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节

　　不得不说，我就希望能有这样的冲突和不同的思考方式。眼见有人处于尴尬境地，我可不希望因此影响同事们讨论的积极性，于是赶紧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目前还是无法判断凶手的动机，是吗？”
　　众人陷入思维困境，他们分别看向刚才激烈争论的二人，微微点头。
　　“各位，我们是不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凶手是如何进入死者家中的呢？如果凶手在死者家中事先进行埋伏，他肯定需要撬锁进入，这样一来死者回家后肯定会知道。就我们调查了解，以死者的性格来说，如果他遇到这种事，一定会进行反击，所以争执和打斗必不可少，如此一来，伤口就会在身前而不是身后，况且我们知道，现场根本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除非……”
　　副队长吴新终于开口说道，众人从刚才的问题迅速转入这个问题，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紧接着说，“除非熟人作案！各位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凶手和死者认识，凶手就能够轻易进入到死者家中，在死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找机会从背后进行偷袭，动作利索一点的话，打斗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也就不会有什么痕迹！这是其一；其二，正因为是熟人，居住在本小区或者经常出入死者家门，能够充分了解房屋尤其是房门的结构，才可以顺利完成密室布置；其三，凶手对整个小区的社会环境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而熟人身份让他在行凶之后，即便被发现也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
　　听完副队长这一席分析发言，会议室一改沉闷，顿时沸腾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点头称是，眼神还不时看向吴新，很明显，大家对于他这个答案深表赞同。
　　至此，第一个火花已经诞生。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目前的沸腾状态。寻声而去，看见一位年轻的同事，我甚至怀疑这声音是来自他，但又确实是他，我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一位平时毫无存在感的同事。
　　“其实吧，我倒是觉得这个密室，或许并不难解开！”技术中队李咏春这句话声音虽然小，但一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俨然学生时期老师突然走进教室时的状态，会议室变得格外安静，大家都在等待着他继续讲下去。
　　“哦？”和大家一样，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咏春，“说说看。”
　　“我家以前也是那样简单的锁，上大学那会儿，我痴迷于推理小说，也会尝试着自己制造一些所谓的密室，我就曾经拿自己房间做过尝试，结果并不难实现，大家请看……”他指着面前的资料，扫视众人一眼，众人纷纷低下头去翻阅自己眼前的资料，静静地听着他分析，“关键就在于这个反锁旋钮的形状——椭圆柱体，它能够让细绳套在上面，然后将绳子绕至房门边上，等到房门关上之后，用力拉扯绳子，绳子带动旋钮，就能成功让门反锁，从而形成密室。”
　　“可是房门周围的门框有一部分凹槽，恰恰仅够门与门框闭合，加上死者房间的隔音改造，门框四周也有橡胶垫圈，当房门闭合严实之后，线就会经过多次直角弯折，这种情况下线是很难扯动的，几乎不可能！”一位同事立刻提出质疑。
　　这一质疑很对，这是常识，我当时见到门锁的第一眼，就在脑海中尝试过，正是由于这一点才宣告失败，我倒想看看他怎么解释。
　　“不，不是四周，只有三面！房门底部的橡胶垫圈在门体上面，从资料上可以看到现场的图片，大家可以仔细看一下。而且，准确来说，细绳是套在旋钮的下方，如果是这样，只需要一个支点，将绳子绕到底部，就能轻松从下面拉动绳子，而橡胶垫圈在房门底部形成U字型，也只会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加容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死者房间那扇门背后，恰好有一个可以成为支点的挂钩！”似乎由于紧张，他吞了吞口水，然后立刻接着说，“现场勘察的同事应该没有拆掉死者卧室房门进行检查，但如果我没说错，死者房门底部一定还留有作案时产生的痕迹线索。”
　　听到他这句“恰巧”，我恍然大悟。当初在现场，看着掉落在地的毛巾衣架时那种不明所以的疑惑顿时明晰起来：为什么毛巾衣架会在卧室门后面，而不是卫生间或者盥洗台？莫非是为了掩饰门后面的挂钩？挂钩正是密室完成的关键！
　　啊，原来，凶手不是从靠近门锁的那一面走线，而是舍近求远，从房门下面走线，这样就说得通了。我在心中为自己的愚钝暗自感叹。
