也按照惯例敷衍一句。
　　他很反感这样的聊天方式，全都是废话，但是突然想起，每每当西子按照惯例给他发消息时，他竟然从来乐此不疲。
　　“到了到了，我陪你简单吃个饭，然后咱们就过去。”老陈立马答到。
　　“不用了，我买个面包就行，咱们先去说正事吧。”杨程易简单的穿好衣服，就率先走出房门。
　　办公室就在酒店隔壁，老陈带着杨程易走进会议室，伍哥就立即举起了手：“哟，小杨，快来快来，都等着你的，咱们今天把事情一分，然后就去压价，价格一定，立刻就让他们拉材料，材料一到，你就可以调施工队过来了。”
　　伍哥的思路简单干净，杨程易挺喜欢这种风格。杨程易跟着老陈坐下，伍哥立刻讲解起来：“小杨先说你要负责的，沙土，上面给的是一百七一方的预算，你要把价格控制在一百二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