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节

　　房间不大，除了正在现场勘查的同事之外，里面再也容不下多余的人，为了不打扰他们工作，我只能站在门口观察。
　　只见死者身材瘦小，头部朝向房间窗户，脚则靠近房门，以左手向左前方伸展，右手背在身后的奇怪姿势，趴在一片血迹之上，血迹已经干涸，这说明死者遇害已有一段时间。死者背部破损染血的衣服，让两处伤口清晰可见：刀伤，一刀正中心脏，另一刀则在后腰，从衣服上的血迹判断，伤口深度应该不浅。然而没发现凶器，既然不在死者身上，想必也不会在案发现场。
　　我突然想起心中的疑问，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尸体上转移到身旁的房门上，准确来说是门锁。不出所料，门框上的锁扣盒已经遭到破坏，歪歪扭扭的挂在门框上，整扇门和锁头倒是安然无恙。如果制造密室，锁头一定是关键，为了避免沾染指纹破坏现场，我将两只手揣进上衣口袋，隔着衣物把弄锁头。
　　“对了，这锁一直处于反锁状态，这一点也得到当时在场消防员的证实。”吴新见我把弄门锁，于是提醒我说。
　　我并未看他，而是若有所思地默默点了点头。
　　经过简单确认，这只锁再普通不过：正常情况下转动长条形门把手，里外都能开门，但如果将里面一侧的小旋钮顺时针转动，就能进行反锁，反锁之后从外面就无法开门，即便用钥匙也无济于事。此时此刻，这把锁就正处于反锁状态，里外门把手均无法转动，我尝试逆时针转动门后的椭圆柱体小旋钮之后，便可轻易从门外一侧转动把手开门。除此之外，房门也是普通的们，只是背后粘贴着一只塑料挂钩，挂钩上的衣架及毛巾已经掉落到地上，看着地上的东西，我心中有种不明所以的疑惑。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强行破门，这种程度是理所当然的。
　　检查完门锁，我顺势抬头环顾整个房间，这才发现房间极其凌乱，床头柜、衣柜被翻得七零八落，床上地上到处都散落着衣物，干净整齐的深红色木质地板几乎无处下脚，我想这应该是凶手的杰作。此外，这座房间似乎比它原本该有的空间要小上一圈，墙面的特殊材质表明墙面经过特殊处理，类似于我们局里的审讯室，看样子似乎是要达到某种隔音效果，房间一角的卡拉OK设备，也印证了我这种推测。
　　“报案人在哪儿？”大致了解现场情况后，我问身旁的吴新。
　　“刚才进来时没看到吗？”吴新双手交抱在胸，短暂的疑惑之后回答道，“就在外面，同事正在问话。”说着，他朝客厅偏了偏头又努了努嘴。
　　我转过身去寻找，却发现我们正站立在走廊深处，无法看到客厅全貌。于是我慢步走出长廊，径直来到客厅，只见一名同事默默陪着一名男子。
　　男子坐在红木沙发上，始终低着头，将整个面部深深埋进手掌，手肘则撑在大腿上。似乎从刚才进来时的余光里，我隐约看到过这样的景象，想来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我本想上前安慰男子，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换作是我，我不确定我的表现能够比他更好。于是，我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既然这个世界不存在感同身受，也就没有劝说别人的任何理由，那么让他暂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也不失为一种办法。给他时间和空间，这是我们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我默默地招了招手，叫来男子身旁那位同事，我拉着他一起，再次步入走廊深处，直到看不见男子为止。
　　“他是什么情况？”我朝客厅撇了撇头，尽量压低声音问道。
　　“他是报案人，也是死者的儿子。据他反映，今天他来看望他爸，结果在屋外敲门无人应答，而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发现他爸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因为怕出什么事，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来了，结果在外面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没有任何进展，无奈之下才联系了消防员来破门，一道屋门，一道房门，打开房门才发现他爸已经遇害。”年轻的同事看着笔记本上记载的内容，认真地回答。
　　“他自己没有这儿的钥匙吗？”我心中产生了疑问。
　　“这点我问过，他说他爸一个人住习惯了，他自己则因为工作忙，不是经常过来，据他自己讲，差不多半个月到一个月才来一次，所以并没有配钥匙。”
　　“那他对于死者目前的生活了解吗？比如和谁有过矛盾，或者有经济往来？”
　　“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年轻同事表现出一副委屈无奈的表情，略带失望地回答。
　　听到这里，我从走廊中稍稍侧身，伸出脑袋往客厅窥探，只见男子一身商务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看上去价格不菲，也非常合身，皮鞋也擦得锃亮，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尽管目前的精神状态不好，但丝毫掩盖不了他所散发出来的个人气质。