　　“但是支点的位置……过高的话是不容易拉动的吧，我们居家挂钩的正常高度，可以实现吗？”技术中队队长秦一鸣仰着头，率先说出了自己的质疑，在脑海中努力思索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资料中没有现场的挂钩照片，所以大家都无法确定这一方法是否有效，李咏春也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一点他是对的！”我注视着李咏春说到，“现场情况我看过，挂钩高度比门锁高不了多少，只是我当时考虑到死者身材矮小，才没有起疑，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不得不承认，李咏春的解释非常清楚准确。我自己在脑海中将他推测的作案手法完整地演示了一遍，结果证明确实可行！
　　第二个火花。
　　我忍不住为他鼓掌，在我的带动下，会议室渐渐响起热烈的掌声，我默默地看着无所适从的他露出腼腆笑容，心里暗想：看来推理小说也不是一无是处。
　　“但是各位，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我环顾众人，有些不自信地问道，“平时你们的毛巾会晾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各自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卫生间……”
　　“洗手间……”
　　“阳台……”
　　“卧室……”
　　“卧室？”竟然出现了一个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对，我家没有阳台，卫生间又不见光，所以也是晾在卧室门后。”
　　我明白，这位同事之所以说“也”，是因为我的质疑。看来突然产生的联想，并没有让我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但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第二天，我们立刻派人去现场进行确认。一是门底的痕迹，二是死者的生活习惯。
　　没过多久，侦查员匆匆赶回，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还没来得及将单反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焦急等待的同事们便围了过来，争先恐后想要一看究竟。而我则期待着另一个调查结果。
　　“怎么样？”
　　可侦查员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些许无奈叹气道：“唉……那个张晓，对他爸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更别提将毛巾晾在哪里这种微小的生活习惯了！我甚至明着提醒他，可他坚持表示没有印象！”
　　相机最后传到我这里，我心有不甘地看着相机里的内容：果不其然，房门底部黑色橡胶垫圈上，赫然显示出两道细细的灰黑色痕迹，其中一道几乎都要割断垫圈！
　　我看着屏幕上这两道细痕，却仿佛两道宽阔的车辙，一路向前，指引着我们通向不远处的真相。
　　然而，事情并不简单，我们离真相并没有更进一步。尽管我们知道凶手是死者熟人的身份，也知道作案手法，但接下来的调查并不顺利，似乎是空欢喜一场。
　　经过我们调查，死者张建军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
　　首先，他的儿子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可以排除作案嫌疑；其次，根据调查显示，张建军的几位票友，与他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往来，也就不存在经济纠纷。况且，按照他们票友的话说：现在这年头，谁家也没有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犯不上去盗窃，甚至杀人；最后，我们了解到，张建军平时行事大方，如果谁找他帮忙，他从不会拒绝，在切磋曲艺之余，无外乎下下棋吃吃饭，吃饭也经常是张建军请客，只是在一起下棋的时候，他说话有些难听，偶尔还得理不饶人，这是大家对于他的一致评价。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理由能够让人起杀心。以至于得知张建军遇害，他们几个票友也都感到惋惜。
　　而关于张建军诸位票友的时间轨迹，调查也遇到困难，从他们的口述中得知，这些老人们要么独自晨练，要么独自买菜，要么只有老伴儿作证，要么歌友两两互相证明，作为不在场证明根本不具有说服力。而且现在距离凶手作案时间比较久远，加之他们年事已高，有些老人根本无法回忆起当天的活动轨迹，甚至有些老人的记忆力出现偏差，将“今天的事”说成是“昨天的”。
　　如此一来，我们的调查陷入困境。如果说有什么比失望更让人难以接受，那一定是充满希望之后的失望。
　　我隐约感觉到，同事们周围环绕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我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这个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及时帮助大家调整心态，抚平这种失落，带领他们熬过这个至暗时刻，重新点燃渴望胜利的欲望。
　　虽然我不擅长这种工作，但学习和模仿还是不成问题，况且我自己也身处其中，清楚地知道大家是什么感受，我也深知我们肩上的责任和使命。于是，我以一名普通人民警察的口吻，动之以情，以一名刑侦大队长的口吻，晓之以理。
　　至少，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渴望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