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仿生机器

　　战争终究还是结束了，但这并不仅仅指的是纽特市的末日黎明之战，也同样代表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终结。最近提出的《新纪元协定》在纽约曼哈顿召开的特别联合国大会上成功签署，签字双方分别是联合国代表和叛军代表，在两位青年代表握手示意和平的瞬间，赵渺独自站立在AHS大楼外侧的直播屏幕之下默默地扬起了嘴角。
　　纽特市空中的裂缝似乎被无形的针线缝合在一起，不留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乌云在悄然间朝远方散去，阳光穿透进来，纽特市在太阳直射的光照下焕发了生机。正值黄昏时间，太阳正在暗下去，由耀眼的黄白色变成了柔和的橘红，给海平面镀上一层温馨的金光。师氏集团所修筑的跨海大桥连通着纽特市东南部的港口，在这里纽特市首次开启了世界的窗口，现如今已经不再是过去纽特人们垄断科学技术的时代了。
　　少年们正乘着辆太阳能子弹列车前往师氏集团秘密的总部基地。列车完全自动行驶，透明的车舱内没有任何驾驶设备，运载舱仿佛静止地悬在轨道桥上。其实这时运载舱的运行速度是每小时一千公里左右，相当于本世纪初时高铁速度的三倍，到达位于雅浦群岛的基地大约仅需要五分钟。
　　赵渺静静地坐在靠近车头的位置，望着窗外西太平洋上没有一丝波澜的美景，这时他眼中的世界就是一根无限延伸的钢丝，这根钢丝呈现出银白色的光辉，阳光强时便看不见。陈明看起来精力充沛，但赵渺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泛出紫色，他遭到些许伽马射线辐射后就病了，但治疗的医生告诉他并无大碍，由于赵渺在几日内不断和M原石相接触，因此产生了特殊的暗物质抗体。
　　而徐雷的遗体几周前被送回了中国，下一步不清楚如何处理。安德森则在飞往伦敦的航班上因癌离世了，徐倬同样在那航班上，他确实离开了大家，去往了更加遥远的地方。他们挽救了末日，却没能挽救朋友。
　　“秃鹰飞哪儿去了？有些账我还没和他清呢，毕竟改造突变外星生物在纽特市也算非法活动。”张添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
　　“暂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他隐藏得很严密，甚至将广播的语音内容都删除了。”师冉微笑着说道，车载空调吹起她柔软的长发。
　　“秃鹰可比我们想象中狡猾，这简直就是鬣狗行为嘛，以后干脆就称呼他为鬣狗教授算了，反正都是畜生。原石呢？原石的事情都解决了没？”陈明向赵渺询问道。
　　“大量的W原石和M原石都被射线集中起来摧毁了，这是联合政府的决定。不过还有部分M原石碎片被同意保留在学校科研中心那里，你们知道的，我还是想要参与研究，这很重要。”赵渺立马转过身子来并且严肃地说道，“从我得到M原石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认为它只是一个能让暗物质粒子产生荧光的闪烁晶体，或者是被伪造成天然形成模样的闪烁晶体探测器罢了，但实验结果否定了我。原石的确是自然物质，这毋庸置疑。”
　　“这些天来我查阅了一些电子版古籍，似乎也弄清火凤凰族和原石间的联系了。你应该还记得火凤凰族密室中的预言吧，我想或许是生活在约三万年前火凤凰族人意外接触到了陨石碎片中的M原石，致使他们被转移到了白垩纪时期，这样一来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师冉接着解释道，“但安提和陈明的特殊能力该怎么解释呢？安提是传说中的火凤凰神，陈明则是堪称弑神武器的火龙。”
　　“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能力和M原石一样起源于宇宙空间，也就是说，他们或他们的祖先都来自地球之外的地方。他们的能力算是超自然能力，而我呢，则拥有在已知自然规律内的超技术能力。”赵渺说完便笑了，尽管大家并未明白他在笑些什么，陈明则根本没有注意听他讲的话。