　　如此看来，工作忙也许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工作忙不是不陪家人的理由。
　　思绪及此，不知怎么，突然由他联想到我自己，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资格说这句话，顿时心里产生一种难以释怀的愧疚。
　　“嗯很好，辛苦了，去吧……”
　　短暂失神后，我迅速回过神摆正身子，看着眼前同事稚气未脱的面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对他点了点头。
　　一来是对他刚才的工作表现表示肯定，二来算是对他国庆假期加班的安慰和鼓励，尽管我不是什么大领导，也不知道这样做能够对他产生多大的安抚效果，但是将心比心，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也必须这么做。
　　我回到副队长吴新身边，对他说道：
　　“吴队，现场还要麻烦你安排一下，留一队人在小区走访调查，初步摸排出死者的社会关系和生活状态，其他人等到现场勘查结束后，赶紧回局里开个会，给局长汇报一下各方面情况，紧接着商量商量下一阶段的任务部署。我先到下面小区转转，完事后就赶回去，你们也抓紧时间，好吧……”
　　这些都是常规流程，吴新点头答应之后，我便独自下楼而去。
　　这小区很大，是个典型的开放型老旧小区，不像现在，各小区有围墙有门卫，这儿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阻隔，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门，甚至相邻小区之间的界限都不清不楚。而且小区周边情况极其复杂，道路狭窄拥挤，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刚才一路开车过来算是已经见识过了。这里的房屋楼层都不高，所以抬头望去，楼顶满是居民私自搭建的简易铁皮棚屋。可想而知，这里应该是这座城市发展更新进程中的下一个牺牲品，这种地方，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居民素质低下，不利于城市管理，也影响市容市貌，可以好不夸张地说，推到重建绝对是城市管理者最想要的结果。但是另一方面，这里居住着这座城市的建设者，且大多都是租户，尽管处于社会底层，他们依然辛勤劳动，对生活充满希望，而重建却是对他们家园的一种破坏，他们中很多人将不得不另寻住处，甚至不得不另谋生路。
　　我站在一个狭窄的十字路口，冷眼环顾周围的一切，街边店铺错落无序，各色商品服务应有尽有，劣质喇叭里传出的叫卖声，人们高声谈论的欢笑声，自行车急促的铃铛声，嘈杂不堪之下，生活气息十足。
　　看着一个个陌生的身影从一幢幢屋后陡然出现，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在小巷尽头。道路弯曲，岔路众多，这种地方看来也不可能有监控。这种环境，让凶手犯案之后易于逃跑和藏匿，这将会给我们的侦查工作增加一定的难度；但是，住在这里的人，与那些住在高档住宅小区里的人相比，彼此之间往往更加熟识，人际关系更加紧密，对于死者的社会关系和近期的社会动态，应该不难从这些朴实而热心的居民那里获得我们想要的线索，这是对我们侦查工作极为有利的一点。
　　武湖市武东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按照预定通知开会。
　　很难想象，在国庆假期期间，我们分局仍然一派繁忙的景象，刑侦队更是全员到岗，与平日工作并无多大差别，今天甚至更忙。许多如我一样的老同志，都早已习惯这种工作节奏，只是苦了某些新同事，说到新同事，我迅速扫了一眼会议室，发现桃华正安静地坐在会议室一角。虽说是师徒，但今天的案件事发突然，我忘了通知她，所以她现在能主动出勤，我自然感到欣慰。
　　副局长首先宣布，针对“10·5”案成立临时专案组，由局长亲自督导侦办。
　　“各位同事，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很抱歉打断大家的国庆假期。据我所知呢，咱们有些人可能还休息了几天，但像咱们的孔阳队长，一天都没有休息，是吧……”局长说完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于是所有视线都跟着一齐看向我。说实话，我极不擅长应对这些目光，于是和局长对视一眼后，便将视线移到自己空荡荡的笔记本上。
　　局长接着说：“其实我们也不希望有案子，尤其是命案，是吧，我们希望世界和平，天下无贼，是吧，可是没办法，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我们能够做的只有努力破案，还死者及其家属一个公道，还社会一个真相，我们身为警察，义不容辞，所以希望大家克服一下当前的困难，把这个案子拿下，再好好休息休息，好吧！”
　　“各位同事，就像局长刚才说的，希望大家努力克服困难，等到时候案子结了，我和局长自掏腰包犒劳大家！”副局长主持会议，微笑着附和道，“好，言归正传，下面请相关人员介绍一下案子的基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