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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所在的这片区域地处临港南端，远离闹市区，很少有宽大的马路，大多是被香樟树覆盖的林荫小道。他头一次走在如此干净的路上，他们家那边都是小巷，巷子里整日流淌着不知从谁家里流出来的下水道的污水，时间长了，墙角都是青苔。
以顾筱家的实力，他大可去读更近的外国语学校，却舍近求远读了一中，虽然一中在市中心，算不上很远，但和外国语比起来，还是中规中矩的公立学校而已。
“对了，你昨晚也在兰庭酒店吃饭？”他打破沉默说。
“嗯，爷爷的老友请吃饭！”
“哦~~那还真是巧！如果不是碰上你，我现在估计……”他心想我现在估计在临港一中的知名度要呈指数型攀升了。薛蔚不待见他他有心里准备，但实在没想到会做到那种程度。这要是以后住进了薛家，他们两个早晚得伤一个！
想到这，他不自觉叹了口气。
“你……和薛家……”
顾筱的声音有些小，加上他正在走神并未留意，于是他问，“什么？”
顾筱犹豫了一下，“没什么！”
他暗想是不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话？偷偷看过去，见顾筱低着头，似乎是在看什么。他也垂下头，马路上挺干净的，只有砖红色的方格砖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唉……没话找话说好难，更何况顾筱还是个惜字如金的闷葫芦！
二人到超市买了鱼、香菜还有其他几样菜，没多停留就赶回了家。
刚进门，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急忙接过顾筱手里的菜，“回来啦！”
顾筱一边换鞋一边说，“嗯！”
他不敢问，只是笑着点头打招呼。
“你们两个，来陪我下盘棋！”顾老爷子坐在院子里正在摆弄棋子。
顾筱冲他轻声说，“你如果累了，可以回房歇一会，我去陪爷爷下会儿棋。”
他一个借住的哪好意思喊累，“我不累，我观战吧！”
“好！”
顾老爷子和顾筱下的是围棋，二人经常对战，对彼此的棋路极其熟悉，在经过前期的布局后很快陷入焦灼。所谓观棋不语，他本就不擅长围棋，所以坐在一旁静静的看。
刚才在门口出现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在厨房里忙碌，尽管厨房门关着，依然可以听到轻微的抽油烟机的声音。这人……谁啊？
“他是丁叔，平时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做完饭就走，不会多留。”顾筱突然开口，手里拿着白色棋子，眼睛盯着棋盘。
“哦。”他收回望向客厅的眼神。说到做饭，不知道昨晚昔尧有没有好好吃饭，一晚上没回去，这会估计急坏了。唉……
他没意识到自己走神之际叹了口气，也没留意到顾筱手中的棋子迟迟未放下，他心里有事，眼睛虽然看着棋盘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不多时，顾老爷子突然哈哈一笑，“哈，这局，我赢了！”
他回过神，还没看出个门道就见顾筱放下手中的棋子，“我认输！”
“哼哼，棋盘如战场，每一步都要谋定而后动，你不专心就是给别人可乘之机，刚才你应该落在这里，可惜你下的草率！”顾老爷子洋洋得意，一副坏老头的模样。
“顾爷爷棋高一筹！”他夸奖。
顾老爷子心情大好，“难得赢他一回！杨昔年，看来你是我的小福星，以后常来玩儿！”
他尴尬地看向顾筱，可顾筱一心一意收拾棋子并未有答话的意思，“好啊，不过我家离的挺远的，过来一趟不容易呢！”
“哦，你家住哪里？”
“城北长宁街那边。”
“长宁街……”顾老爷子想了想，“是够远的！我还是好些年前去过那边，那边现在拆迁了吗？”
“没呢，说是要拆，不过一直在规划，一直没动静！”
“开饭了！”客厅里丁叔戴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几双筷子。
顾老爷子起身，“走，吃饭去！边吃边聊！”
三人落座后，丁叔摘下围裙，“顾老爷子，你们吃着，吃完碗筷放着，我一会来收拾！”
“好，辛苦了！”
“您客气！”
丁叔说罢便离开了。
顾老爷子热情招呼，“来，杨昔年同学，别客气，想吃什么夹什么，丁叔的手艺非常不错，他以前在高档酒店当大厨，后来不想做了，我就请他过来帮忙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难怪菜做的这么精致！”他连连赞叹。
“顾筱他嘴尖，一般的饭菜入不了他的口，为此我换了好几个厨师，直到丁叔来了，这小子才肯动筷子。”
他看向顾筱，心想这么讲究的人吃学校食堂的大锅饭，怕是更吃不了几口吧……