　　“世界的战争就这么因为我们的举动停歇了吗？尽管它盘踞了21世纪二分之一的人类世界，而纽特市中的人们却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虽然这是刻意为之。”张添咀嚼着薯片喃喃自语道，“看来我们不只是拯救了一座城市，而是数万年的人类文明。”
　　“话是这么说的，但我们是怎么做到的我都不知道。”陈明双臂在胸前交插，二郎腿翘得差点踢到对面坐着的张添。
　　“安德森的自述，我都用手表记录了下来，那段录音在联合政府要求下在全球范围内广播，双方军队听到之后纷纷撤退了。”赵渺轻笑着说道，“诶张添，收到厄瑟哥哥从夏威夷送回的明信片了吗？联系上没？”
　　“完全联系不上，而且新闻上说AHS的系统黑进了运输市民的直升机，都在转移到安全地点的途中被定时炸弹引爆了……我真的很担心他。”张添说完便深叹了口气，沉默由此在车厢中持续了许久，大家谁也没再说话。
　　师氏集团的基地隐藏在雅浦群岛内的欧里皮克岛上，这片由师冉爸爸师霖挑选的土地属于密克罗尼西亚联邦，当地政府与师氏签订协议以合理使用。原本满是红色珊瑚的岛屿经过大规模改造变成了一座金属的高山，在太平洋中赫然耸立，占据了半个天空。师霖将这座岛屿重新命名为“吉姆岛”，主要是致敬英国作家罗伯特·史蒂文森的作品《金银岛》中那个寻宝的传奇少年。
　　透过车窗和浓雾，赵渺看到这座岛屿几乎全部是用金属建成的，建筑物都是金属构造，除金属外也很少见到其他的材料，没有任何合成板。
　　吉姆岛是师氏集团的真正总部，纽特市内的大楼只是投资的项目之一，已经被改造成私人公寓。令大家感到意外的是，这是师冉和陈明第二次到这里来，以前他们都从不了解公司的事情，那些工作都是由师冉父母两人共同处理的。在潜意识中，师冉总认为这笔巨大的财富将来不会属于自己，似乎更不属于陈明，集团带来的贡献和财富可能属于整个人类社会。
　　建造这座岛前后用了四年时间，其中值得介绍的是它主体结构的数据和内部设施以及在太平洋上这片最美丽的地方是如何移动的。新建岛屿的地下部分既不会变形也不会发生断裂，因为构成岛体的大量钢板都用横向连杆有力地固定住了，数不清的铆钉和螺钉使整个结构十分牢固。
　　子弹列车接近岛屿内部，就遇到了吉姆岛边界巡逻部队。列车接到封锁线的命令后停止前进，一架巡逻直升机向列车驶来，它体积很小，从远处只能够听到螺旋桨减速发出的摩擦噪声，驶得很近才看清机身。列车控制中心与巡逻机交接时，师冉看清了直升机里坐着的几名军人，均身穿墨蓝色的纳米作战服。但交接完成后，从直升机中走来的却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在铁轨不断地摇晃中仍保持着优雅沉稳的风度。
　　“爸！”师冉认出走下来的男人，默默地抹去眼角涌出来的泪水。毕竟在师冉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时刻，师霖博士仍在纽特市外忙于工作。据赵渺之前的了解，师霖在中国和纽特市都有机械和量子物理学博士学位，还有数学的博士学位，当过最年轻的学院教授，最年轻的科学院院士，曾是纽特市宏观量子研究项目的首席科学家，而且因此项研究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提名。
　　师霖与师冉和陈明分别拥抱后并没有说多余的话，便带领四人向岛屿内部走。海岸附近雾很大，排排探照灯在雾中照出一片昏黄，眼前的一切都会初见者浑身颤抖。空中四处是巡逻直升机，在雾中只能隐约看到亮灯的影子。大家周围围着装甲军车和陆战士兵，他们都面朝外围，几名拿着步话机的军官聚成一堆商议着什么，不时抬头朝海岸这边看看。大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让人头皮发炸的轰鸣声，连稳重的师霖都捂起耳朵，向后方望去，几艘朦胧的蓝色光斑中的舰艇艰难地把舰首从深深的浪谷中抬起来，在轰然的巨响中，舰首撞穿一道道浪墙，腾起的漫天浪沫贪婪地吸收着蒙雾中残存的银光。
　　“联合国际防御部队的战略编队演习，你们最近也应该听说了吧，就是非纽特市人们口中所说的联军，不过联军现在也很快就要解散，因为战争结束了。”师霖说道，“海里边能看到的那些战列舰，都是亚联部队和特别战略部队仅剩的几艘仍在服役状态下的，大部分战列舰都已经被摧毁或淘汰。”所有人一齐望向海平面的方向，看到战列舰的聚变发动机像Z原石那样发出呈幽蓝色的光。
