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天,爆发之前

　　鼠疫是在下午彻底爆发的。
　　在鼠疫临近之时，艾德琳的烦恼全都来源于不得不和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结婚。尽管她拼尽全力和父母争执，却依然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
　　她握紧了手里语言决绝的信封，没有一点退路留给这个年轻的少女。桌子上还有许多凌乱的纸张，写着理想的诗。但太阳的光辉照不到上面。
　　这一张纸，就足够否定所有写给理想的诗。
　　今天是个天气不错的日子，碧空里飘着自由、肆意的云，风在奔跑。艾德琳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如此想到。至少在彻底结婚之前，她还有时间把写完的诗放到学校的报刊上。
　　早在这一天来临之前，她就掰着指头数过了。还有多少首可以写出来的诗，还有多少个可以高声谈论的理想属于自己。
　　都破碎在封建的制度之下。
　　艾德琳大致把信中的内容浏览一遍过后，就将这张纸扔到诗歌的下面了，眼不见为净。
　　她匆匆换上日常的服装，裙子褶皱的边缘，被尘土沾脏的蕾丝花边，帽子不规整的丝带，她通通都没有注意到。相比起这些注重身份的小姐会喜欢的细节，她更想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让自己接受突如其来的婚约这件事。
　　唯一能让她冷静下来的也只剩下去散心了。她是那么的喜欢马儿还有自然，看花赏云瞥过萌生的嫩芽。
　　她想要成为一个在马背上高歌的诗人，而不是做一个穿着繁重衣服，连坐下都是麻烦事的贵族小姐。
　　但没有哪个大人会同意他们可爱优雅的女儿变成那种样子。
　　她一路小跑到濑潘姆——加瓦城有名的公园，年轻的男女们在这里谈情说爱，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盛开着无名的白色花。
　　艾德琳悄悄融入进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里，又好像始终都无法和他们相同。于是她只能呢喃着反抗这个世界，无力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渺小。
　　微风拂过脸颊，焦躁的内心终于因为这温润的风平静下来。艾德琳试着向前走，走近恩爱的男女之中。她看不清他们是否真正相爱，还是逢场作戏，为了安排和习俗所以在一起。
　　她的眼神里有些迷茫，每一对起舞的爱人，嘴里说着似花般言语的情侣，全都尽收眼底。这样的情感是对是错，是顺应了世界的发展还是不过满足他人欲望。她全然不知，连一个辍学的女孩为什么要嫁给她不爱的人，她都不知道。
　　碎发被风吹乱，心绪也一并变得不宁。艾德琳眯起眼，打量着所有相爱的恋人，或者说，以尚且年幼的目光打量着整个世界。树后阴暗的地方有老鼠四处乱窜，它们偶尔停下来嗅嗅，紧接着又爬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
　　光鲜亮丽的表面是无暇顾及阴暗处的。
　　艾德琳试图让自己在现实到来之前还能拥有一点理智，想象着可以做的事情——所有女孩在离开学校之前可以举办一场宴会，每个月都会有女孩无法继续学习，于是每个月都有相应的宴会举行。
　　她不喜欢为了送别他人而举行的宴会。
　　思绪随风飘远，直到乌鸦带着厄运的消息来到她的身边，她才回过神来重新看着这个即将面临灾难的世界——不远处的一位老夫人身体僵硬，如同木头一般“嘭”一声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惊慌失措，原本围在老夫人身边的孩童未曾见到过老夫人这样的反应，全都大喊起来，甚至于有几个开始乱跑，嘴里说着口齿不清的话。
　　艾德琳站在不远处，看着人群都离倒地的老夫人远远的，不觉起了疑心。
　　这位老夫人她认识，是加瓦城中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的妻子。为人和蔼友善，对待孩童温柔细心。平日里也不曾见过她身上有任何不适，且按照这位老夫人在加瓦城中的地位，人们本不应该离她如此的远。
　　艾德琳皱起眉头，好奇心促使着她朝着老夫人的方向走去一探究竟。然而等到艾德琳真正看见老夫人后，她才清楚为何人们都不愿意将这位倒地的老夫人掺扶起来。
　　——平日里被衣物严实包裹的身体上，居然有大面积腐烂的痕迹！？
　　除此之外，她还看见老夫人明显是呼吸不畅，脸上长着略有些密集的红疹，整个人抽搐不止。很难想象到底是生了什么样的病，才会出现如此残忍的情况。
　　大人们死死拽着孩子的手，一边安抚着他们的情绪，一边喊人去找蒂路易斯来。就在这时，艾德琳嗅到空气中有难闻的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好巧不巧，接连出现一只肥大的老鼠在他们脚下飞速跑过。
　　“老天！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它们真恶！畜生，离我远一点！”
　　无论男人或女人，看见老鼠跑过脚下时，他们全都是相同的表情。厌恶，嫌弃，恨不得有人来把这些不常见且恶心人的东西杀掉。
　　艾德琳虽出身上层社会，但看见老鼠的反应却并不和人们相同。她认为这小巧灵活的生命无比可爱。
　　她不知老夫人因何而病，只感觉到老夫人可怜；不理解为何老鼠会这么招人厌恶，只认为这是可爱的生物。
　　病倒的夫人，逃窜的垢鼠，在她眼里，并非是有物种之分的生命，而是皆可用于诗词创作的对象。
　　眼看着人们慌乱，辱骂着垢鼠。她向后退了几步，与人群拉开距离，仿佛融不进他们似的，平淡的内心为老夫人感到可惜。
　　“或许我可以将它们写下来，而不是站在这里浪费我为数不多的生命。”
　　至少能被称之为生命的时候。
　　她向着老妇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提着裙子离开了慌乱的现场，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完美的乱世画面。而她即是混乱之中唯一清醒的马背诗人，只有她一个。
　　生来就应该是马背上的诗人。艾德琳无比向往这样的称呼，这样的传闻。但任何名号都不会是凭空出现的。想要得到别人的传言，就需要拥有相应的资格。
　　很明显，还处于青春期，涉世未深的小姐并不会思考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