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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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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见那小老师便觉稀奇了,金黄的卷发晃晃悠悠的,紧抿着唇挡在我身前,欺负我的人自觉无趣,唾了口唾沫便起身走远了。
  我窝在角落里,身上被泔水弄的臭气熏天,任谁都要轻攥下眉眼,可她不是,眸底的善意甚至藏不住,勉强到我肩下的小姑娘颤巍巍的递出手绢,上面绣着一只兔子,和她倒是相配至极。
  “小姑娘,擦擦吧。”
  见我不动,又满脸被打出的血,小心的沾了水擦过来,大概是不料我躲开,她的手僵在原地,当真像只蠢兔子,眨巴着眼揉了揉我的头,把我身上的菜叶摘了个干净,大抵是鬼神附了心,我也没躲开。
  她认真的看着我,说会替我主持公道,一个实习老师,大学都没毕业,在这吃人的私立院校,没什么本事和地位,我不求她帮我争取什么特权,打我的那几人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而我穷孩子出身,成绩也平平,偶尔被欺负时会看见迎面而来的校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拍拍他们肩说句别太过分。
  没成想她真的闹去了,正上课的我被提溜去了校长室,我站在一旁,看着那娇滴滴的小老师努力挺直了腰,义正言辞的说着要去除这种不良风气,看着看着也就笑了起来,小兔子瞪着杏仁大的双眼怔愣的望过来,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充满了我的全身,温暖吗,没觉得有多少,听别人说这可能是满足,起码在我苦短的人生里,有个小老师真的忍着被辞职的风险,为我讨个公道。
  俗套的小说里一样,校长食指敲着红木桌子,又点点我,嘲笑的说三个月后,要是我考进年级前十,他就为我免学费和衣食住行一系列的钱。
  看着他讥讽的神色,我沉默着,我没钱,准确的说大概是身无分文,我是个没有春天的人,从小被打骂,母亲生产完就跟别人跑了,父亲把所有怒气强加在我身上,吃不饱穿不暖是我童年的代名词,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像我这样的人,能活着已经是奢望了。
  小老师说她叫江于,看她的穿着,家庭应该是个小康,不算富裕但很幸福,而我身上数不胜数的补丁,能上学都是政府救济,她身上充斥着斗志,答应我一定让我考进前十,我却没什么兴致,她念念叨叨着,无名火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在楼梯间我推了她,她一时不察便蹲坐在地,我不知道看着我居高临下的模样她是怎么想的。
  “你以为你是谁,这不是偶像剧,你的只言片语拯救不了我,救赎是上帝干的事,何况,我连上帝都不信。”
  她明显的身子一僵,嘲讽的话到嘴边就脱口而出,弄的我也手足无措,她缩在角落委屈巴巴的低下头,在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小时候被父母辱骂的自己,鼻头红红的,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暗道一句不好,道歉的话还没出口,手就先一步伸了出去,别扭的解释,她看着我,笑的明朗。
  我看的呆住,说实话,这是我看见过的最漂亮的笑,准确来说,这是第一个对我笑的人,不是讽刺,而是实打实的从心底里的开心,一种名为喜欢的东西逐渐弥漫我的全身,大概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简单吧,你只需要对她好罢了,可性别和家室成为我对这段感情难以启齿的原因。
  为了小老师,我开始努力,只想每天看上几眼她因为我成绩慢慢提升,在夕阳下蹦跳的可爱身影,这时候的她格外温柔体贴,会一边踮脚抚上我的头,一边说她有一个妹妹和我一模一样。
  我尽力扮演乖妹妹的角色,只希望阳光下灿烂绽放的小老师多看我两眼。
  我以为这是我的转折点,直到我路过校长室时听见几个同学在商量买分,冷意遍布我的全身,果然,努力没能抵过家财万贯,那几个人名列前茅,我被挤到第十一名,我喜欢的小老师哭的痛快,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不留情的滴在地上碎成粉末,有几滴灼伤了我的手,那天在天台上,她揪着我的衣领,抬起水润的双眼,说这一切不是我的错,我是个好孩子。
  那一刻,光逆着打在她身上,就算死了也值。
  当初我把买分的的音频录了下来,现在我拍在校长室的桌子上,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硬起来,攥着的拳头有些微微颤抖,他怒目圆睁的威胁我,脸气的通红,可我心里满溢着对小老师的愧疚,我害怕连累她,这件事情我一句也没和她提起。
