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月夜

　　五一假期第二天，夏小雨依旧按照往常时间早起，写完英语和数学作业已经是午饭时间，听见妈妈叫自己吃饭，她立即起身去洗手，待吃完午饭，夏小雨收拾碗筷又去洗碗，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午后的气温已经升腾起来，林森然打来电话的时候夏小雨还坐在床边发呆，小手机接通以后传来林森然的声音，夏小雨抬眼看见窗外的一朵花。
　　林森然昨天出发的时候没有准备练习册，作业写完没有试题可以练手，打来电话让夏小雨去书屋帮自己买新到的题册，“我想要之前说特别难的那一套，听说到货了，你快去帮我买一套，你自己也抢一套。“林森然隔着电话像从前一样”发号施令“，夏小雨把林森然要的书名记在随身携带的便利贴上，准备吃完晚饭去买。
　　林森然参加婚礼之余和父母一起游走在山间溪旁，蹲坐在清澈的溪水边时他想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世界上其实还有很多这样静谧美丽的地方，他想，从古到今，人对于美好的发掘和探索从来没有停止过，所以有了文学，有了美学，也有了艺术。午间行走在山路上，两旁树荫时而遮挡，这就像是欧阳修写的“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努力攀登，终于登顶，而后从山顶向下望，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才真正在林森然心中激荡。
　　日落时分，夏小雨跟父母说明缘由，出门买书，书屋比平时人更多，掏出便利贴找到习题册，夏小雨拿起两本准备付款，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夏小雨，巧啊，你也来买书啊。”宋敏媛的话，像是问题又像陈述句，一时间夏小雨不知道怎么回答，宋敏媛打量夏小雨手中两本一模一样的试题集便明白夏小雨不是只身前来，她旁边还有一个不在场的林森然，然而，林森然的不在场让宋敏媛没有了顾虑，她掏出钱包，支付了两本练习册的钱，然后对夏小雨说道：“这个算我帮林森然买的，顺便送你一本，就算替我和林森然跑腿，见证我们日益浓厚的情谊。”宋敏媛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笑意，夏小雨面无表情、依旧不说话，“你看你生活也很不容易，一本书不要跟我客气，谢谢你啊夏小雨。”宋敏媛推门而出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夏小雨，“小雨，有空来我家玩。”夏小雨还僵在原地，她知道宋敏媛的意思，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夏小雨她和林森然之间的差距，林森然和夏小雨是邻居，但林家也在别处有住宅，夏小雨家的二楼从侧边开了楼梯，上下两层实则只有一层是夏小雨一家的住所，这栋房子归属夏安华的弟弟所有，因为常年在国外无法照料家中事务，所以请夏小雨爸妈住进来，顺便照料夏小雨的外婆，二楼存放着乐器和艺术品，这些收藏品价值不菲，故平时只打扫不使用，夏安华的弟弟夏安邦也曾建议哥哥一家把楼上的房间开放使用，但是夏安华拒绝了，一楼6个房间供4个人住绰绰有余，安全、融洽，还可以降低家务打扫的难度。夏小雨也曾问过父母可不可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而不是借住叔叔家中，总有这些不便之处，夏小雨的爸妈虽然知道女儿的想法，但是出于更加长远的财务考虑，还是没有做出改变。要说夏小雨内心是否自卑，多少是有一些的，从前的那个家虽然小，但它是自己的家。宋敏媛应该是清楚这所有的事情，每一次审视，都在向夏小雨释放人分等级的终极信号，如果是在从前，夏小雨不会在意，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想到林森然就什么都会在乎了，没有人不喜欢更强大更美好的人和事，可目前的状况不是夏小雨努力就能改变的，自卑有时候不是原因而是结果，她隐约感到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巨大且微妙的变化，她觉得自己和林森然之间将生出一道鸿沟，而且会随着他们长大间隔更远。
　　短短的路程，夏小雨走得格外沉重，装练习册的袋子不知怎的破了，当中的一本掉落出来，她蹲下去捡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人注视着自己。
　　夏小雨回到家闷不做声，看到仍然忙碌的爸爸妈妈，她想倾诉今天的不愉快，但又怕父母听后心里难过。中考那一年，夏小雨父母已经做好了为她考到重点高中后进行房屋置换的准备，那是一个江边的楼盘，楼房临江而建，父母看重了当中小小的一套，计划着夏小雨初升高以后便举家搬进去，开始全新的生活，但就在那一年的4月，夏小雨的外婆突发脑疾，爷爷奶奶身子骨硬朗，一直相依相伴，外婆孤苦伶仃一人，现在又因为后遗症行动不便，加上夏小雨中考失利，考入重点高中无望，6月夏安华和徐美娟便接受了弟弟夏安邦的建议开始搬家，9月份住进了半山腰的小区里这栋两层房屋。夏小雨知道父母的难处，也知道自己中考失误才没有去更好学校的机会，所以不能怪任何人，但是初三那一年是家中的多事之秋，表面的平静之下琐事不断，夏安华更加勤勉工作，徐美娟也努力勤俭持家，并非所有的变故都像猛兽，也并非所有的变化都可以名状，父亲深夜独自吸烟时阳台上明灭的光点，母亲白天择菜时紧锁的眉头，都藏着平凡夫妻的烦心事，也是自那一年以后，夏小雨的成长主旋律被她自己定义为上学、做题、吃饭、睡觉，这是她能为这个家庭做出的最有意义和价值的事。
