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至爱之父 至爱之母

　　“他就要来喽……”阿特姆略显神秘的话语除师霖外每人理解它的含义。突然夹层外面那些纷乱的操作口令声通通消失，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能隐约听到仪器设备偶尔发出的蜂鸣声。此时此刻，大脑的全息视图在显示屏上呈现出来，那都是经计算机处理后形成可供分析的动态神经元网络模型。接着出现了高昂的操纵员指令：
　　“师氏集团驻吉姆岛科研中心，联合国际防御部队太平洋基地，无机生命体尖端改造与研究项目，第118号受试者，年龄15周岁，手术授权已确认完毕，1分钟倒数！”
　　“金属陶瓷外骨骼合成！55秒倒数！”
　　“钛合金保护层移植成功！50秒倒数！”
　　“硅胶材料皮肤移植成功！45秒倒数！”
　　师霖靠近的显示屏上不同颜色的警告图标闪烁着，那个蝉蛹形状的培育舱开始变得就像燃烧的摇篮，能量在里面疯狂翻滚着，又传输到服务器库中，让显示屏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量级信息让电圈噼啪作响。
　　操纵员们疯狂地调控着参数，师霖和阿特姆也已加入其中，因为他们就快成功了。备用服务器堆在墙边，实验室底下的机械库房也临时改接了线缆。他们利用了所有可以使用的服务器容量，在培育舱内连接了多个传感器和测定仪，从而获得更高速的宽带来传输量子级仿生计算机的信息矩阵。
　　“中枢计算机植入成功！30秒倒数！”
　　“卫星中继站联接成功！25秒倒数！”
　　“基因编码设置完成！20秒倒数！”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师霖博士看着培育舱正常地工作，他控制培育舱外壳由银灰转变为透明，清澈的黏性液体充盈其中，大家终于发现培育舱的奇特外形像是什么了。
　　从显示屏上赵渺可以从宏观或微观角度观察培育舱中的手术进程。“这简直就是神迹，前所未有的。材料中的金属原子竟然不仅能与组织细胞共存，还能与之相结合。这样无论密度如何，都可以实现细胞融汇。”他折服于技术的创新说道，师霖朝他点点头。
　　“3秒倒数！三……二……一！”
　　最后一个数字的声音仍在回荡，培育舱内开始释放大量的电磁脉冲，实验室内的所有电子设备及变压器在一瞬间都关停了，迸发出阵阵火花，整个基地的电力供应都被中断，当然是除了基地指挥中心外的整个吉姆岛。“查明断电原因！”师霖愤怒地命令道。
　　“中枢计算机故障，6号磁控电子信息管道短路！整个基地的系统信息都在向舱内传输！”此刻实验室内的应急灯仍未立即亮起，阿特姆教授紧张地朝黑暗中的其他工作人员说道：“快点！让我看到舱内的信息！”
　　“何があったの？”福井博士也冲了进来，发现实验室内已完全陷入混乱。张添站在黑暗里两眼呆滞地将注意力转向应急灯探照下的培育舱方向，他发现摇篮内部的异常，赶忙伸出手拉住了正要离开原位置的陈明的胳膊。“快把培育舱里的东西弄出来，陈明。”
　　陈明似乎明白张添的意思，依靠对操纵台格局的印象摸索着挪向培育舱。当陈明接触到培育舱光滑的外壳时，他用神经控制将两眼瞳孔变成猩红色，并从嘴里喷射出焊炬状的火焰，用于灼烧坚固的外壳，切断封闭培育舱的金属电气元件，被割开的位置都火星四溅，留下太阳耀斑状的痕迹。
　　能量在它周围发出噼啪声，就像集中了附近所有爆发出的电流一样。培育舱的外壳逐渐被熔炼吞噬，仿佛是被氢氟酸侵蚀的脆弱玻璃板，溶成滚荡的碎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里，睁大眼睛试图辨认培育舱内阴影中的物体。
　　就在这时候，备用电力系统启动，数排应急灯悉数亮起，顷刻之间即使是戴着护目镜的工作人员也无法直视四处。师霖便紧闭眼睛走到操纵台前，他屏住呼吸手动操控探照亮暗程度，让灯光慢慢黯淡下来。所有人终于能够清晰地看向舱内。
　　培育舱内浮现出人的身影。
　　他微低着脑袋，鼻梁上架着眼镜。
　　突然睁开双眼，他抬头看向周围早已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科研人员，军备成员，以及矗立在原地的赵渺等人，但他在凝视了几秒钟后仍然保持原姿态和原位置不动。
　　而无量的信息正无止境地涌入大脑。
　　脑海已是信息的海洋。
　　脑海内的分析程序瞬间生成百多万个高阶矩阵，常微分方程和偏微分方程，股股数据的洪流从脑接口汹涌而入，他能隐约分辨出组成洪流的分子，它们是一组组周围的压强、温度和湿度参数，这数据的洪流如炽热的岩浆，注入了矩阵和方程的海洋。