  但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他假意答应,却故意向那些人暴露我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被拆穿的几人把我堵在巷子里,木棍打断了好几根,在一瞬间,我觉得就这样死了吧,不用连累任何人。
  回到家后,我的亲生父亲大掌一挥,打了我一个清脆的耳光,声音在不太大的房子里响了很久,他怒骂着让我滚出去,最好再也别回来。
  我顶着一脸淤青不知道去哪,浑身疼的要命,大概是命运使然,我在冬夜的寒风中遇见了出来买宵夜的小老师,我下意识的躲避,她却先手掰过我的肩,她颤着睫毛,呜咽着问我是谁打的,雪不断飘在我身上,沉默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不过还好,我没回答,她没逼问,只是默默的帮我消毒,只有指尖微微加重的力道告诉我她生气了。
  大概是气氛到了,又或是我早就那么想,鬼使神差的,我问出来了。
  “小老师,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她呆了几秒,僵直着身体,“我说,小孩,你不能死。”
  “小孩,说实在的,在你面前,我很放松,不必为了人情冷暖奔波。”
  我一时不语,哑了嗓子,忽然就很想哭,很想很想哭,被接二连三暴打的时候我没哭,被抛弃的时候我没哭,被权势欺压的时候我没哭,如今我却想哭了,原因只是一个认识时间不算太长的姐姐的一句话。
  何其荒唐。
  “姐姐,我想去看海了。”
  紧靠着她的我明显感觉她身子一僵,但很快舒缓过来,她也哑着嗓子,没说安慰的话,什么也没说,就轻飘飘的一句好,我陪你。
  小老师贫穷,没有车,北风凛冽,钻进人身体的每一个缝隙,直叫人打个哆嗦,我们就这样走着,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我和小老师相顾无言,深夜才走到。
  月光极其微弱,说实在的,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耳边有海浪在翻滚,此起彼伏的,充满活力生机的,同样是带点孤独的,我们还是相顾无言。
  小老师先开了口,她轻触了我的手,小心翼翼的,好像对什么稀世珍宝,那天夜里很黑,我却隔着一整条银河,望见了小老师眼底细碎的光。
  “我说,姜汀,想听故事吗?”
  没等我开口,她便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故事的女主角是个小姑娘,自小父母便离异了,因为无父无母,同学老师没少排挤她,背负着大额遗产,所以她由姑妈抚养长大,那家里还有个小女孩,可领养的始终不如亲生,在偏心与责骂侮辱中,小姑娘渐渐长大,直到成年,她的姑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便将她像个橡皮糖一样被丢来丢去的,年幼的她早就学会怎么伪装。
  “小孩,主人公是我。”
  我沉默着,许久许久,我想说些什么,可偏偏出不了声,再次意识到能说话的时候,开口却是哽咽的,我以为的小康家庭,生活美满,父母疼爱压根就是无稽之谈,我以为的光鲜亮丽,却是她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看不清江于什么脸色,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啜泣,只是几声叹气,里面没有任何情感,好像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
  在这样的态度下,我却绷不住了。
  我承认我是个冷漠的人,大抵是月光,又大抵是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我感觉到小老师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有那么一瞬间,我与小老师像亲人一般。
  夜晚我在她家地上打地铺,小老师的侧脸很好看,洋娃娃一样,我甚至想,就这样一直下去吧,我撑起身子,轻声凑到她耳边。
  我没再找校长麻烦,反而乖巧的吓人,小老师是我想保护的人,我不想牵扯到她。
  愈相处我愈发现了小老师的可爱之处,她会为了我挺身而出,一脸恐吓的样子,也会因为一条新闻潸然泪下,会饱含温柔的救一只流浪猫,也会颤着手赶走恶狗。
  我们在天台上靠着看月亮,静谧的夜反而让气氛火热了起来,我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局面,她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小孩,你说什么是爱啊。”
  “大概就是占有欲和保护欲结合在一起,想永远一直走的那种感觉吧。”她的话把我问了一个懵。
  “小孩,爱是洒在身上的月光,只要你靠近一步,我就把我交给你。”
  一瞬间,我没反应过神来,脑子里只剩恍惚,我日思夜想的小老师,第一次对我隐晦的说了喜欢。
  萤火虫乱舞着,呼啸的风声,绕是我,也难逃美人的一句爱。
  “可姐姐,爱是克制不是吗?”