　　林森然这会儿是不是在看书呢，以前想到这个的话自己会立马坐起身来再坚持学一会儿，打起精神哪怕10分钟，也会让她觉得没有落后，可现在即使林森然在加倍学习，自己也不想动，她觉得有些问题似乎与学习无关，也不是自己主观努力可以改变的，更确切地说，她心里觉得，自己和林森然是不同的人，虽然是邻居但是处在不同的世界，有些事实不能再逃避。可是有什么事不能改变的呢，难道这就会影响自己和林森然的友情吗？
　　傍晚回到姨妈家，炊烟袅袅升起，晚饭简单，但林森然心中视其为美味，日落月升，远远望去，整个村庄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淡蓝色里面，仿佛童话中星月夜里的乡村魔法屋。
　　21：30，林森然照例进行晚间阅读和学习，他想起白天山间溪边的景色，想到表哥婚礼的喜庆圆满，想过以后在乡村也要有自己的一间小屋，不知怎么，他想夏小雨了。
　　夏小雨在干什么呢，该不会买回了练习册以后自己偷偷在练习吧？有没有买到自己说的那个题集，买到了也不发个短信说一声，让自己猜。夏小雨会不会和别人一起出去玩了才没有联系自己的，应该不会，也许以后有机会了，可以带夏小雨来这里看看，林森然觉得夏小雨和自己一样，会喜欢这里的。
　　两人相隔两地，但是此时都在想念着对方，翻来覆去间，林森然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假期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家里二楼书房，现在想联系夏小雨，只能用姨妈家客厅里的座机电话拨过去了，一阵操作以后，他终于拨通了正确的号码，过了好久电话才终于接通，林森然猜夏小雨不知对方是谁所以不敢接电话便先开口说道：“是我，夏小雨，我是林森然。”夏小雨全然放松下来，她听到林森然的声音是那样意外又惊喜，她不知该说什么，但是又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于是，她用淡淡的语气和平平的音调，回应着少年之间的默契，“我这里有星星还有月亮，你在干什么啊？“林森然又问道，夏小雨心头的思虑和和忧愁突然就消散了，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夏安华把明早整理修建草坪的工具准备好，又看了看天气预报，明天阴天，午后有雨，于是自己打算一早上完成修建工作，收拾得当，去关门窗，夏安华发现自己家门外站着一个人，瘦弱高挑，身穿黑衣，像是一个年轻人，这么晚了，谁会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呢，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上前问问，那人见有人走上前来，转身向反方向走去，夏安华更觉可疑，不由加紧脚步，两人来到僻静处，前任突然停下脚步不再疾行，夏安华见状也停下脚步，男子转身过来，问夏安华为什么跟着自己，夏安华只说自己是这里的住户，见夜晚有人立在自家门口，觉得可能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这才上前询问，“可你见我就走，小伙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男子见夏安华并无敌意也松弛下来，便说：“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来这儿也是看望一个朋友。”夏安华又说：“那你这朋友叫什么名字，你有电话没有，拨过去问问，夜深了，你老这么站在外面等也不好。”男子不再作声，过了会儿看着夏安华说，“叔，谢谢你，我其实不是来看朋友，是来找人，我找一个叫林森然的。”听到林森然的名字，夏安华心里有了判断，16、17岁的小伙子，不是兄弟就是可能起冲突的敌人，打打闹闹，最后都成了陌生人，可他从经验和阅历出发，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应当是有自己不了解的事在其中，想了想说道：“小伙子，他们一家我认识，今天不在家，你要不改天再来，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家里人也担心啊。”夏安华拍拍男孩儿的肩膀说。“谢谢叔，我这就走了，给您添麻烦。”男子跟夏安华鞠一躬后，匆匆走入夜色当中。夏安华知道，人的心会有各种想法萌生，今晚，他可能是用善意和关心，瓦解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从而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刚刚的交流给自己提了醒，林家和夏家从来交好又相互照应，夏小雨和林森然都长大了，有些事还是没变，比如邻里间的帮衬友好，有些事却变了，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不论小时候如何活泼外向，长大后怎么沉静内敛，骨子里是一个温良、柔弱又善良的女孩儿，有时太过心软容易伤了自己，有时考虑过多显得怯懦，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再温婉懦弱的人也会有勇敢的时候，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早体验一段恋爱，更不希望自己女儿把勇敢的品质用在感情上，爱情的苦，不想让女儿白白去吃，这是夏安华从夏小雨出生那一刻就坚定了的想法，今晚的事让夏安华意识到变化，也有了干预的思路，他要让女儿在自己给予的厚望中茁壮成长、乘风破浪、披荆斩棘，成为优秀独立的女性，但与爱情无关。
　　夏小雨和林森然还在你一言我一句的聊着，星月夜里，事情彻底起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