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段小丽跟蔡彤彤的茶叙，让她得知了身边小人的阴险恶毒。她真想立刻回到医院，去当面质问。但是蔡彤彤劝她，没必要大动干戈，如果真的去兴师问罪，反倒授人以柄。可是，段小丽心有不甘，问蔡彤彤，能不能把她那个朋友的微信通话记录给她。蔡彤彤反问道：“我就是把这些微信对话给你，你又能证明什么？人家不过是个瑜伽课的会员，就算你知道她是谁，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可以抵赖个一干二净。你去跟这样的人争执，不是乱了你自己的分寸，失了你自己的身份？”
　　听了蔡彤彤的这番话，段小丽倒是冷静了下来。她苦笑着说：“我现在只能把自己先管好，希望阻断成功吧。要是不成功，以后连跟你喝茶的机会都没有了。”
　　“哎，我可不是这样的人啊。你作为校外辅导员，曾经在区里给教师学生上过辅导课，让大家不能歧视艾滋病人，还用魔术师约翰逊的例子教育我们，用濮存昕老师的事迹鼓励我们。我们的爱心是有了，你的信心可不能丢了。”
　　听蔡老师这么一说，段小丽顿时感觉豁然开朗了许多。
　　和蔡彤彤告别之后，段小丽本想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单位，转念一想，好久没有这么漂漂亮亮的了，干脆就这样去上班吧。她一到科室，几个小姑娘就围上来，一个劲地夸她身上的衣服好看。是啊，半个多月来，她一直穿的都是很素雅的衣服；虽说是年近四十的宝妈，可是爱美的心一点没变。
　　这半个多月，她的心情一直沉落在谷底，只是老公回来那两天稍许得到一些安慰。每天的恶心、头晕、乏力，还有浑身上下越来越多的药物疹，让她根本没心情打理自己。今天和闺蜜蔡老师的一通茶叙，让她释放了自己压抑的情绪，再加上这身衣服，自己的心情变得爽朗很多。好的情绪也洋溢在她的脸上，难怪这些小护士都要去围观她们心中可爱的段主任。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要去找政委聊一下，又怕太突兀，就拿起内线电话拨打了政委办公室，一直没人接听。段小丽向护士长一打听，才知道今天有上级的工作组来医院，院长、政委都全程陪同。
　　第二天早上，她送孩子去了补习班，就赶到医院去抽血化验，看看自己的肝肾功能情况，毕竟长期服用三联阻断药物，对肝肾功能会造成一定的影响。按照医院的改良疗法，她还坚持吃黄芪口服液和乌鸡白凤丸，既能理气通瘀，增强免疫，还能一定程度上缓解头晕、乏力的症状。作为医生，段小丽心里明白，如果副作用很小甚至没有，未必是件好事，也许就是耐药了。所以，她只能掰着指头数日子，希望28天的疗程尽快过去。
　　平时忙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星期接着一个星期，才开年，转眼就是过年。可是这些天，段小丽真正体会了度日如年。终于等到了28天，她一早就去抽血化验了。早交班结束，她打开工作站，想看一下自己的化验结果，却什么都没找到。她惴惴不安地去上门诊，两次差点撞上电梯门。她想直接到化验室去，又怕问出她不想看到的结果。站在门诊药房边上，她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去化验室。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还是先去上门诊。
　　也许真是天热，挂专家号的人比平时少了许多。她的两个号还是老患者，今天是来复查的。她开完单子，等病人回来。这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拇指，伤口早已愈合，痂皮都掉了，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再过几个月，这个疤痕也会消退，仿佛划伤没有发生过。但是，现在她心头的疤痕，还在狠狠地撕扯，让她坐卧难安。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段小丽拿起一看，是检验科卢主任。
　　“段主任，我老卢啊，跟你报个平安。”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段小丽激动地差点掉下眼泪。她勉强镇定下来，说到：“谢谢卢主任，谢谢！”
　　“哎呀，不要意思。早上是夜班医生给你抽的血，他想给你快点出结果，就放在一堆体检的标本里头了。我这才发现，所以赶紧给你报告一下，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电话那头是卢主任爽朗的声音，这个东北老乡标志性的大嗓门，让段小丽感受到了久违的愉悦。她真想大声喊出来，好彻底释放一下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
　　中午回到科室，她看到护士长，兴高采烈地就上前打招呼，“护士长，我回来了！”
　　护士长一听就明白了，“嗯，这回你可以放心了。走，中午我请客，我们吃酸菜鱼去。”
　　“那可不行，应该我请客。走吧，姐妹们，一块儿去啊。”
　　这一通招呼，段小丽和护士长带着几个小护士，去医院边上的胡同开个小荤。
　　吃完午饭，几个护士或者回家，或者回宿舍，就剩段小丽和护士长两人。她们从医院的边门进去，沿着一条林荫小道慢慢回病房楼。一边走，一边聊起了医院近期的一些事。
　　“对了，前几天上面来了工作组，到医院找人座谈的事，你听说了吗？”护士长漫不经心地问到。
　　“我这些天就像把自己关在小黑屋一样，医院里好多事都不知道，感觉今天刚刚刑满释放。”段小丽喝了一口奶茶，回答道。
　　“这次来工作组，是编制改革的前期调研，所以只跟机关和部分科主任谈话了，我们主任都没参加。据说接下来还有好几次调研。”
　　“没事，让他们调研吧，我们干业务的，也操不了这份心。”
　　“我听说心内科的何博士要趁着这次编制体制改革，直接转业。”