  小老师没回答我,只是用孤独的眼神望向远方,当她看向我的时候,眼里满满的忧郁,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一去不复返,娇小的她半窝在我怀里,娇嫩的唇瓣就那么吻了过来,我没动,小老师也没动,就那么拥吻了很久。
  小老师辞了职,她说不想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继续工作了。
  即使她已经不做老师了,我也已经大学毕业,可我还是喜欢那么叫她,偶尔她会回上一句,欢快的敲敲我的脑门,说上一句那就请姜汀同学来亲亲老师吧,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工作,她从不向我透露,但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是她换了班第一次发工资的日子,也是我的生日。
  左手是一束满天星,挂着一簇淡黄的小灯,衬的那束花很漂亮,右手是一块很小的蛋糕,小老师很小心的把东XZ在身后,满脸盎然的叫我过去,说她这辈子没收过什么礼物,只有我送过她一些,所以她也想为我做点事情。
  那天我哭的很厉害,我抱着小老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她身上蹭,她只是淡淡的抱住我,像哄孩子一样,说着小孩别哭了。
  但其实我也从没收过礼物,甚至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给小老师的也只是一些小东西,我想攒钱,和小老师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她常说我是笨蛋,那就让我们两个笨蛋,一起走的更远吧。
  我没食言,我放弃了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和小老师来到了一个小城市,那里没有车水马龙,也没有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格外喜欢下雨,淅沥的雨声会冲刷一切,我们就窝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喜欢的电影。
  后来我发现了小老师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幼稚又成熟,会撒娇让我跑一条街去买她最爱的蛋糕,也会严肃的看着我划伤的手指,命令我以后不许再受伤,可等到下次,她眼底还是藏着心疼,她好像格外开朗,又格外擅长发呆,偶尔她会看着我的脸坐上几个小时,那眼神,分明是透过了我。
  小老师说,我真的很像她妹妹,可惜那个小姑娘早已病故,她说这话时分外平静,只是眼眶微微泛红,小老师说,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就觉得像了,所以胆小的她挺身而出。
  “她也是个好孩子,全家人都不待见我的时候,只有她会在深夜爬上我的床,说上一句姐姐别伤心了。”
  新年的街上人来人往,小老师喜欢各种闪闪发亮的东西,她说,因为自己从没闪耀过,所以羡慕一切发亮的东西,但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闪光接二连三的照着小老师精致的脸,真狡猾啊。
  我们一起去了许愿池,据说只要把硬币投进了正中间瓶子的小口里,就可以实现愿望。
  小老师换了很多硬币,垂着头愧疚的说,她就任性一次,因为有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笨蛋,就算你没有愿望,如果你想,我依旧会陪着你。”
  孔很小,小老师第一次玩这个,我们试到深夜,硬币投完了一轮又一轮,我在旁边看着她,偶尔捏一把她的脸,说上一句没关系,下次一定能投进。
  她丧了气,将最后一颗硬币投出,抱着试试的心态,那个硬币却不偏不倚的命中,小老师高兴的跳起来,眉梢眼角藏不住的喜悦,她扬起头骄傲的说。
  “小孩,想不想许个愿,求求我,我就把我的那份分你一半。”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吻了一下她的侧脸,她的嘴唇喏了喏,一副欲言又止,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说,满脸的压抑,我不记得当时干了什么,只记得我等了她许久。
  “好,那我分你半个。”
  我望着她在夜空下漾开光的眉眼,忽然就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作势冲井底大喊,小老师拦住我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希望,我们能不再受世俗的偏见,可以名正言顺的说出,这是我的女朋友,还希望,姜汀和江于,能一直在一起!”
  我还是喊了出来,弯着唇看向小老师,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更没有扑过来的温香软玉,小老师显得格外哀伤,她仍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涨红了脸,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烟花声太响,我没能听清她说下的愿望,当我再问她时,小老师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盯着一处失神的望了许久,呢喃道。
  “我的愿望和你一样。”
  怎么看怎么勉强。
  小老师走了,隔天就走了,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我还在深夜沉睡的时候,她踏着新年的钟声,悄无声息的走了。
  她大概有很仔细的收拾,几乎一件东西都没剩下,只给我留下了一枚戒指,在抽屉的小角落里,塞得严实。
  纯银的,那枚戒指我怎么都不会忘的。
  她颇为正式的盯着那匠人打的,内圈还刻上了我们的名字,有个小孩经过说了一句,两个女的在一起不恶心吗?
