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对不起,你来晚了

　　邢健决定再洗三只猫一条狗，要是她还不来，那他就不等了。
　　她就是几天前邢健在便利店遇到的女孩，把他定义成渣男的那个神奇女侠。邢健知道十之八九女孩不会搭理他，这个时候他也不该再去撩拨新的女孩，否则渣男的帽子就真的戴稳了。可邢健就是忍不住，他对自己说我需要疗伤，万一这女孩主修外科、辅学心理呢？岂不正好拿他对症下药。
　　约会地点是邢健精心挑选的，就在卢建华运营的动物救助站，靠近滨江大学的那个。以前用来接收被滨大生物系、医学院抛弃的实验动物，滨大管理人性化以后，这儿就专门救助学生弃养的猫猫狗狗。
　　以邢健丰富的约会经验，女孩就没有不喜欢猫猫狗狗的，一见到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再高冷的女神都会欢叫着奔过去，撸它们的毛，摆弄它们的耳朵。这时候男生可以走过去站到女生身边，假装被这幅温馨画面感染，情不自禁也上手去摸。不是重度不解风情，女生一般都不拒绝和男生共撸一只猫、同摸一条狗，两人的手温通过同一张皮毛传导，效果跟牵手也差不多。
　　想到这儿，邢健“呸”了一下，貌似吹猫毛，实则“呸”自己，他搞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正正经经、完完整整谈一场恋爱，非要把人世间这份美好情感弄得这么油腻猥琐。
　　他是不会爱吗？照说不应该啊，不撩妹的时候他也是真心实意爱这些猫狗，给它们洗澡、除虫、清理耳垢、按编号带狗出去遛，陪猫酷跑。邢健觉得可能是他对这些猫狗无欲无求，相反能愉快相处；人就不一样了，一旦建立起关系，对等付出是最起码的。
　　洗澡房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邢健心中狂喜，一定是有人来了，这个点救助站除了他没别人，进来的必是那个姑娘无疑。
　　邢健抻了三秒才回头，接着他哭笑不得了，是那只叫“丑妞”的猫。这猫邢健总觉得它一大半是人，一小半才是猫，比如进房间，别的猫都是缩了身子，从门缝钻入，而它永远举了右爪推开房门，等个一、两秒貌似得了允许再走进来。
　　丑妞进了洗澡房，跳上水池一旁的高凳，静静观察邢健给它的同伴洗澡。邢健知道没必要跟它打招呼，打了也是白打，丑妞相当高冷，一般人它看不上。
　　邢健手里的猫突然大叫一声，似乎是抗议邢健揪掉了它尾巴上的毛。邢健还没开口安抚，丑妞先发声了，一短三长、三长一短，交替上阵，没完没了。
　　邢健不确定丑妞是在口吐莲花还是在幸灾乐祸，转头再看手里的猫，人家早闭了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享受起邢健的揉搓。洗澡房里其它的猫要么追逐嬉戏，要么打盹酣睡，所有的猫都当丑妞不存在。
　　邢健本想给丑妞一个安慰的微笑，没想到扭头正碰上丑妞求助的眼神。邢健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丑妞丑就丑在它那双眼睛，别的猫都是瞳仁大眼白小，偏偏它倒了过来，两个瞳仁像两颗小黑豆，所以它看你的时候，你永远搞不清它是在看你还是在斗鸡。
　　邢健的大笑明显伤了丑妞的自尊，它扭身出了洗澡房，留给邢健一个落寞的背影。
　　这个背影似曾相识，邢健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丑妞怎么这么像唐棣。丑妞不被群猫接纳，唐棣也永远是人群中曲高和寡的那个；丑妞向他求助反被他嘲笑，唐棣拿他当救命稻草时，他竟……
　　邢健懊恼不已，他想要是他能未卜先知，唐棣活着的时候他一定努力对她好，比如在小区碰到她，一定帮她拎包拎电脑，绝不推三阻四。
　　邢健出家属区十次有八次都能碰到唐棣，唐棣每每见到邢健总会自然的把手上的大包小包递给他。
　　“干嘛？”
　　“给你一个当绅士的机会。”
　　“你怎么不给我一个当烈士的机会？”
　　“呵呵，funny。”
　　唐棣读的是英文系，再加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被她爸带到美国读了一年小学，所以说话总爱半中半英，老让人误会她是海归或是香蕉人什么的。
　　“听不懂，请讲普通话。”
　　“咱们高中班主任王老师你还记得吗？”
　　“接着说。”
　　“她给我介绍一男的，CMU计算机毕业……”
　　“CMU？”邢健眨巴双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白痴。
　　果然，唐棣脚一跺，“就是卡耐基梅隆大学，白痴！”
　　“哟，怎么不是MIT、UCB、CIT啊，好像有点不够档次。”
　　“哪有什么CIT，你少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唐棣真聪明，一下就听出邢健在逗她，不过她把这当作是邢健醋意的表达。
　　“听好了，关键是现在，现在人家在硅谷工作。”唐棣停下脚步，目光灼灼的看着邢健，邢健明白那眼神的含义，“你就没点什么想法？
　　邢健候唐棣期待时间够长，这才开口，“啥时候老王干起保媒拉纤的事了？以前为了不让咱们早恋她都人送雅号小脚侦缉队了，这画风转的，有点大。”
　　“邢健！”唐棣杏眼圆瞪柳眉倒竖，大家闺秀发起怒来跟小家碧玉也没差别。
　　“哦”，邢健连忙换上一本正经的嘴脸，“衷心祝你们百头到老，永结同心，还有，早生贵子。”