　　感受到自己下方的吉姆岛深处，那里面是四十亿年前的沉积层，那时地球刚刚诞生五亿年。岛屿下方是一片浑浊的海，回想起海的婴儿状态，海面被不断的闪电击打着；那时的太阳，是迷蒙的天空中一个毛茸茸的光团，在海面上映出一片血红；以很短的间隔，天空中不时出现另一些光团，拖着长长的火尾撞击海面，这些陨石激起的海啸会把巨浪推上岩浆横流的大陆，水火相遇产生的遮天蒸汽云让太阳更加黯淡。与这地狱的惨烈不同，浑浊的海水中悄悄地酝酿着小小的故事。这时，有机分子在闪电和宇宙射线中诞生，它们碰撞、融合、裂解。这是一场漫长的积木游戏，持续了五亿年。终于一根分子链颤抖着分裂，复制出另一根完全相同的分子链，然后它们分别吸附周围的有机小分子，再次复制自己，一直延续下去。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心想。
　　他甚至将能够自我复制的访问程序上传到他链接的外部系统软件上。一旦这样的途径建立起来，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获取任何数字信息。而纳米颗粒必须筛选这些庞大的数据流，根据其与他当下的思维过程的相关性，提醒他注意那些会让他感兴趣的文件，就好像是人类的潜意识，但它具有不断变化的搜索参数，可以直接将信息下载到他的记忆中。而此时他却将这些信息编辑成了一句平平无奇的人类日常问候：
　　“嘿，你们好啊。怎么没有人说话？”
　　其余的所有人惊奇地互相看看，实验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还不断有其它部门的工作人员进来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都默默地盯着始终悬浮在舱内的他。
　　“徐……徐倬？”师冉打破沉默，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心跳加速甚至精神受创，他们明明在邮箱文件传来的视频中看到自己的朋友从被拦截迫降的飞机中抬到医护人员的医用无人机上，他明明在被送往救护中心的途中就停止了心跳。而徐倬此时此刻正笔直地，精神充沛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徐倬以莞尔一笑作为回应。
　　他看起来几乎和原来的徐倬完全相同，面部仍然保留着先前呆滞的微笑，脸庞并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苍白。纳米颗粒和人造肌肉并没有让他看上去像个笨重的机器人，反而更加圆润纤细，更像是原本的人类模样。
　　“我的胳膊感觉不一样了。”徐倬抬起双臂来审视自己的全新躯体，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进行适应。“哦，我的皮肤材质变成了硅胶与聚碳酸酯化合产品，它似乎能够灵敏传输神经信号，我的脊柱、脚部和四肢各关节处均还装着磁性接口。”
　　“是这样的，同时我们也成功了，比之前任何一个受试者的手术都更加成功。几十亿个纳米粒子与徐倬的器官发生交互作用，改造了他的躯体，用更强大的全新组织取代了他被暗物质吞噬而失去的组织。”师霖激动地感叹道，他这时终于可以向大家解释这件事情的情况，“部队当时就在欧洲战区驻扎，安德森·哈定的专机刚好被我们拦截，于是我发现了当时奄奄一息的徐倬。”
　　“所以我死了而现在又复活了。那么我可能已不再是我自己了，也不再是人类，我算是新型人类。”徐倬回应着师霖便伸腿向舱外迈出一步，“我现在的身体一部分属于人类，另一部分属于机器。这简直就是技术奇迹，有机与无机构成完美的平衡。感谢你们对我所做的付出，万分感谢。”
　　“从某种意义上讲，你还是你。我们适当地为你保留了部分没有被暗物质污染的有机器官，包括你的心脏。所以仅仅是利用量子级仿生计算机改造了躯体。”阿特姆教授回答道徐倬的问题，在实验室内来回踱步。师冉的眼角泛起薄薄的水雾，她和自己的朋友们同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徐倬回到他们身边。
　　“我们只是将技术付诸行动，把理论化为现实罢了，大型超级计算机研究项目本身就被科学界极为重视，虽然我们早已实现终极容量和终极运算的超弦计算机，但超空间微观矩阵始终无法与生物体相连，这项研究的突破应归功他人。孩子，你不必感谢我们。”
