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何为规矩

　　话说自仙帝承愿，再入凡天以来，有一须弥芥子随缘任运而生，成一世界，一千此世界计一小千，一千此小千计一大千，三千此大千最终成三千大千世界。一芥子极小甚微，心眼望之尚另成三千大千，何况凡夫肉眼？仙帝浩土其名由来，原为一小芥子如烟如缕，如浩如渺，后分为七，便是此今仙帝浩土七大洲域，除千万里十万大山，外四琅洲、垡洲、屿洲、瑭洲，内三中洲、铧洲、珏洲。
　　中洲于铧洲遥临太仙海，彼此比肩，中北铧南，又以十万里天险高原为界，往前追溯三百年，便是三洲仙道巅峰盛世，而此今，便是不说仙道了，武道也早已不复大昌。
　　因此，为当世武林大统的中洲天道榜，新一届天道榜次自然是不尽人意，与十年前仍有久负盛名的十大剑尊没有丝毫改变，这应该算是三洲武道的下坡路，不过其他榜次却仍旧倍受关注，此些年来更加掀起世风，尤其是集聚三洲天下各地色甲花魁的硕人榜，三洲天下之大，美人何其多也，连中洲皇室都不曾坐拥其之五六。何况对女子来说，十年方更替的硕人榜未免太过岁月蹉跎，以至于能登两届前榜百甲的尤物是少之有少，更别提小小归海一带，但话说回来，这并不代表没有一笑倾人城，再度倾人国的藏之泷秀，否则也不会有硕人榜只评百甲却不分名次的规矩。
　　归海倪家的金枝玉叶倪酒儿生得着实讨人疼怜，娇柔的身子骨不堪盈盈一握，俏灵灵的剪水明眸会说话一般，坐在自家的后院凉亭似是在赏花弄景，听着一旁的俊秀公子哥儿侃侃而谈，她此时的模样心不在焉，虽是一眼不想看这位风流倜傥倪家堂哥口若悬河的德行，可毕竟她性情温婉知书达理，一时不好打断。
　　“酒儿妹妹，要我说，那几个一脑瓜子扑在掰命掐架上的剑客，其实就是天天没事干吃饱了撑的，玩什么不好，非得玩命，我可还听说了，那万皆往和梅连城下场最惨，丢人丢到家了，都死在了刀客之手，天道榜居然也跟着起哄，此届十甲还是将他们二人的名儿给提了进去，这不明摆着羞辱人呢嘛？！好妹妹，我知道你喜欢打听趣闻异事，这不，我特意为你集了几本小斫雅著，都在我房里堆着呢，不比那打打杀杀的好？”
　　倪酒儿将目光从片秋月季上收了回来，好整以暇的瞥了这位眉目晦暗不明的堂哥一眼，顿时不想再看第二眼。
　　差距太大了。
　　倪酒儿的心声跃然脸色，兀自发起呆来。
　　那位俊俏公子哥儿生得一副女子都羡慕的丹凤眼，以前凭着嫩白清秀的长相，向来都是先被邻家美妇暗送秋波，自信心常年膨胀，见状并不气馁，一直盯着那含苞待放的旖旎身段儿，眼神中的贪婪一闪而过，温言道：“妹妹可曾听过那本《桥头冬雪》？据说繁辻那边儿都抢绝了，我这儿恰好有一本儿，不如去我哪儿......”
　　《桥头冬雪》确实在辽东一带风靡一时，当时哭红了多少姑娘家的眼。
　　倪酒儿还是倪酒儿，可爱水灵心性善良，但她面露欣喜的起身，并非是为那本《桥头冬雪》而心动，因为她看到了一只不知品种却一定不凡的小鹏雕隼勾爪立于栏杆上，她解下温顺雕隼锋爪上的小笺，看了两眼就要一路小跑离去。
　　那道勾得俊俏公子魂飞魄散的倩影令他再也把持不住，拉下脸来，突然动身想要将这每夜臆想的尤物拦腰抱住，阴鹫色厉道：“小酒儿，本公子胯下早就想试试你的小嘴儿了！”
　　倪酒儿忽然转头，神情一变，愠怒一脚踹去，只听一声惨叫，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捂着裆部在地上打滚儿。
　　那位转身离去，身子娇弱却并不愧对武道超群的归海女子淡淡传来：
　　“这就是你玩命的下场。”
　　......
