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来了多久了？”
　　“一年六个月零七天。”
　　“看你状态不错。”
　　“这里面住着让人舒心，所以状态好。”
　　这个女人叫柏悦，三十多岁，服刑期才过一半，她脸上没有其他女人脸上的小心和忧虑，更没有刻意露出来的“请勿靠近”，总是很少说话，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感觉，大家和她关系还算不错，但好像又有些怕她。凃凃进来的第一天就对她产生了一种想要接近认识的想法。
　　在凃凃服刑的第23天，吃过晚饭，看完新闻，在集体澡堂洗澡的时候，她们聊了起来。那是经过二十多天的试探和观察，才让她们彼此放下了心里的戒备。
　　“有人来看过你吗？”
　　“文成在探望日会过来。”
　　“你男朋友？”
　　凃凃向她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说说你的故事吧。这个牢房里，全都是犯了故意伤害罪的姐妹，只不过是有轻有重罢了。”
　　看凃凃不想开口，柏悦摆出一副，说出来娱乐一下的姿态。
　　的确，在这里的姐妹常常把彼此的故事当做休闲娱乐的节目来消遣，没人会当成现实，也没人会责怪，更没人会同情。
　　凃凃摊了摊手，“好吧，便宜你了。”
　　再次讲述故事时，没有了以往的情绪和怒气，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甚至在一段段情节高潮时，两人捧腹大笑，柏悦还不忘偶尔发表评论，“不经世事的妮子就是傻逼，我要是爷们，妈的，我也不可能放了你！”
　　凃凃早已适应了那里的节奏，想要融入群体，就要学会群体的生活模式，包括那里的污言秽语。
　　“奶奶的，现在要是换做我，这种不花钱质量还不错的货谁不会玩一玩。”说完两人又大笑起来。感觉就像是在无情的嘲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狩猎你这种小傻子，跟本就不用智商，但你的那个猎主还算是用心布营了。”
　　“哈哈，那我还很荣幸喽。”
　　“但你那段知道他的为人后呕吐不止，真的是很逗，你难道不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是从来不会挑食的吗？就算给他头母猪，他也会上的。”
　　凃凃再次止不住的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听她那么说。她自己的确觉得很滑稽幽默，不是嘲讽，是满含趣味。
　　“第一次，初恋，遇到这种动物，你他妈是上辈子吃屎长大的吗？这么丧！”
　　柏悦止住笑声，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在凃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早就落在了凃凃的脸上。
　　“你竟然因为深爱而原谅了他，他是没有良心的！傻孩子，你该知道真相后弄死他，他不配活在这世上。”
　　凃凃淡淡露出牙齿，“想过，但做不到。只能自己一个人消化。”
　　“不过老娘敬你是条义士，竟然为了文成勇敢跨出那一步，暴揍了他一顿，保护了你的老男孩。”柏悦说完凑近凃凃的耳朵，“不过你应该把他那儿彻底废掉，免得哪天哪只母狗或母驴再遭殃。”
　　凃凃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脚一打滑，险些摔倒。
　　监狱里的日子还算逍遥，对于大部分深受过精神摧残的人来说，这里就是她们的治愈之地。有时虽然会受到看管者的冷脸和训斥，但她们早就学会了忽略。
　　故事终将成为故事，讲述给别人听，能迎来几片欢笑声，就是对自己过去最好的祭奠。
　　“但你还蛮幸运的，遇到了文成那家伙。”
　　“是，的确很幸运。但我又有些担心，不知道他在外面过的怎么样？”其实凃凃并没有把真正的担心说出来。
　　“你觉得世上真有那么真情的人吗？他会等你出去吗？我觉得男人都是一群把人性拆分开使用的动物。”
　　“如果你信，那就可能会有，但如果你不信，那就一定没有。”
　　柏悦听完想评价一下，可张开的嘴等了半天，也没吐出过一个字。
　　“你这感情上的侏儒竟然能说出这话，有点意思。”
　　“也是学过哲学的人呢！”
　　那天晚上凃凃躺在硬板床上，再次陷入了沉思，她有些思念文成了，脑海里偶尔浮现出他曾经说给她的话，甚至他温柔的举止。但最让她时常想起的是当初他逼问她过去、让她直面自己的那个晚上，那股霸气擒住了她的心，也揭开了那个早已化了脓的伤疤，他治愈了她。她不会怀疑他，即使他真的选择了别人，她也会理解他，毕竟和她在一起时，他是坦诚的，没有欺骗她。这对于只追求纯粹的凃凃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柏悦轻轻呼唤凃凃，她知道她没睡着，告诉她，进来这里面，最应该学会的，是如何做好自己，其他的都是浮云，想起他的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除了让自己好好活下去，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的确对凃凃很有疗效，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柏悦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起过自己的故事，她也没问过，她想，如果柏悦想说，自己会主动和她分享，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和别人讲起过。
　　刚进来时，因为不小心碰了一个老“住户”，凃凃还没来的及说对不起，就被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大家都在那等着看好戏，眼神里充满期待，凃凃反应过来后，皱了皱眉，缓缓说道：
　　“这么着急立规矩？不出意外，我们是要生活在一起很久的，姐妹，何苦呢！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凃凃的语气听不出来生气，但也听不出来友善。
　　就在那个女人想要规矩立到底的时候，柏悦走上前，制止了那场闹剧。
　　里面偶尔会有争吵和分歧，但凃凃几乎没有再受过什么委屈，因为有柏悦帮她，而她作为回应，也总是会在冲突来临时，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柏悦，那可能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生死交易。互相扶持让她们感情不断加深。直到有一天，再一次打架被狱警发现，柏悦事前已被警告过，如果这次再被揪出来，可能就没训斥几句那么简单了，凃凃和柏悦自己都清楚其中利害，在狱警凶狠狠的让引起事端先动手的人站出来时，凃凃用手拉住了刚要迈步的柏悦，自己走出了队伍。
　　柏悦有些错愕的站在那，看着被带走的凃凃，眼睛睁的大大的，心里出现了一大串省略号，她有些不敢相信，不是不相信凃凃会这么做，而是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凃凃经历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都是些常规‘训练’，没什么，但她是第一次犯错，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
　　在一个难得的休息日里，时而睿智，时而霸道，时而无理，时而善良的柏悦，拉过凃凃，终于主动讲述起了她的故事，那个可以称之为教科书级别的故事，诠释尽了什么是天道有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