  小老师当即愣住了,那匠人看情况不对,忙打圆场说小孩子不懂事,可她一把抱住我说。
  “那又怎么样,我只要她留在我身边。”
  我怎么都不会忘的,那一刻,我眼里又浮现出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个金黄卷发的小老师挡在我的身前,又俯下身的样子。
  逆着光,太阳在她脸上打下光圈,围的严严实实,好像每个毛孔都透着圣洁的东西。
  但我没错过小老师眼底转瞬即逝的悲怆,她眼皮抖了抖又低敛下眉眼,却还是顾及我的情绪,竭尽所能护着我,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或者说,在她出现之前,从未有过。
  我攥住那枚小小的银戒,力气太大,咯的手心生疼,我没哭,一滴泪也没留,只是有些恍惚,我走进卫生间,客厅,卧室,当真是一点东西也没给我留,电话是空号,各种联系方式也拉黑了,大概是蓄谋已久。
  我做了什么让小老师生气了呢,是我星期六没买到她一直想吃的蛋糕,还是我她让我洗碗我慢了一步,或者是那天我撒娇了太长时间,让她错过了喜欢的电视节目。
  我们几乎从没吵过架,我也从不做不该做的事情,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小老师下定决心离开我呢。
  一周后我有了答案,我打遍了她可能认识的人的电话,去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无果,直到我在那个日渐西斜的傍晚路过那个小亭子。
  亭子很迷你,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大家心照不宣,座椅上落了一层灰,风吹也不动,我的姐姐就这样孤零零的拿着个大行李箱坐在台阶上,行李箱上还是熟悉的HalloKitty,是我一个个贴上去的,当时我们刚刚搬过来,小老师笑骂着说我幼稚,却还是留了很久很久。
  小老师没哭,她抬着头,发着呆,可这次眼神里的东西不一样了,她的眼睛显得灰白又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的小老师我从没见过,我看了很久,忍着一直没上前,可小老师坐到深夜也没走,站起身来擦了擦凳子上的灰,眼里没有一滴泪。
  看见我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想逃,我轻轻拽住小老师的衣角,刚刚明明不想哭的,可真的和小老师说话时,泪好像失禁了似的,一簇一簇的接连不断。
  “姐姐…别不要我。”
  小老师慌了,她手足无措的为我擦眼泪,结结巴巴的解释,啊啊了一会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环抱住小老师,紧攥着她背后的衣服。
  我实在太怕小老师再次消失了。
  树丛动了动,窜出一只小兔子,耷拉着耳朵,小心翼翼的探头,又迅速跑开,我哭着哭着就笑了,那只兔子太像小老师了,像个笨蛋。
  趁着月明星稀,我们坐在台子上,没人嫌脏,能这样静静坐在对方旁边,就已经是恩赐了。
  “小老师,我做错了什么。”
  “姜汀同学,是老师的问题,你还是个小孩,世俗的舆论完全可能会在某种时刻摧毁你。”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会在意吗,你以为那些流言蜚语比你还重要吗?”
  我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完全被怒气包裹,小老师的眼里写着茫然,直到我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悄悄落下一滴泪。
  这次换我无措了,小老师眼角的泪好像永远滴不完,心慌包裹着我,我不会哄人,向来如此,只哭丧着脸求她原谅我,我甘之如饴。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拥了上来。
  “汀汀,再爱我一次好吗?”
  “当然,我的公主,我会永远爱你。”
  她破涕为笑,扬起浅浅的酒窝,笑的格外明媚,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像个天使,张开翅膀,圣洁又纯粹,温软的躯体淡淡的包裹我。
  她晃着卷发,傻兮兮的问我。
  “小孩,你为什么原谅我呢,你的生活应该是爱与诗歌,而不是被我困住。”
  “我只知道,除了小老师,没人会爱我了。”
  小老师只笑笑,什么也没说。
  一个普通的秋天,我靠着梧桐略带兴奋的看着小老师,那是我小时候的树,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我上下比划着,小老师只笑看着我。
  我们躺在草地上,枯黄的芽是干瘪的,扎到身上有些刺痛,小老师轻轻牵着我,另一只手不住的比划着白云。
  “小孩,你看,那个像珊瑚,那朵像鸭子。”
  “我知道。”
  我摘下她的眼镜,小老师早上涂了唇膏,看起来甜甜软软,整个人像个马卡龙,浑身透着是春天的味道,即使已经临近晚秋,温软的身子靠着我,仍然让人悸动,她凑过来,大概是因为没有眼镜,小老师的动作格外小心。
  “姜汀,这样看,你睫毛还蛮长的,只不过看不清楚,把眼镜还我。”
  “这样看清了吗?”