　　“什么？他不是正在准备职称晋升么？现在去地方医院，哪有这么好的机会晋级啊。”
　　“可是他媳妇说，苏州有家医院出60万的年薪要挖他，也不知道真假……”
　　两人聊着聊着，就回到了科室。由于今天是刘医生值班，段小丽只好去护士长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她靠着椅背小憩片刻，回想起刚才护士长说的话，心想这个何博士真是不容小觑。表面上看他文质彬彬，没想到背地里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老婆在外面各种煽风点火，自己却跟领导玩“以退为进”的把戏。再想想自己这一个月来的痛苦煎熬，段小丽觉得这个职称比起自己的健康幸福，真是可有可无，微不足道。
　　下午上班之后，她又打了政委办公室的电话，这回政委在。她说想跟政委聊聊，政委很爽快地答应了。
　　段小丽敲了敲门，政委在里边喊她进来。她才落座，政委亲自给她沏了一杯茶，段小丽赶忙起身接过来。
　　“你的化验结果我听说了。本来中午在饭堂能遇见你，还想当面表示一下祝贺。”
　　“谢谢政委关心啊，我这点事还让你费心惦记着。”
　　“其实啊，院长比我还关心呢，你的化验结果还是他告诉我的。你要是真的感染了，院长比我还急。”
　　段小丽心想，这倒是大实话。
　　“说吧，今天来找我，想谈点什么啊？”政委先切入主题。
　　“政委，我想放弃这次职称晋级考试。”段小丽也是开门见山。
　　“哦，什么原因啊？说来听听。”
　　于是，段小丽把她从蔡老师那里得到的消息，以及何博士夫妻俩最近的一些言谈都和盘托出。又说自己经历了这次危机，已经看淡了名利，只想平淡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政委呷了一口茶，说：“你先听听我的一个故事吧。”
　　“我是一个山里的孩子，爹妈生了我哥，还有我。他学习比我好，当年考了大专，后来留在县里当上了公务员。我大学没考上，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就去当兵了。后来，团里面有了考学的指标，我是优秀士兵，还拿过军区比武二等奖，荣立过三等功，全连推选我作为参考对象。连长为了让我有时间复习迎考，连喂猪、锄草这样简单的活都不要我干了。可是，临考前一个多月，我打了退堂鼓。我跟连长说，我看了其他几位复习的人，他们都是城市来的，基础都比我好，我肯定考不上，不如让我今年退伍回家，也好给家里一个帮衬。结果，指导员批了我一个下午，说我这是逃兵思想，还让我在班务会上作了检讨。那年我二十一岁，30年过去了，我到现在都记得自己是流着泪把检讨书念完的。剩下的一个多月，我拿出参加军区比武的劲头，全力复习，最终考上了军校。我的人生也从此发生了改变。”
　　政委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段小丽听完之后，知道了政委的一番苦心。
　　“可是，我真的不想跟这样的人去竞争，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沉思片刻，段小丽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时，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院长。“政委，你过来一下，这事挺急。”院长说完就转身走了。
　　一看这情形，段小丽放下茶杯，告辞了。
　　6周、12周、18周，连续三次的复查都是阴性，基本可以宣告阻断治疗的成功。
　　段小丽跟政委谈话之后，也全力投入到了复习迎考，笔试和面试成绩都很理想，已经成功入围复审阶段。她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地回到了自己心爱的临床工作中。
　　王家学的工程彻底停工了。督查组进驻后，发现工程的项目立项和招标等环节，存在诸多问题。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领导被问责，而王家学因为及时发现和上报情况，还受到集团总部的表扬，提拔了。
　　一场秋雨，一阵秋风，红叶把香山染了个透彻。BJ的秋天是短暂的，但每一天都是那么明媚绚烂，多姿多彩。这是一年中丰收的时刻，也让人们对来年充满了新的期待。
　　利用难得的周末空闲，王家学和段小丽带着儿子去了一趟西郊的香山，和众多游客一样，他们漫步在山路上，沐浴着阳光，享受着五彩斑斓的视觉大餐。
　　趁着儿子跑开捡树叶的片刻，两口子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喝起了饮料。
　　“对了，今天早上我发现个事。”王家学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事啊？”
　　“咱们卫生间那柜子里头还有一根验孕棒，好些年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失效，抽空咱测试一下呗？”
　　“切——！”段小丽甩了王家学一个白眼。
　　“妈妈，我找到的这片树叶，像不像巧克力的颜色啊？”
　　儿子开心地向他们俩跑过来……
　　对了，忘记说何博士的事了。他说苏州有家医院愿意开60万的年薪是真事。那是他有一回去上海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碰到自己一个师兄，人家愿意出这个数。何博士回家跟她媳妇说了，她媳妇转口一说，就变成他要转业跳槽去苏州了。正赶着上级工作组来医院前期调研，领导知道这个情况以后非常生气，把院长和政委狠狠批了一通。为了稳定大局，做好编制体制改革有关工作，何博士被安排到基层代职一年，取消当年晋级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