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猜

　　“母亲，母亲，看我又摘了这许多桑葚”，屋内的妇人抬起眼，看见冲进门的小姑娘神采飞扬地挥舞着黑漆漆的一双手，无奈的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织物，浸湿毛巾为她擦拭。“你啊，是不是又去爬树啦，为娘说了多少次，女孩子要温柔沉静，像你这样整天爬树下河的，哪里还有女子的样子。再说你王永哥哥就要成亲了，以后不许再拉着他和你们瞎胡闹，听到了没？”小姑娘看着铜镜里那紫色的唇，吐着舌头做鬼脸：“娘，不是我叫他去的，是王莽让他去的，我今天也没爬树，就拿着筛子站在树下而已。”妇人瞪了一眼，手下加重了力道：“你们俩都不省心，教你们读书时倒没有这般伶俐劲。”
　　这家子是从外地搬过来的，男人死得早，好在村子里民风淳朴，大家都同情这对母女。妇人平日也是靠着一点织品挣钱，生活得很清苦，但因妇人闲来还教着村里一些孩子认字读书，所以有时候会收到乡邻们送来的蛋肉，改善一下生活。村子里的人只是很奇怪，这妇人坚持要教女儿欣儿读书认字，要求的还比对其他男孩子严格。在乡下，女孩子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要紧事，认不认字并无紧要。
　　天色渐沉，炊烟氲起。妇人刚从田里摘了新鲜的韭菜，准备做韭菜烙饼。欣儿一边烧火，一边眼巴巴的趴在灶台上看饼。妇人像是一个魔术师，熟练的在锅上抹一层薄油，手一挥舞，饼子便听话地躺到锅边上，然后用手蘸水，均匀的撒在饼上。不一会儿，饼面就成了金黄色，一股诱人的香味开始钻进鼻子。妇人看女儿眼睛都快贴到饼子上了，笑道：”“差不多了，欣儿你去叫王莽过来拿。”女孩嘴里应着，人已经跑出去了，两三步就冲到隔壁。推开院门，便看到少年蹲在院子里，拿根木棍在地上划拉，屋里隐约传来夫妻争吵的声音。欣儿慢慢踱到他身边蹲下，轻轻地问：“我娘做了韭菜饼，你要不要过去吃？”少年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拉着欣儿便跑了出去。
　　“王莽来啦，洗手吃饭。”妇人已经端上了一大盆烙饼，欣儿和王莽各自抱着一块，心满意足的啃着。妇人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们狼吞虎咽。“李娘你也吃”，王莽夹了一张饼放到妇人碗里，转手又给欣儿夹了一张饼。欣儿吃着手里的看着碗里的，高兴得两条小短腿晃不停，书中说的世事静好，大概形容的便是此刻。
　　吃完了王莽不肯回家，缠着要妇人给他讲故事。故事还没起头，便听着有人猛地推开了院门，急冲冲的往里走，来人是隔壁王婶，怀里还夹着个酒坛子。王婶没料到王莽在，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愣住了。欣儿侧着眼，瞄到王莽脸蹭的红了。妇人忙站起来，招呼王婶道：“今天做了韭菜饼，正准备让王莽拿点回去呢，你就来了，正好正好。”欣儿冲王莽眨了眨眼睛：“王婶，我们吃的很饱，正好出去转转。”
　　两个孩子往屋后的矮山上走，王莽沉默了许久，才沉沉的说：“他们是为了我哥聘礼的事情吵架。”王莽有个大五岁的哥哥王永，钟情隔壁村的单姑娘，可是单家开口要一笔不小的聘礼钱，王叔只不过以卖炊饼糊口，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的钱，而王婶性子刚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上这笔聘礼，唯恐别人小瞧了她去。
　　矮山顶上有块光溜溜的大石头，天气晴朗的夜晚，孩子们经常躺在上面看星星。整个苍穹都覆盖下来，天空像一条深蓝色的锦缎，上面缀满了宝石。王莽躺在欣儿身边，喃喃自语：“欣儿，你知道么，我好羡慕你，你母亲总是和颜悦色，又懂的那么多。”欣儿伸出手，描摹着星河的形状：“你怎知我不羡慕你呢，你爹娘虽然总是吵架，但是他们都还在你身边，而我从不知我父亲是谁。以前总是问，每次问了母亲都难过。渐渐的我就不问了，我不想再让我娘伤心，只希望我能早点长大，让她不那么辛苦了。”王莽转头望着难得流露出哀伤情绪的小姑娘，墨玉般的眸子里倒映了漫天星光。他手探过来，轻轻的勾住欣儿的手指，哼起妇人前几日教给他们的小曲：“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清风拂身，风中夹杂着泥土和青草，还有王莽身上的味道，小姑娘被这些味道包裹着，托浮着，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