  我吻了小老师,甜甜的,和想象中一模一样,蜻蜓点水的一吻,浅尝辄止,她羞红了脸,什么也没说,每当小老师害羞时都会这样。
  总会让我想起几年前,她敲着我的头帮我补习,而我在旁边用糖搭了个塔,笑眯眯的看着满脸恨铁不成钢的小老师,每当她敲一下我,我就把糖放进她嘴里一颗,每次她都会脸色一红,无奈的凑过来继续说教。
  世人说三年一坎,七年之痒,总会不再喜欢的,爱会变成亲情,熟悉了对方的存在,但却不再悸动,日复一日的熬着日子。
  我想我们是个例外,小老师会兴高采烈的组织我们每年的旅行,会把我的每句话放在心上,会在我撒娇时将我轻按在她怀里,说我幼稚,像个小孩。
  那就这样下去好了,一直一直。
  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但我算错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那天过马路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牵着我的手,没有鼓着嘴让我注意交通规则,没有在超市紧攥着我的衣角,时时把我当成小孩,害怕我走丢。
  大概是在我想要用她手机时,她下意识的躲闪,意识过来时避开我探究的眼神,打着哈哈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护着手机。
  江于变了,她会在我轻吻她时主动退出。
  江于变了,她会在我叫喊她时对着手机傻笑。
  江于变了,她会面对我的肢体接触时逃避闪躲。
  再次看着她浅浅的酒窝,我几乎确信,江于不再爱我了,我从没想象过,连我印象里那个只爱着我的小老师,也会不再爱我。
  有时候我看着床上娇媚的小人,又看看星星,江于开始变得陌生。
  “姐姐,我想去看海了。”
  江于的眼睛没离开过手机,轻哼一声说了句才不要。
  “海边太远了,在家里待一会不好吗。”
  我冷淡着眼神望向江于,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准备好的问题似乎没了意义,我想大吼,想砸些东西,想疯狂的问她到底爱不爱我,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是偶像剧,我的春天最终也谢了。
  我生日那天江于出去了,她擦脂抹粉穿着小裙子,外面裹着一层羽绒服,兴高采烈的跑出门,甚至招呼都没打,我在楼上看着她与下面的另一个女孩交接着什么东西,答案呼之欲出了,我没必要骗自己了。
  月亮温柔极了,树枝打着窗户发出簌簌声,偶有几阵夜风伴着轻唱溜入耳中,我爬上阳台的窗户,恐高是我的弱点,但此刻我却想一跳了之,小老师走了,没人会爱我了,我想求她呆在这,可真正的爱是没办法用禁锢困住的。
  门锁声响起,我没办法接受江于敷衍的动作,陌生的眼神,那就做个最后的道别吧。
  礼炮声响起,我忽然有些懵,江于穿着一身小洋裙,晃悠悠的卷发,让我恍惚了半分,她拿着一个蛋糕,看见我坐在阳台上,眼底满满的担心。
  “江于…老师。”
  “那就罚姜汀同学亲亲老师好了。”
  “那个女孩?”
  一抹怯弱的影子小心的探出头,带着圆框眼镜,厚厚的齐刘海,下面遮着的是一双胆小的眼睛,低垂着却亮的发光,偶尔往上瞧瞧,与我对视又吓得激灵,手里捧着一束满天星,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那女孩我认识,许多年前我被欺负的时候她都躲在角落,眼睛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东西,记不得几次了,只勉强想起有一天我被打的狠了,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冲上来,拽了拽为首那人的衣角,小小声的说了句别打了。
  毫无疑问的被牵连,那大概是她第一次挨打,又是第一次惹这种事情,在校长办公室她哭的厉害,双手合十让他别开除我们俩。
  我没太在意,她实在是不起眼,怯懦又敏感,是我最讨厌的类型。
  但我总能遇见她,甚至大学也看见了她,有时在亮晃晃的图书馆,有时在落叶满天的操场,有时在食堂,她像黏在头发上的口香糖,拽不掉又烦的要命。
  小老师敲了敲我的头。
  而我想起三年前的一个约定。
  有一年我疯狂的喜欢上了森林,向往那种静谧和宁静,我偶尔为了满足自己的小小愿望,常背着她在家底下的那棵榕树下一坐一下午,看蚂蚁搬家,看枯叶落在大地,看排排大雁飞向不可及。
  我以为我足够精明,等到飘黄的火烧云爬上那座白色居民楼我才恋恋不舍的走开,谎称是去学习,但小老师从来都知道,我在窗外看树,她在窗边看我,一坐就是一整天,待到大腿发麻,待到日落西山,站起来兴高采烈的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
  她以为她足够精明,直到我不经意的回头,看见窗边的身影,她撑着,若有若无的点头,看似是困极了。
  我一定要娶她。