略显不自在的吃完饭，顾老爷子犯困，便回房间午睡去了。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对顾筱说，“今天谢谢你啊，改天我请你吃饭！我该走了。”
“我让司机送你吧！”
他赶紧拒绝，“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就可以！”
“从我们家徒步走到公交站台要20分钟，等公交车要15分钟，运气好的话只要10分钟，从城南坐到市中心要40分钟，从市中心转车到城北要40分钟，前前后后加起来预计2个小时，你确定要把这2个消失浪费在路上？”
他惊讶的看着顾筱，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对公交车班次这么熟悉了？“呃，那就劳烦司机送我一趟！”
半个多小时后，汽车停在长宁街的巷子口。顾家这两豪车和狭窄斑驳的巷子小路格格不入，坐在巷子口乘凉的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到了！谢谢师傅！”他冲司机道谢后推开车门下车。
沿着巷子一路向北，约莫500米后，他站在一扇稍显破旧的房门前，打算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恍然意识到身上穿的都是顾筱的衣服，不禁嘴角微扬。
正当他准备开门，门却在轻轻触碰之后“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没锁？他疑惑着推开，就见家里东西散落一地，碟子碗被摔的稀巴烂，一片狼藉。
“这是……进贼了？”不对，贼只会偷东西，不会砸东西。难道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闪现，他顾不上许多，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到华城小区11幢栋楼下，顾不上脸上的汗顺着下巴吧嗒吧嗒往下掉，沿着楼梯跑到3楼，冲紧闭着的房门一通乱敲，“开门！开门！快开门！”
因为声音太大，隔壁邻居“吱呀”开门，探出来一位奶奶，“是……昔年吗！”
他赶紧走过去，急切地问，“刘奶奶，你看见昔尧了吗？”
刘奶奶一声长叹，附着门框颤颤巍巍地说，“你可回来了，昨晚上你爸爸跟你弟弟吵架，哎哟吵的可凶了，还摔东西，霹雳乓啷的动静大的不得了。你爸爸那脾气你知道的，不能劝，越劝越来劲，我们也没办法。”
他连忙问，“我弟弟怎么样？没受伤吧？”
“怎么可能不受伤，他们越吵越厉害，我们怕闹出人命就报了警。你弟弟被警察带出来的时候头上全是血，哎哟喂别提多吓人了！”
他心里一沉，顿时呼吸急促，声音也不自觉开始发抖，“昔，昔尧……昔尧他……”
刘奶奶用力的握着他的手，“你赶紧去派出所看看，说不定还在那关着呢！”
“对，派出所！”他转头就冲下楼。
刘奶奶在身后叮嘱，“哎你慢点，别摔着！”
打车去城北派出所的路上，他一直祈祷杨昔尧不要出事，否则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他冲进派出所不管是谁逮着个人就问，“你好，我想问下是不是有个学生叫杨昔尧在这里？”
“陈队，找你的！”
“来了！”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过来，年纪约莫40岁出头，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你是……
他停止打量的目光，随即说，“我是杨昔尧的哥哥，我叫杨昔年。”
陈队上下打量他，像是要里里外外把他看个透彻，“你们是……双胞胎？”
“对！”
“呵！还真像！不过他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这我就不知道，昨晚问完话做过笔录就走了。”
他顿时失落至极，担心至极，这一晚上昔尧能去哪里？
“陈队，能不能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队顿了顿，“也不复杂，我长话短说。据你弟弟说，他昨晚做好饭在你家等你，等了许久没等到你却等来了你们父亲。你父亲喝的醉醺醺的让你弟弟跟他回家，你弟弟不肯，你父亲恼羞成怒把你们家东西全给砸了，强行把你弟弟带回了家。他们回家以后又吵了起来，两人扭打在一起，我们到的时候你弟弟掐着你父亲的脖子，眼珠子都红了。”
他突然觉得胸口如压了大石头一般沉重，让他喘不上气。他好后悔，好后悔昨晚去跟薛家吃饭，更后悔逞一时之快把自己喝醉。他不敢想昨晚昔尧承受了多大的虐待，他甚至相信，如果不是警察及时感到，昔尧很有可能就亲手杀了杨成峰。
“杨同学！”陈队见他一言不发继续说，“恕我直言，你父亲这样嗜酒如命，迟早有一天要出事！我建议你带他去看看医生，或者去戒酒所。”