　　“爸，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过我们这些事情，包括你在联军部队里担任首席科研专家的事情。”师冉此时此刻格外希望得到一个真诚的答案，而不是多年来善意的谎言。
　　“有些事情，早些告诉你们确实是不合时宜，更何况部队内部要求情报全方位封锁，所以那些问题我之前只能以沉默回答。”师霖笑笑说，那是种让四个年轻人看不懂的笑，但他可以肯定这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吉姆岛在战争中是全球战略部署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时的代号是太平洋基地，由集团内部直接管理。新纪元34年时悉尼基地在战争中被摧毁，大洋洲联军部队也被瓦解，所以后来我们就把吉姆岛无偿捐赠给联合政府了。”
　　“那么，您把我们这时带到岛上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子弹列车这移动速度搞得我牙龈出血又止不住了。”陈明冷漠地回答，目光从舰队移开，遥望着金属岛更加深邃的地方，那里的神秘吸引着他。
　　“跟我来吧。”师霖明白大家的内心，便转身带领这些少年穿过面积宽广的停机坪，朝着他心目中指挥中心的方向走去。途中他们经过了几架货运直升机，飞机的卸货区舱门半开着，三两名军队驾驶员正忙着卸载一些透明玻璃箱，张添好奇地仔细多看了几眼——那里面装着的是收集来的AHS机械人残骸。随后他们便进入了黑暗的金属通道，酒道上方有曲线形的铁皮通风管，他们经过的几道门都是厚重密封型的，张添还注意到一侧斑驳的墙壁上有一行隐约可见的标语：“愿天神保佑人类文明。”
　　他们在通道尽头的货运电梯门口等候。竖井远处传出的“砰砰”声和“嘎吱”声与机械声和外面停机坪上工作人员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就在电梯门开启时，从货运直升机旁过来的三到五名科研工作人员开始朝他们大声叫喊，试图赶上这趟货运电梯。“等一下！等一下！”他们用国际语喊道。
　　陈明按住电梯，让几人猛冲进来。他们的衬衫明显被汗水浸湿了，怀里紧紧抱着小型玻璃箱，由于灯光昏暗所以不能确定内容物，暗物质样品或者机器人配件均有可能。电梯门终于缓缓关上了。
　　电梯立刻带着极大的摩擦杂音向上开动了，操作电梯的是一名背着爆能枪的武装士兵，他娴熟地调整电梯的工作状态，让电梯向着基地负5层平台下降。
　　“哟，师博士！”其中一名科研人员充满歉意的问候声中混杂着浓厚的东欧口音。他想要在拥挤的电梯间中探出身来，从人群的缝隙透过可以看到他粗犷的红褐色胡子。
　　“気をつけて！”站在他旁边的年轻日本专家连忙喊道，“ダークマターだぞ！”语气瞬间变得紧张焦躁起来，生怕身旁这位莽撞的同事把重要的实验工具碰碎。
　　“抱歉抱歉。”红胡子科学家接口道，他就像个哥伦比亚人那样说话不紧不慢，线条刚劲的脸庞出于无奈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这二位分别是阿特姆·鲁德列夫教授和福井良介博士。”师霖微笑着介绍道，他对刚才尴尬的场面表现得不以为然，”阿特姆教授是位杰出的脑科学家，他曾证明了动物大脑的高级信息处理能力，在大脑全息结构的构建工程中作出了很大贡献；福井博士卓越于暗物质实验科学，先前在锦屏地下实验室负责载钆液体闪烁中子的探测工作，后来转向了基础理论研究。另外，福井博士是诺贝尔奖获得者福井谦一的曾孙，伟大的家族。”
　　“おほめすぎです。”福井良介听到师霖的赞赏感觉很不是滋味，这个年轻科学家想要鞠躬表达谦虚，但当他注意到怀里的玻璃箱时便放弃了不必要的反抗。
　　电梯的钢质门收向两边，赵渺一行人终于见识到了雄浑的太平洋基地。基地最高处足有三百多米，穹顶可以像金属的花瓣一样开合，不过此刻正处于关闭状态，构成吉姆岛隐隐外形中那座高山。十二条专用通道从中心集结区向四周辐射，其中半数通道通往武器库。库房周围架设了天桥和高空平台，可从各个角度接触到受损战列舰的任何部分。除了专用通道和装置运送专线，旁边的空间里各种设备林立，备用配件密密匝匝，工作人员正在其中来来回回地忙碌着。