  世俗使我们分开第一次,但爱会使我们在一起千百次。
  有天深夜,她望着天花板,无厘头的讲着每天的趣事,直到一句话。
  “姜汀,娶我吧,不需要多少钱,你的爱就是无价之宝,一枚银戒就可以了,纯度不要多高,我只希望你亲手给我带上。”
  所以我们去打了戒指,我答应过她,第十年,我会迎着春天娶她。
  她就是我的春天。
  婚礼定在下个月。
  那是第一束迎春花开的时候,小老师哭着抱住我,打着嗝,梨花带雨的问我怎么还记得,我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抱负,软玉在怀,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就够了。
  “姜汀,娶我吧。”
  小老师死在了婚礼的前一天,我在店里挑着婚纱,她兴高采烈的扑来,喝醉酒的司机横冲直撞,我的女孩当场死亡。
  江于的身体渐渐冷下来,血却越流越多,皮肉在地上擦出好几米,我第一次不认识我的女孩了,周围声音嘈杂,偶有闪光灯的声音,120的拨打声此起彼伏,有人哀叹,有人嘲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高高挂起,她的嘴唇白的发紫,是口红也抹不去的白,她的唇微微抖动着,一张一合,血不断灌入她的口腔。
  这一刻,所有东西都灰白了,我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阿于,你理理我啊,这血怎么擦不干净,你有洁癖的,我会给你擦干净,阿于,你别生我气,你别走,好不好,我求求你,阿于。”
  有东西浸湿我的脸颊,眼眶撑不住的疼,嗓子哑了起来,我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我感觉到我的手指颤着想把血重新放进小老师体内,无济于事,我从未如此无助过。
  “阿…汀…”
  “老师我在,你别走。”
  “春天的…时候…我来看…你…”
  春天的第一片叶子,带走了我最爱的女孩。
  小老师死了,葬礼那个女孩也来了,我不知道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看起来很熟,她没哭,只静静的站着,我彻底失了智,冲上去搬开棺材盖把阿于抱入怀中,最后被人掰开。
  葬礼上人不多,没几个人流了泪,大概只有我,直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将一封信交入我的手里,是个女人,带着高档耳环,一脸趾高气扬,大概是小老师的姑妈。
  “江于说这封信等到合适的时候给她的爱人,现在大概是最合适的时候了。”
  信封很老了,还泛着黄,封面的胶纸甚至不需要撕,轻轻一碰就开了,里面的字迹很娟秀,是我最熟悉的。
  致我以后的爱人
  你好,我是江于,今天我二十岁啦,但还是没有爱人,我经常会幻想你是什么样子的,或许你很高很酷,我希望你能多多包容我,看穿我藏在任性下的脆弱。
  我喜欢星星,也喜欢看海,我希望能在大自然的祝福下结婚,你可以早点娶我吗,不要等到我变成老太婆啦。
  我不会惹你生气,你也不要哭哦,我最害怕喜欢的人哭了,我很粘人,但请原谅我,私心想和你多待一会。
  最后,我想说,多多指教啦。
  爱你的江于
  泪滴模糊了字迹。
  迎春花开了,那我的春天什么时候回来呢?
  今年是小老师死的第三年,我以为时间会磨平一切,但那道棱就那么硬生生的搁在那,每到秋天我都会想起我的女孩,那是我们记忆交叠的日子,小老师的碑上是她年轻时的照片,笑的很漂亮,正如我当初刚遇见她时。
  我这一生,就是千万遍爱上她的过程。
  我把最后一束满天星放在坟头,一个人坐了很久,恍惚间,小老师好像没死,她敲了敲我的头,气鼓鼓的问我为什么还不回家。
  我没哭,只轻轻抱住她,我日思夜想的人儿,她看起来有些疑惑,又无奈的笑着回抱。
  “小老师,那么多年你去哪了?”
  “小老师,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你的春天,花不再开了。”
  “小老师,你走了我发呆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了。”
  “小老师,别再离开我了。”
  “姜汀,娶我吧。”
  “好。”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秋天,浑身疼的厉害,晃悠悠的卷发,递过来的兔子手绢。
  “小姑娘,擦擦吧。”
  我不再纠结这是否是梦,我只想永远和我的女孩在一起。
  风微微吹着额前的刘海,我睡了过去。
  这是我和小老师的约定,春天的第一支芽开时。
  姜汀要娶江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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