他冷笑，“他不是我父亲！”
“呃，我只是建议，具体你们怎么做，我无权干涉。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弟弟的伤不严重，你想想他还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临港市面积931平方公里，209.3万人，明明是这么一座人挤人的城市，他却实在想不出昔尧还能去哪里。因为在临港，他们根本就没有家！
“谢谢你，陈队，我先走了！”
“哎等下，里面还关着个人，你要不要……”陈队说着停顿下来，摆摆手，“算了，你去吧！”
他点头致谢，随后朝出口走去。
陈队望着眼前单薄落寞、无助瘦小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派出所离开后，他把所有他认为杨昔尧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网吧、学校、小区篮球场、小卖部、小河边、台球厅……可依然一无所获。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疲惫不堪的回到家，就见窗户亮着灯，于是疯狂跑进屋。
他见杨昔尧背对着站在客厅里，看着卧室的方向一动不动。
“昔尧！”他轻声呼喊。
杨昔尧缓缓转过身，头上缠着纱布，半边脸肿得厉害，下巴也破了，脖子青筋爆出整个人都在发抖。
“哥，你去哪儿了？”
他听着昔尧沙哑的声音心痛不已，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哥！”杨昔尧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声音颤抖着问，“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要跟我搬出去！”
他急忙说，“怎么可能，我……我当然想跟你搬出去。”
“那你昨晚为什么瞒着我去跟薛家吃饭？”杨昔尧突然提高音量大声质问，“你口口声声跟我说要跟我搬出去，可又急不可待的攀上薛家，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慌了，他看着杨昔尧哭成泪人心里不知有多难过，多内疚，多自责，“昔尧，你听我解释，我……”
“难道不是吗？”杨昔尧反问，“你敢说你昨晚没去跟薛家吃饭？没跟薛蔚称兄道弟？没祝那对狗男女白头偕老？真他妈讽刺，这些事我同学居然比我先知道。”
他无法反驳，这些事他都做了，可……“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昔尧，我昨晚是去吃饭了，可就是吃个饭而已，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对不起，我昨晚……我昨晚喝多了，我应该早点回来，我……”
他急不可耐地想要解释，可越想解释就越说不清楚。
“你不用！”杨昔尧陡然打断，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突然变得冰冷，“你马上就要搬到薛家了，薛家家大业大，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你应该去。你不像我，爹不管娘不要，学习不好还总爱惹是生非，你是一中的学霸，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前途一片光明，你确实不适合跟我一起搬出去!”
杨昔尧的话如同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划在他的身上，他拼命摇头，“不是的，昔尧，不管你同学跟你说了什么，不管杨成峰跟你说了什么，你相信我！我不会丢下你！”
“你已经丢下我了！”杨昔尧一声怒吼，“打从你决定去吃那个饭，你就已经想好要丢下我了！只是你不知道要怎么跟我说！”
“我没有！”他极力否认。
杨昔尧冷笑一声，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傻逼，“哥！其实杨成峰说的挺对的，我们两个自从他们离婚就已经注定是不同路的人，路不同就不必强求。以前是我不懂事，总缠着你，现在我想通了，我祝你幸福！”
杨昔尧冷冰冰地撂下这些话后就摔门而出。
他急切地追上去，“等下昔尧，别走，你听我说！”可不管他如何呼喊，如何哀求，杨昔年还是消失在了笼罩在夜色里的巷子口。
他跌跌撞撞地摔倒在路上，恨不能大哭一场，咒骂这个烂的不能再烂的日子，也咒骂永远不开眼的老天，到底要让他们兄弟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