　　归海的龙门天阵一直被整个辽东江湖觊觎，龙灵之气更是被各大势力垂涎，但这并非仅靠纯粹的功力和人多势众才能得之，极其考验强大的精魄意念，在这方面，也只有隐落尘与归海凤高出多极武境不少门槛，自昨日二人联手汇融意念破阵之后，得了三十年龙灵之气的消息如天柱洪流一般令各大江湖势力为之震惊，外人不知真实身份只知其为归海山庄长公子的归海凤，武道境界和江湖名声享誉在外，多年来打下不少江湖人脉，甚至被私下评为归海年轻翘楚一哥，他能得此龙灵之气并不意外。但向来抱团排外的归海人倒是要会会那个外地佬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没几人知晓龙门天阵所谓的龙灵之气到底为何物，仅凭不知真假的纷纭传说不如直接登门造访。只是区区虹贯三重岂能入高人之眼？到了这个层面，不惑之年少说都有几近多极武境的功力，当然是打着一探所谓龙灵之气的心思。
　　归海的民风不算彪悍，大多数的习武练家子都有颇好的武道素养，这跟早已根深蒂固的各大势力有着必然的联系。除了这个，以窥尽一机了江湖著称的归海人则有着浓重的江湖情怀，时下硕人榜谈资累累，据说顾侯府上就有一位再次被意外评为百甲美人儿的女子，轰动一时，让整个归海各界风流雅士们大呼快哉，这位美人儿的身世来历颇为神秘，多年深居侯府，很少有人见得其尊荣，让许多仅看百甲天工画像的男子们大为失望，毕竟近水楼台，人嘛，有了机会就更加心痒难耐，只是没人敢多加讨论，付诸行动罢了。
　　另一方面，起秀榜则更加经得起人们品头论足，饱受争议。酒肆街巷到处都能听到各个武道奇才声名大噪的传闻，天下武夫数不胜数，据说光提剑的就不下千万之数，相比之下，能跻身起秀榜前五百位已然算是高手，归海家的长公子归海凤更是跻身前百位。
　　归海熙熙攘攘的大街有一队不急不慢的车马，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都知道这是顾侯府的行阵，不过这次并没有多大的阵势，打头的是辆大贡轴华贵马车，两侧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几位顾家公子，还有十几个轻骑随从，算是轻车简从。车厢里，这位再次被意外评为百甲美人儿的女子拥有一副绝世容颜，肌肤胜雪，身姿卓绝，此时正端坐于软塌座上，常年平淡如水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一向很少出门，就是出门也没人认得身份，这次才以顾侯府的掌舵夫人出面露脸。
　　这位已过三十青娥的绝代美妇，当然是归海百枭之首顾侯爷顾珩的正妻室。
　　马车外相随着只比她小十来岁的三位儿子。她从车厢走出，正拈着一颗通体圆润的琉璃玉珠，不曾回头也能察觉身后三道辗转不离的隐晦目光。顾侯爷顾珩没有露面，更像兄弟姐儿的一家四口来到山庄府上的时候，隐落尘已跟归海凤手谈两局，第三局过半，正是杀机四伏的当口儿，归海凤天元走势成大龙，已无需另着棋眼，若是不出意外，步步为营便可轻松拿下此局。
　　归海凤率先摆手吩咐下人封棋，说有贵客到便起身离去，隐落尘笑着点头，这家伙好胜心还挺强。
　　归海山庄设宴，宴请各大江湖势力，官面儿上的顾侯府自然是大头，那位百枭之首却没有出席，倒是百闻不如一见的侯府夫人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此时，后院会客楼庭已经来了不少人，隐落尘带着月贞与各大江湖人士陆续落座，归海凤一一介绍，复次行礼寒暄。其实隐落尘并没有想到这个境况，自然也不晓得此次宴会的目的，待得酒过三巡，归海凤道：“诸位前辈，家父闭关已久，若是侄儿待礼不周，还望宽恕。”
　　众人点头，归海山庄有着归海飞南的名头，虽说不是归海富甲，但区区宴请根本谈不上失礼，各个细节处理的恰到好处，尤其是此次宴会的地点，江湖豪气，武道雅致，不失大雅。
　　“想必前辈们都已知晓，三十年龙门天阵已被我和这位隐公子联手破除，实不相瞒，那所谓的龙灵之气倒是虚有其名，大家都知道我归海凤是哪一号人物，都是承了前辈们的抬举，自不敢妄言。”
　　都听说了归海山庄庄主正值闭关，虽是归海凤前辈前辈的叫，但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富家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龙灵之气还称不上令人稀罕，目光应该是聚焦到隐落尘的身上，不想这位突然露面的硕人榜百甲美人儿更加引人注目，饶是各位心性修为都不俗，可这位风姿卓越的女子美得也太过分了点儿。毕竟是侯府夫人，倒是没人敢多看几眼。
