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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终于到来。
桂花依然清甜满树，香远益清。
运动会第一天有开幕式，好多风姿卓约的女生化了淡妆，涂了口红。
她们黑色的头发瀑布似的披散下来，幽然发香撩拨着我的鼻腔。她们的脸上，闪粉明灭，碎金璀璨。她们的眼睛比水晶还明亮，粲然地放着青春韶华的星辉。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红润湿嫩的嘴唇弯曲成恰到好处的弧度。她们精致的裙子，有的闪烁着织金碎点，有的开满清雅的刺绣植物花卉，有的流淌着高级亮丝水般的光，有的缀满手工缝制的繁复蕾丝……
而我穿着校服T恤，旧旧的廉价灰外套，在许多闪闪发亮的女生中，像个弃儿。
我何尝不希望自己成为这样的女生，像公主一样精致美丽，有漂亮的脸蛋魔鬼的身材，有从不吵架的父母，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鞋子，有一大群关心我的朋友，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被世界温柔地宠爱着，而不是到处讨人嫌，到处躲避冷眼冷言。
然而别人的命再好也是别人的，我只能默默接受自己的命运。纵使我的命曲折多舛，我也只能默默走下去，一声不吭。
晏初鹤曾经问我，为什么我不留长发。
“我想打扮得像个男生。虽然我内心其实渴望像其他女生一样拥有漂亮的发型，穿可可爱爱的连衣裙，但我这个矛盾体又想像男生一样坚强，拥有阳刚之气。你也知道我原生家庭的情况，所以我想早点脱离家庭早点独立，拥有男子汉的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忍辱负重，直率坦诚。”
“难道女生就不能坚韧不拔吗……”晏初鹤批评道，“你作为女生，怎么还对女生有偏见呢。女生一样可以忍辱负重，直率坦诚。你没有必要刻意把自己打扮成男生，然后又想穿漂亮裙子整好看的发型。这不自找矛盾吗。”
“所以我才认为自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我笑着回答。
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坚持每个月剪头发，留男生的发型，不化妆。衣柜里清一色朋克风的服装，黑白灰，拒绝奶蓝色，粉红色。戴看上去很叛逆的链条choker，铆钉手环，穿黑色运动鞋，和家长过年时买的灰白名牌球鞋。但我不打耳洞不纹身，因为对这些丝毫没有兴趣。
运动会期间我偶尔会偷偷望向吴苇如。他穿一件看上去很乖的名牌格子衬衫，内搭白T恤，蓝色薄校裤，纯白的乔丹鞋刷得干干净净。第一天举行女子一百米的预赛和决赛，他一直带着相机站在跑道终点，不知道是在等谁。我只能默默看着他清秀的侧脸，暗自忖度。
心头突然涌上一阵凉意——难道他，有喜欢的女生？
不管有没有，他都不可能喜欢我。
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叛逆，孤僻，阴郁，长相普通，不讨人喜欢，被很多人嫌弃排斥成绩还差的女生。人啊，都是趋利避害的。而我，只能徘徊在人群的边缘——从幼儿园到小学，从初中到高中，众人提起我都是一脸厌恶。
我很早就习惯了，并对人群里密不透风的恶意习以为常，在窒息的环境里成长，不知道将来会进化成什么不可描述怪物。
运动会第二天跑八百米。然而前一晚，我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早上什么都吃不下。比赛前一小时，我向一位男生借零食，没想到他爽快地说：“尽管拿！”
项誉也在和那个男生分吃零食。我愁眉苦脸地对他说：
“班长大人，我完蛋啦，万一我跑倒数第一怎么办，会给班级拖后腿的！”
项誉温和地笑笑，安慰我说：
“没关系的，这几天我去食堂时路过操场，都能看到你在训练。既然你努力了，那也对得起这场比赛。加油～”
有时候会遇到小小的善意，像死寂的暗夜里，几颗突然发光的星。
那几颗星星终究是我灰色生命里蜻蜓点水般的过客，然而它们留下的光却在记忆里长存，成了不朽的永恒。
我写过男生和项誉，孤身一人前往检录处。
比赛终于开始。发令枪一响，我就拼命往前冲。奈何我的体育素养太差，跑了不到半圈就开始两腿发软。再加上昨晚没睡好，没怎么吃早饭的缘故，跑第二圈时我直接吐出一口又一口酸水。我张开嘴艰难呼吸，能听见酸水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就挺恶心的。