　　师霖默默地说着看向身边的赵渺和其他实验室中的人员，戴上数据手套在半空中调出了一幅全息影像，把操作面板中一个视频文件激活。全息影像系统从空中扩充至科研中心各处，将所有在场的人都笼罩在里面。
　　无数发光的小微粒逐渐组成了三维全息影像中的实物，首先构建出的是两把椅子，然后出现了两个成年人的身影。赵渺率先辨认出那个男人是徐雷，而旁边那个身材颀长苗条的女性，穿着整洁的科研室制服，脸上浮现着灿烂的笑容，面庞美丽动人。
　　“这二位是已故的，徐倬的父母，理论物理学家徐雷和脑科学家沈琴。这段影像来自徐倬九岁时沈琴送给他的临别礼物，一部录像带，我们的调查队从徐倬在纽特市临时租房里找到它并带了出来。”
　　徐倬也同样看到自己的父母，他似乎仍然保留着人类的思想感情，从而使下唇微微颤动，记忆的灵魂仍然在他的脑中。
　　“这是AHS集团首席科学家徐雷博士和助手沈琴博士的视频途径记录笔记……”徐雷先坐下来开始讲话，“这个视频将不会保存在数据库中，而是存在旧录像带的硬盘里，将由沈琴博士亲手交给我们的儿子，徐倬。”
　　“倬倬，现在你还太小，有些东西还理解不了，所以我们才把它们拍成视频留你。”仍然年轻时的沈琴甜美地紧接着说道，“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们此生最棒的创作——就是你。”
　　“明天爸爸就要离开上海去纽特了，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始终认为，那些能让大多数人陶冶性情的美是软弱无力的，真正的美要有内在的力量来支撑，它是通过像恐惧和残酷这类更有穿透力的感觉来展现自己的，你能够从它获得力量，也可能死在它上面，暗物质将这种美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从此，我对暗物质内在黑暗产生的迷恋便上升到美学和哲学高度。”徐雷说道。
　　“自从确定你和妈妈都遭到了暗物质射线的辐射后，我一直想要找到治愈你们的方法，这是我的过错，所以我才决定前往纽特市，因为AHS内部研发出重要的人工智能科技，或许可以赶得上挽救你和妈妈的生命，我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失去你们，不然我会后悔一生。”徐雷继续说着，将手中的移动平板递给身旁默默落泪的沈琴。
　　沈琴接过移动平板并反转过来，对准摄像机镜头呈现在所有人眼前。“这是一个大脑结构的全视图，是由解析摄像机拍摄的，五百万个截面同时动态扫描。如果可以把以前的软件模拟转化为硬件，一个微处理器模拟一个神经元，就能使所有微处理器互联，并可以动态地变更连接模式。倬倬，这些是妈妈毕生的研究结果，我希望你可以将它继续下去，未来是属于你的。”
　　“为了你和妈妈，我甘愿做这个罪人。先前来自黑暗的神来找我，我同样答应了他那邪恶的要求，帮助他完成这个末日计划。计划里我已设置了防火墙，是整个计划唯一的漏洞，一旦我越过了承诺的那条线，我希望你，我的儿子，能够用各种方式制止我。”徐雷说着的途中，沈琴似乎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她还是沉住气没有作出行动。
　　“如果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回到你和妈妈的身边，请你忘记我吧。我也不想让你在失去父亲的阴影里成长，不可避免的事情时刻都在发生，人生就是如此。当我面对失去妻儿的悲剧时，我被迫去做出一个这样决定，一个会回荡在历史中的人类的决定。但伴随这个决定还存在问题，AHS的技术和妈妈的研究会要求将你改造，我们或许必须创造出新型的人类，与机器结合的人类。但归结到我的初衷，我爱你胜过我自己。”
　　“是我们的热情去让你存活，你是我们唯一的精神寄托，确实是这样，如果此生能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事，那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吧。”沈琴最后留下了这段话，她与徐雷最后一次坐在一起，直视镜头微笑。
　　全息影像消失不见。
　　周围有的人让泪水从脸颊滑落，有的人一脸肃穆的神情，或许还无法相信伟大科学家在生命瞬间的艰难人性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