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 稻草人

　　是夜，漆黑的天幕沉沉，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月色清亮如水，照亮田野，落在草叶上的月光像是给它们染上了一层霜。
　　清风拂过，田中泛起层层麦浪，就此，风便有了形状。
　　麦田中心立着一个稻草人。
　　正值六月中旬，夜晚的天气还微微有些凉风，蝉鸣、蛙鸣交织，是夜间活动的动物们的音乐盛会。
　　待到后半夜，蝉声与蛙声渐渐微弱，直至无声，天与地都沉入梦境，黎明还没有来临。
　　田间树上立着一群休憩的乌鸦，它们大多堕入黑甜的梦境，只有极少的几只，偶尔会在哆嗦间半梦半醒地看一眼天空。
　　忽然，一只乌鸦没站稳，一个踉跄，猛地栽在身旁伙伴的身上。
　　那乌鸦被惊醒，“呀——”地一声，展翅一飞，停到了稻草人的肩上。
　　乌鸦群被惊醒，半睁开眼睛环顾一周，没发现什么危险，又嘟嘟囔囔埋怨着睡着了。
　　稻草人肩上的乌鸦伸了伸翅膀，用尖喙梳理了几下羽毛，将嘴插入背上的绒羽，闭上了眼睛。
　　倏尔，那乌鸦似是感受到了危险，展翅欲飞，却是迟了。稻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头张嘴，将乌鸦吞入腹中。
　　有警觉的乌鸦睁眼环顾四周，什么也没发现，空气中只有一片鸦黑的尾羽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半晌，它又闭上了眼睛。
　　稻草人勾起嘴角，顺着习习的夜风舒展了身体，又僵硬地歪了歪头。
　　它喜欢这种进食方式，了无声息。
　　不过这种机会太少了，它吃不饱，为了不饿肚子，黎明前的一个小时，是它进食的时间。
　　它将伴着最为浓稠的夜色，吃下它每日一次的餐食。
　　它喜欢黎明前的黑暗。
　　***
　　天蒙蒙亮，村里那个最淘气的孩子就已经起床出门了。
　　他在村里漫无目的地逛着，看着路边的草叶因不堪露水的重负而弯折，最终在一片更大的叶片上汇聚成更大的露珠。
　　这一切都太无聊了，他想，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事情。
　　他摘下一片叶子，叼在嘴里，大摇大摆又迷茫地走着，他想，我要去哪儿呢，我要做什么？
　　直到天际昼白，村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细碎的对话以及各种家禽的叫声，他才倏忽回神。
　　远远传来叫他名字的声音，是哥哥，他大声应着，往回跑。
　　吃过早饭后，爷爷照例是带他和哥哥去田里。犁地、锄草、防虫害和种空心菜，都是些需要大力气又不失细致的活。
　　小男孩很不满。他不想干这些活儿。
　　趁着哥哥和爷爷不注意，他跑去稻草人身边坐下，仰头看着稻草人的侧脸。
　　这是他最近发现的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看着看着，他有些惊奇地大喊：“哥哥，爷爷！稻草人动了！”
　　稻草人当然不可能在有人的时候动。
　　闻言，爷爷嗤笑一声：“没事找事，你要是真没事干，过来帮我和你哥拔草。”
　　哥哥看了稻草人一眼，没吭声。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起身，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稻草人好几眼，肯定道：“它绝对动了，昨天都不是这样的。”
　　爷爷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要干活就快干，不干别影响我和你哥。”
　　小男孩慢吞吞地走到田里，拔着草，心里却盘算着自己的主意。
　　今天晚上，我要过来看看。他想。
　　随手将砍刀藏进临边的草丛，自以为天衣无缝。
　　哥哥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主意。
　　***
　　入夜，村里寂静无声。
　　猜到爷爷睡着了，小男孩从被窝里爬起来，偷偷打开门，蹑手蹑脚往田边去了。
　　没过一会儿，门又再次打开，哥哥轻手轻脚地掩上门，跟在弟弟身后。
　　小男孩没发现有人跟着，满心满眼都是去看稻草人。
　　今夜的月亮很大，很圆，也很亮，男孩却无心赏看。他只想去看稻草人。
　　哥哥却停在路上，仰头看了一会儿月亮。真美啊，哥哥想。
　　小男孩来到稻草人的面前，月光将一切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小男孩定睛看了很久，有些委委屈屈地嘟囔：“明明就变了，都不信我，它昨天绝对不是这样的。”
　　小男孩说着，忽略了稻草人耷拉下来的脸。
　　吃掉他吧，吃掉他吧，只要吃掉他了，没人会怀疑，也没人会知道的。稻草人在心里对自己说。
　　随后，它张开嘴，将小男孩一口吞了下去。
　　哥哥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冰凉。
　　弟弟……？他的弟弟……被稻草人……吃了？
　　哥哥脑子里嗡嗡作响，从地上捡起那根砍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砍向稻草人：“啊——你还我弟弟！把他吐出来！吐出来！”
　　扑棱棱——树上的乌鸦被惊醒，叫声交织着哥哥的怒吼，将村里人惊醒。
　　村民们披上衣服，拿着火把纷纷从家里赶出来。
　　没一会儿，田间围了不少人。
　　乌云悄然遮住了明月与星辰。
　　有人将哥哥拦下，问他怎么了，哥哥红着眼瞪向稻草人，表情崩溃：“我弟弟，弟弟被它吃了，就是这个稻草人！我要杀了它！”
　　大家静默了一瞬，第一反应就是荒唐，稻草人吃人？怎么可能。
　　可是大家都知道，哥哥从不撒谎，弟弟也不见了。
　　“是真的，我是跟着弟弟来的，我到这儿的时候，刚好看到它一口把弟弟吞了。”哥哥声音沙哑，表情愤恨。
　　“有人见过那孩子吗？”有大人出声问道。
　　众人摇摇头。
　　“那大家先去找找吧。”有人发话，明显是不相信。
　　到场村民都点点头，准备去找人。
　　“等等，找人之前，先把稻草人烧掉吧。反正如果找到了，就损失一个稻草人；没找到……”哥哥顿了顿，没再说下去，找身边的人想借火把。
　　一直静立的稻草人忽然暴起，一口将离它最近的几个人吞下。
　　黑夜中有人反抗，有人惊惧，有人怔愣。
　　这是一场夜色掩映的暴行。
　　直到天际透出第一缕白。
　　一切静寂。
　　不远处的村庄，再也不会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再也不会有人声鼎沸，鸡犬相闻。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不知多少个日升日落，一天傍晚，太阳的余晖染红了大地，白昼与黑夜交替之际，终于，有一队科研团队来到这里。
　　他们看着长满杂草的田野中静静站着的稻草人，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小村庄。
　　有人道：“这个村子已经荒废了，却能从田野里看出人们努力生活过的痕迹，我们就在这儿住下吧！”
　　没人注意到，荒田中的稻草人，偷偷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