　　“邢健！”邢健脸上憋不住的笑意让唐棣更愤怒。
　　“还不满意？哦，对，硅谷阳光灿烂，四季如春，从此你可以不用穿秋裤。”
　　“我是那种人吗？”
　　“哪种人，要风度也要温度？妈妈让我穿秋裤我就穿秋裤？”
　　“要出国自己申请，用不着走嫁人这条路。”唐棣嚷嚷得令路人侧目。
　　邢健放下大包小包，抱拳作揖，“女侠高节，在下佩服。”
　　唐棣盯着邢健，那目光能杀人。“装，继续给我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唐棣拎起地上的包，忿忿然转身离去。
　　现在的邢健要能回到那个时候，他一定告诉那时的自己不要拿唐棣寻开心，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过是在用一个硅谷精英抬高自己的身价，以期填平她和邢健之间的鸿沟。她未必真想找邢健当男朋友，无非在临近毕业无着无落的时候有个抱团取暧的人。邢健觉得他真该配合唐棣演戏，反正他一直在配合李孟姜演一个好儿子，无所谓再配合唐棣演一个好男朋友。
　　再说了，唐棣也不差，和她唇枪舌箭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邢健也会有爽飞了的感觉。不漂亮怎么了，不拿不漂亮当回事也没关系啊，有的女孩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世上肯定有男孩能欣赏并参透她有趣的灵魂，你笑她幼稚干嘛，“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只有下半身不行了才会升华到灵魂”，这话多损哪。
　　邢健在忏悔和懊恼中洗完了三只猫。女孩还没有出现，邢健已不报任何希望。不过KPI既然定下，他还是善始善终比较好。邢健去了狗舍，挑了只巨大的金毛，目测没有一小时这只大金毛洗不干净。也就是说，留给那女孩做决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
　　救助站里静悄悄的，金毛在邢健的搓洗下舒服的睡着了，酣畅淋漓的打起了鼾。邢健很快走了神，他的思绪来到小小，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小小为什么会跳起他的脑子里来，大概因为她跟唐棣那份怪诞的缘分吧，想起唐棣自然也不会漏了小小。
　　小小可比唐棣漂亮多了，不光漂亮她还温柔可人，和她在一起邢健都能听到脑子里多巴胺在疯狂分泌。在这个小人儿面前，邢健不用舔狗陪小心，不用纪念日送礼物，不用装柳下惠，不用，什么都不用，他只用随心所欲，做那个他期望中的邢健就好。
　　只是，从他和小小不再是陌生人那天起，邢健就知道小小身边还有个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小小说的也轻描淡写——一个同乡的哥哥，一直对她很照顾。
　　照顾？怎么个照顾？端茶倒水？举案齐眉？还是在床上对她和风细雨、温柔以待？不过邢健终究还是咽下这些问题，他觉得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小小就会小看他。
　　邢健有的是法子来表明他并没把同乡哥哥放在眼里，他带小小喝喜茶吃舒芙蕾，看电影K歌蹦的泡吧，把小小的品味提升了三十年都不止。
　　当小小告诉他同乡哥哥送了她一盒遮盖霜，他立马刷知乎给小小买齐学生党最爱的全套护肤品。哥哥准备送小小一部手机，他就把红米6摆在了小小面前。哥哥知道小小有了手机打算改送平板，邢健便开始研究笔记本电脑。
　　不过一切进行到笔记本的阶段便戛然而止了，邢健看好了机型，只等小小点头，可小小几天都没出现，打电话发短信也没回音。邢健正纳闷，哥哥出现了，告知小小近况……
　　难过是有的，但还没到痛彻心肺的程度，毕竟他们的关系还没从欲望上升到情感，好比吃惯了麦当劳的鸡腿堡，突然有一天没有了，换成肯德基也不是不行。
　　邢健甚至暗暗生出一丝庆幸，这碗毒酒可算端走了，要这么没完没了的喝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到他收拾不了的地步。
　　邢健突然停了手，莫名的有一种被雷击中的感觉——小小是毒酒？那端酒给他的人是谁？
　　金毛睁开一只眼，瞟了邢健一眼，又嘤嘤了两声，意思是铲屎的，手怎么停了？见邢健没有回过神来接着给它搓，金毛不满意了，连吼带叫连同摇头摆尾。
　　邢健这才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把金毛从洗澡池里抱出来，胡乱擦了擦，锁进狗笼，跑了。
　　救助站门口，邢健差点撞倒一个人。待他定睛细看，正是那个他今天左等不来、右等不见的女孩。
　　女孩大概也没料到会和邢健在门口撞见，短暂的慌乱之后她开启了自圆其说模式，她说她这辈子除了狗，就没有别的朋友，一想到这个地方可能住着她十几个朋友，她怎么能不来。
　　接着女孩住了嘴，等着邢健身一侧，手一伸，领她进去。
　　可惜邢健没半点反应，他愣愣的看着女孩，仿佛她是他极不起眼的幼儿园同学，得费很大劲才能想起她是谁。
　　女孩只当她的暗示没有打到位，于是继续开讲她养过一条狗，名叫Grace……
　　邢健突然打断她，“对不起，你来晚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然后，邢健风一样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