我坚持跑到终点（没有吴苇如和他的相机，有点失落），立刻有两个志愿者扶我。她们一边架着我向前走，一边感叹我的手怎么这么冰。
然后艾琦茵出现，还带着我曾经的室友们。志愿者把我转交给她们，然后艾琦茵和寝室长慢慢扶我回班级，其他人有的给我递水，有的鼓励我说：“你已经很棒啦！”
晦涩的夜里，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
忘了说，我是带着月经跑的。我的月经很识大体，在我跑八百的时候没有疼。
当天晚自习，我静静写作业，写完作业后顺便写一个构思已久的短篇科幻小说《今我来思》。设定在2048年，以我们高中为原型，讲意识入侵的故事。以及高中生之间的情谊，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等等。吴苇如和金逸、陈莉婕叽叽咕咕不知道讲些什么。
突然，金逸问吴苇如：“所以那个女生是谁？”
哪个女生？
吴苇如喜欢的那个人？！
事情该不会真的如我所想吧……
算了，先不管这些。等会还要吃夜宵……
运动会第三天下了点小毛毛雨，这一天非常奇妙。我跑四百米前在操场上闲逛，竟然遇到一个穿白衬衫绿裙子，戴白色假发cos魂魄妖梦的人！作为只听歌不打游戏的东方project（一款弹幕游戏，衍生出东方特有的圈子和文化）爱好者，我立刻沸腾了！
车万人（东方爱好者别名）的狂欢，怎么能少了我？！
虽然我在大部分情况下是个怂得要死的社恐，我仍旧和妖梦攀谈起来。
“我也是车万的，真是太巧了啊！”
“这样呀。车万人里女生不多，你算是稀有的啦。”妖梦回答，他有一双好看的棕色大眼睛，欧式双眼皮，以及高挺的鼻梁。
他又会是多少女生的青春？
然后～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一大群车万人光速集合！他们基本上是高二的学弟，加上我，有五六个高三学生。除我以外，唯一的女生是高三六班的小林。很巧的是，她也是短发，比我的稍微长那么一点点。
一群车万人愉悦地在雨里拍照，我还借了妖梦的绿裙子穿。虽然雨把我的刘海弄得湿漉漉的，我仍旧兴致高昂。
然后是四百米比赛。跑四百时，我比昨天轻松很多，应该是睡得比较好的缘故。广播室放了我超喜欢的英文歌《Rise》，使我热血燃烧，力气也增长许多。
尽管有毛毛细雨，路面比较滑，我还是轻轻松松冲到终点。当然，进决赛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已经很满意。
比赛过后继续车万人的狂欢！
匆匆忙忙换下号码布，我和小林跟着一大群男生谈天说地，还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饭。下午，我们一大群人拍了集体照，小林和几个男生轮流cos妖梦。最后我们去学校音乐楼，我和另外一个男生轮流弹钢琴——弹奏东方project各个人物的bgm（背景音乐）。
“我只听歌不打游戏！”我跟那位弹钢琴的巨佬聊起来。
“我嘛～只打游戏不听歌！”巨佬回答。他的声音很可爱，拥有独特的磁性。
我的人生中，很少这么快乐过。
极致的狂欢，必然会到散场的那一刻。运动会闭幕式结束后，我和车万人们依依不舍告别，然而，美好的回忆才是最重要的。
放好雨伞回到教室，金逸和吴苇如又叽叽咕咕聊天。陈莉婕不在，大概是跟她其他班级的朋友唠嗑去了。吴苇如给金逸看他拍的照片，我也很想凑上去看，但晏初鹤说要“克己复礼”，我就拼命压抑自己的好奇心。
然后吴苇如去上厕所。
趁他离开，我给金逸写纸条：
“所以吴苇如……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知道，别问我。”金逸摆手回答。
我暗自咬紧牙关，又在纸条上狠狠加了一句：
“长痛不如短痛。”
这样一来，就算金逸是傻子，他也肯定什么都明白。
金逸盯着纸条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在纸条上写了几笔，接着把纸条递给我，一脸严肃。
纸条上写着一个清清楚楚的“有”字。
我的心一下子从云端跌入水底，是南极覆满冰川的海洋，海中没有游鱼，只有漫无边际的冰冷，刺骨的寂寞。之前的激动，狂喜，快乐，兴奋……烟消云散，荡然无存。此刻，我的胸腔承受着它本不该承受的疼，冷，压抑，直至麻木。
我强忍着剧烈的心痛，尽自己所能保持面部表情的冷静。趁吴苇如还没回来，我轻声问金逸：
“那个女生……在几班？”
金逸同情地看着我，然后慢慢伸出一根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