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

　　王莽十四岁这年，王婶挂心的事情一件件的解决了。在借遍了亲戚朋友后，王永终于迎娶到了单家姑娘。成婚那天，单姑娘的脸颊比晚霞还要艳丽，王永的眉目比青松还要俊朗。单姑娘嫁过来后，不久就怀孕了，王叔王婶乐的整天合不拢嘴。王永也谋到了乡里管事的职位，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家里经济状况也总是好了些。王莽大约是受到了他哥哥榜样力量的感召，不再出去疯玩，对待学业比以往都要认真，经常缠着欣儿的母亲请教。欣儿母亲私下感慨，说王莽脑子灵活，将来会比他哥哥还要有出息。
　　生活的改善，总是要像燕子筑巢，一点点累积，而不幸的来临，却如一阵狂风，猝不及防。盛夏某天，一贯早早便出去卖饼的王叔，说是身体不舒服，在家歇着。王婶唠叨了他两句，便出去下地了，中午她从地里回来，却慌慌张张来让欣儿母亲过去看看。欣儿跟着母亲跑过去，看到母亲把了把王叔的脉，眉头一皱，便让王婶赶紧去请郎中。待到王婶和欣儿母亲带着郎中匆匆而回，王叔已经断了气，床前是哭成泪人的王莽和单姑娘。
　　对于这几个年轻人来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身边消失，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震动。王叔虽然木讷不善言，可是他会为孩子们做捉黄鳝的笼子和捕知了的网兜，会在欣儿跑过他摊边的时候塞给她一个炊饼，会在翻地的时候顺手把欣儿家的地也翻一遍。他忙碌了半生，生活刚刚有了起色，便这样匆忙的走了。王婶大概从未料到，与王叔吵了一辈子架，总是她占了上风，可一旦这个对手不在了，所有曾经的胜利都成了遗憾。王永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整日早出晚归，而王莽越来越沉默，即使欣儿终日和他在一起，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所幸王永的孩子快要出生，孩子便是一个家庭新的希望。而对于欣儿来说，她不禁想，如果母亲也这么突然离开，那在这世界上，她便真正是一个人了。她被这样的恐慌抓紧了心脏，不得喘息。
　　这年入秋以后，欣儿的母亲便患上了咳疾，不得已停了教书和织工。欣儿求她不要再辛劳，自己会捉鱼摸虾，总不至于饿死。母亲笑着说哪里有人不生病的呢，实在不用如此紧张。可她不知道死亡二字，已如悬在欣儿心上的利剑。可惜老天似乎很喜欢捉弄那些所剩无几的人，母亲日渐消瘦，食量也越发的少了，大夫请了几拨，一贴贴的药下去，却从不见好转。到了年底，母亲已经几乎不能起床，她和欣儿都知道相伴的日子已经不多。那年除夕，王婶送了好多饺子过来，欣儿喂母亲吃了两个，母亲便摆着手示意吃不下了。她从枕下摸出了一个锦袋，示意欣儿打开，里面是一枚洁白的玉玦，刻着一个小小的京字。母亲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我与王婶已经说好了，以后你就跟着她们一家生活。在别人家，一定要多做事，少说话。若有一天，你决定独自一人生活，也不要害怕，办法总会比困难多。这玉玦，曾是你父亲的贴身之物，若有一天，真的走投无路，也能当些银子。”欣儿心中难受，伏在母亲胸上默默掉泪，母亲抚摸着她黑亮的长发，也不再说话。外头爆竹声声，家家户户都在辞旧迎新，一团喜气，而这对母女，却一步步的走向别离。
　　正月初八，母亲再也没有醒来。外面大雪风飞，母亲的手却仿佛一直温热着，欣儿跪在母亲身边，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王婶帮着安排了安葬的事情。连着几个月，王莽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欣儿。两个相似命运的孩子，感觉小小的世界轰然崩塌，即使真实的序幕尚未在他们面前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