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

　　十一月中，渭河已结上了厚厚的冰。张夫人的病又出现了反复，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欣儿和王婶去看望了张夫人，她已卧榻多日，面色灰暗，说一句话也喘的厉害，张祁昼夜不分的随侍在身边，听说也已经捎信让张宏从外地赶回。王婶说看张夫人的情况，似乎不好，让欣儿经常去张府走动，陪伴张祁，宽慰她一些。一日欣儿刚到张府，便被张夫人请了过去。张夫人的病见不得寒气，欣儿便在外室的火炉旁烘烤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内室。室内烛光昏黄，氤氲着草药的味道，张祁和她大哥张宏都守在床前，欣儿犹疑着要不要上前去，张夫人见欣儿进来了，便示意扶她坐起来，抬了抬手，让欣儿走近些。
　　欣儿上前去，张夫人伸出手来，欣儿急忙握住，心头一酸。与张家母女之间，欣儿有着说不清的亲近感，她们于欣儿，大概也是如此。张夫人缓缓开口：“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大概也能猜到我有些话未与你说。”欣儿一惊，张夫人压了压她的手，继续道：“你父母是我的故交。你的父亲，和祁儿父亲有同门之谊，他曾是魏郡太守，叫京房。而你的母亲，更是我未出阁时的好友。”她顿了顿，似乎往日时光铺面而来，又不知如何一言两语的描述，“你父亲得罪了当时的权臣石显，他们不能容他在世，还把你外公家斩尽杀绝。所有人用尽办法偷梁换柱，这才保住了你母亲与你。你母亲怕连累我们，之后便执意与我们断了联系。”欣儿头脑一片空白。张夫人大约已经很久没有说过那么大段的话，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其实祁儿生日那日，我便认出了你，你母亲绣的荷花，花瓣上总会留着一颗露珠，除了她不会有人这么绣。我虽然认出了你，但是又想，你母亲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这些呢。我猜，她一是不知道石显已经死了，再无人要杀你们；二是她不愿意你牵挂着这些仇恨过日子，你孤身一人，哪里斗得过那些人呢。你母亲的愿望，大概是希望你在乡下平静的生活吧。”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她明显气力不济，靠在垫子上，微喘着气，面色潮红，眼睛闭着，看不见里面的无数情绪。
　　众人都被张夫人的话惊到了，许久无人说话，还是张夫人睁开了眼睛，叹气道：“我本也不想告诉你了，可是你如今已在京城，你母亲又如何能料到呢，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她一只手紧攥欣儿的手，另一只手向着张祁伸去，张祁赶忙握住。她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看向张宏：“宏儿，以后两个妹妹都要你照顾了，好好照看这个家。”那几日欣儿便留在张府。张大人下了朝，也会过来待一会儿，陪着张夫人，相对无言。每当这时候，张祁便拉着欣儿避开，她们站在廊下，看着太阳一点点沉没，天空被染成粉色的灰，然后很快的暗淡下去。
　　数日后，张夫人再也没醒来。葬礼在大雨中举行，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欣儿远远的望着，只感到天地苍茫。生命中那些原以为不能承受的别离，经历多了，就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