　　穹顶的高壁上侧有层玻璃膜伸出来，格外显眼。玻璃膜内部设有基地指挥中心，它是吉姆岛的神经中枢。四处遍布着无处不在的监视器，全息显示屏和智能终端，太平洋基地周边50海里的所有状况在指挥中心的屏幕上都一目了然。但师霖显然并不想让大家参观指挥中心，他径直走进另一条通道，阿特姆教授也紧跟在后面，而福井博士转眼间不知进入了哪个通道就消失了。
　　众人迈进门，能够看到宽敞但低矮的实验室中，密集地摆放着各类仪器设备，信号灯和控制仪上的发光图形闪成一片，十多名穿制服的操作人员站在几乎将他们埋没的一排排仪器前，操作口令和技术交流此起彼伏，显得紧张而混乱。“战争结束后，我们就启动了这个新领域的新项目，目前还没有对外公开。”师霖终于回过头来介绍道，“这虽然是吉姆岛的科研部门，但已经独立在太平洋基地管辖范围之外。这里以后将是师氏集团的科研中心，将成为一个与联合政府和商业利益无关的研究实验室。”
　　“这个项目在哪个领域进行研究？”赵渺环顾四周昏暗的墙壁，始终没有明白师霖博士的用意所在。“继承AHS，研究暗物质？”
　　“并不是，由于纽特市的事情，暗物质的相关研究现在被联合政府下公文暂缓，但M原石的研究应该能正常进行。由于核战争对人体健康造成了巨大影响，所以我们决定将目光从武器研发转移到智能生物研究领域了。”师霖答道。他还告诉大家该项目名称暂定为无机生命体尖端改造与研究工程（Life.Inorganic.Zenith.Alteration.and.Research.Department），英文简称就是LIZARD。LIZARD旨在建立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完美连接，实现人类历史最顶尖的医学成就——机械生化人。
　　“进展怎么样？”张添难得的认真让其他人着实感到震惊。纽特市的末日黎明确确实实改变了许多人的心态，而他便是其一。
　　“当然，起初LIZARD项目的规划者们并没有对此抱太大希望，但这个项目最近已经有了极大进展。早期的试验结果就大大超出我们的预期，来自各地的志愿受试者与高强度人造金属进行无缝融合，而且在初步手术后几乎不需要时间去恢复各项机能就能进行大幅度的运动。”师霖望着操控台前那些操作人员说，“我们采用基因克隆技术，通过DNA重组系统的构建，在新的细胞中插入基因片段，再通过筛选和检测，得到所需的重组DNA分子，再进行细胞分化和组织培养，将神经元和智能纳米粒子像螺丝和螺母或像榫卯结构那样拼合在一起。我们知道，大脑的思维和记忆活动是在量子层面上进行的，而不是在一种分子层面的活动，因此我们在量子级仿生计算机的研发中下了很大功夫。”
　　“中国有句古话，叫‘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是这样说吧？我们成功造出一台量子级仿生计算机，主要原材料是生物工程技术产生的蛋白质分子，以此作为生物芯片来替代半导体硅片，利用有机化合物存储数据。运算速度甚至要比超弦计算机快，它具有很强的抗电磁干扰能力，并能彻底消除电路间的干扰。能量消耗仅相当于普通计算机的亿分之一，且具有巨大的存储能力，所以它能发挥生物本身的调节机能。同时它也可以遵循量子力学规律进行高速数学和逻辑运算、存储及处理量子级信息。量子信息甄别系统的搭建工作，我们仅用一个星期就基本完成了。”阿特姆教授紧接着说道。
　　“怎么会这么快？即使是传统工程进行大量投入，也没法如此神速得到进步结果。”赵渺表达出周围所有人的疑惑。而师霖和阿特姆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师霖在转身前留下一句“给你们看样东西”。
　　解铃还须系铃人，师霖带着大家步入实验室角落里更加昏暗的夹间，那里面一台巨大的蝉蛹形状的培育舱占满了他们面前的整面墙壁，靠墙的位置还陈放着隐没在尘土中的台球桌。另有五台相互连接的量子级电脑和高分辨率显示屏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它们的数据储量和计算能力足以让纽特市政府军事指挥中心相形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