　　这位一直不曾说话，态度冷淡的侯府夫人名叫杞商姒，杞姓在铧洲较少，甚至可以说根本没听过这个姓氏，身世来历就更加无从说起。她此次能出面代表顾侯府前来，令人颇感惊讶。似是对这种把酒言欢不拘小节的江湖客套感到些许厌烦，她一直颔首低眉，仙女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往来谈笑正欢，气氛热闹，一位俊逸公子顺势笑问道：“归海兄，多日未叙，不知剑法生疏了没有？”
　　归海凤神情好整以暇，和煦道：“哪里话，且来切磋一二。”
　　会宴楼庭有三层，往里下人众多，地面偏小，外面却有一大片青石院景，从这里瞥眼就能望见，虽然不是武道场，用来切磋比试几招倒也合适。归海凤与那位公子飞身跃下，转瞬切磋了十来招，不分上下点到为止，归海凤毕竟是待客之主，大家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不会让人失了颜面，但这般不痛不痒的做法，并没有引起大家多少兴致，一看打了个热身，当下又有人下去比划了比划，场面虽有叫好声，但任谁都能看出来，都在小打小闹呐！
　　隐落尘早前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趣，倪酒儿见得场面颇为活跃，多数人已经离座驻足观战，便来到隐落尘跟前坐下，她本是不在宴请之列，但归海凤可是几位富家千金哥哥一般的人物，自然不能失了这个交情。除了倪酒儿，余家二公子余澜江的夫人吴灵秀，萧家大小姐萧妤也在场。铧洲宾宴礼节大多酒觞矮桌，蒲团席坐，倪酒儿在一边儿跪坐不说话，脸上一直露着淡淡的笑意，月贞识趣，与她攀谈起来。
　　天色还早，刚过晌午，武道之人本就胃口小，气机充足，几番切磋后，隐落尘也被邀战，场面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虽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但一个地方就有一个地方的风俗规矩，这要搁在多数人看来，自是会放在心上，但对这个尚武为尊的世道，根本不足挂齿。隐落尘的作态当然多少要给归海凤一些面子，但向来也不故作谦虚，对于无伤大雅的事情，没必要玩那些个心眼儿。不曾出剑，几下燕过回声的身法抓住空挡，点到了那人‘气舍’穴道，那人当即站定，动弹不得，人的躯体便是气脉，气通才有觉知，瞬间的发力就像断水中流，气机百窍互有贯通，各有对应穴位，解穴自然也有对应穴位。众人见状，又出一人飞身落下。
　　现在傻子都能看出状况来。
　　早在一旁观望的月贞面露担忧，现在已经有三人落败，皆是被一指破穴，若是这般不公平的车轮打法，隐落尘注定会力竭。归海凤待得再败一人，当下腾挪来到隐落尘身前，道：“隐兄好身手，我来与你切磋。”
　　心惊肉跳却又不伤分毫的五十招后，虽是平手的局面，但论气机，紊乱和平稳已经能分出高下，归海凤自当略胜一筹，摆摆手道：“我这儿有本剑谱，还望隐兄评酌一二。”
　　隐落尘笑着回应一句好说。
　　归海凤拿出一本剑招秘籍，隐落尘略微翻看半晌，说这些剑招过于出奇，对入门来说不算合适。谁知话一出口便有人反驳，这是闻名归海家喻户晓的《乘风浪剑》，大多习剑子弟皆是由此剑招入得门道，那人语气带着些许愠怒，虽然说不上剑拔弩张，但气氛却是为之一冷，显然有这情绪的不止他一人。归海凤确实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隐落尘这般评价，也让他颇有意外，他自然知晓隐落尘所言不假，不由微微皱眉。
　　事情嘛，就是从没事变成小事儿，然后再变成局面不可收拾的大事儿，世上没有那么多一见面就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所谓的一见钟情也要有发展的余地不是？
　　隐落尘笑道：“武道一途，支流众多，奇根异骨之人更是多如牛毛，剑招本是死的，人才是活得，这要伺机而择，倒也少不了以战养战的进境路数，如风起火才盛，静屋枯灯迟早陷入死胡同，不过剑招之所以存在，自然有着它的好处，往来多少高手只此平平一招，烂熟于心，招出随意，已经达到先天任运的臻化境界，自成一流。抛开心性修为不谈，多得是动心忍心的武道之人，若是一头钻进牛角尖儿，尚可几十年磨砺心性，一念破除，之后便大道平平，不成功也成仁。但想要闯荡出一点儿名声，我劝各位还是稳妥一点儿，所谓滴水石穿，厚积薄发，大多一般人皆是如此，心性不倘枉，不怕不入道。”
　　话虽然说的有板有眼，可没人认为这是苦口婆心，更像是一种羞辱，说谁是一般人？有人不服，扬言再来打过。
　　归海凤见到隐落尘脸色一变，不再好言相劝，娘的，谁没点脾气，哪跟你讲那么多大道理，谁站着谁就是对的，也没怕过谁。
　　隐落尘本就有此意，来此目的大家心知肚明，早就腻歪了一帮人装模作样，狞笑道：
　　“归海兄，可借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