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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漫无目的的漂流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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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窗内窗外
  电梯缓缓上升,李想在一阵超重之中进入了短暂的晕眩。
  他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科技进步之后,是不是地狱也有直通的电梯?如果有,那么电梯里会是一些腿脚不便的亡魂,还是一些罪大恶极的狂徒,亦或是德行圆满却选择来地狱游历一番的圣洁之人。如果是第一种,说明亡魂也不见得个个一视同仁,对于身体残缺之人,竟也安排了优待。如果是第二种,看来地狱的判官也在想法设法提高工作效率,想让穷凶极恶之徒尽早受到惩处。如果是第三种,或许可以劝诱在世之人多行善事,以便未来可以受着优待。不过,转念一想,世上若真有地狱,为何恶贯满盈之人依然逍遥法外,而善良淳朴之人却要遭遇无尽苦难。所以,世上的地狱大抵是没有的,只不过是人们怀有希冀度过一生的信念罢了。此所谓阿鼻地狱也好,万善天堂也罢,尽在人心。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地狱为何物,天堂为何物。李想有些失望地摇头,叹惋间电梯已经抵达地面。电梯门打开,等待李想的是一座看不见尽头的石桥。那石桥仿佛一条巨龙一般横亘在两座云峰之间,云雾遮掩之下,像极神话中的天路。白鹤飞过,清脆的啼叫在山谷回荡,俨然一副仙旅做派。
  李想早已见惯了长廊之中奇伟瑰怪的风情状物,并没有大惊小怪,可心中仍是为眼前的景象一阵惊叹。人力可以开山跳海,可以飞天入地,可是终究无法创造一个超越人力的世界。而眼前之景,世间罕有,乃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静心雕琢的杰作。
  李想将莲花灯挂在了桥头,自己走上石桥。他不敢看向脚下深渊,只因害怕被幽深的山涧吓得走不动路。可是,没等他走出几步,石桥就剧烈晃动起来,似乎时刻会从中间断裂,跌落山崖。李想虽然知道自己不会真的落下山崖成为野鬼一个,可是恐惧还是一下子笼罩在他的心中。他紧紧抱住石桥的柱子,以防掉落山涧,同时他还在心中问候起弗洛伊德的亲戚。这小老头应当是在地下待太久,也不和人说电梯通向何处,实在是不够称职。
  可是石桥在剧烈的晃荡后,并没有分崩离析,只不过是断了李想回去的路。
  “年轻人,不用害怕,你不会有危险的。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一个高亢的男声说道。
  李想一边在心底骂娘,一边陪着笑脸说道:“您要聊天当然没问题啊,不过咱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啊?我…我有恐高症啊,大师。”
  “心若平静,身立于巉岩亦如旷原。小兄弟,既来之则安之,放心,老头子我不会害你的。”
  此时老头的语气就像一个哄着良家妇女卖身的老鸨,总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那您是不是先出来见个面先。”
  “见面不如闻名,见不了面并不影响我俩辩谈。”
  李想知晓自己没法和这老油条讨价还价,只能无奈点头答应。
  老头爽朗一笑,说道:“那好,开始辩谈之前,我先与你说一说规则。你抬头往前看,是不是看到每隔不远桥上会有一道深深的刻痕。”
  李想抬头一看,果然如此,点头称是。
  “这桥上一共有十二道刻痕,对应十二个问题,如果你都能作答,且答案让我满意,亦或者说服我,那你便可以往前走一步。如果你的答案让我不甚满意,那你就要退一步。放心,如果你直接掉下去,是不会死的,只不过会受一点儿小苦头。”
  虽然李想在老头的话语中已经听到了阴谋的味道,可是无奈已经骑虎难下,所以只能苦着脸答应下来。不过在游戏开始之前,李想还是滑头地说道:“不知…不知不会的问题可不可以跳过?”
  老头似乎早有准备,慈爱地说道:“当然可以,不过你依然会往后退一步。”
  李想早该想到不可以作弊的,只能佯装不怂地挺起头,示意老头放马过来。
  “好,有胆识,那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神学、形而上学与实证主义?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思考,然后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来告诉我答案。”
  李想顿了顿,抬手说道:“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我不用一个小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哦,够高效,我喜欢,那开始吧。不过请记住,我对你的勇气感到高兴,不过谁知道那是不是一种鲁莽的,你要知道,对于做学问而言,鲁莽和无知差不多是个同义词。”老头提醒道。
  “在问答你提出的问题之前,我想反驳一下你的这番说辞,这段时间会不会记录在我回答问题的时间内?如果会算,那我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不算,我倒是可以和你辩论辩论。”
  “不算。”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李想说道:“何为勇敢?何为鲁莽?于你而言,敢于挑战规则,敢于挑战权威是为勇敢。何为鲁莽,没有真才实学便想打肿脸充胖子,不经过沉淀和积累,天天寄希望于终南捷径,却又喜欢当出头鸟,是为鲁莽。可熟为无知?对世界全然没有了解是无知?还是不识文断字为无知?亦或是没有自己主见为无知?还是说人云亦云为无知?还是说,一知半解为无知?亦或是不尊重权威是为无知?如果做学问,没有开疆拓土,从零到一的勇敢,那学问如何登堂入室,如何登峰造极?如果人人都亦步亦趋,无人创新创造,人人都从一到一百,那人类千万年进步,是否只是为了锦上添花?我敢于另辟蹊径,是为勇敢,应当鼓励其性格,如果太过冒进,应当劝谏其切勿好高骛远,应当稳中求进。如果太过迂腐,要让其敢于勇敢突破。慢工出细活儿当然没错,可是也不能否定艺高人胆大和白日梦想家。很多事可以一刀切,可是有些事一刀切之后便横竖都立不住。”
  “好…好…这让我有点儿期待你的答案了。”老头开心地鼓起了掌。
  李想只差没有点名骂人了,可还是耐着性子开始回答老头的第一个问题:“都说,人类的尽头的神学。其实,神学不是一门关于神话故事的学问,也是不是一门关于上帝,关于宗教,关于欲望的学问。神学是一部人类的历史。曾几何时,人类刚从树上来到地下,他们与狮子比起来,没有锋利的牙齿和爪子,也没有敏捷的速度,更没有凶悍的外表。他们是一群弱小的猴子,靠腐食、植物花果、种子、根茎和打猎兔子、老鼠、野猪为生。他们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脆弱。所以,他们抱团在一起,挑选最强壮、最聪明的猴子为首领,以求能够活下去。对于弱小的生物而言,活下去,比任何事都重要。
  但是,他们的脆弱依旧没有改变,狮子会躲在暗处,等待有人落单,然后从草丛中窜出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将他的身体吃个干净。人们会围在一起,或是做一些奇怪的祷告,或是发出悲痛的声音,或是围着尸体舞蹈。原始的人类惧怕狮子、老虎,以及任何能够杀死他们的动物。
  他们还惧怕黑夜,因为在没有火的时间中,人类孱弱的视力让他们变成了瞎子,所以他们更容易变成野兽的腹中美食。他们还害怕火焰、闪电、洪水和疾病,一切能够夺去他们的生命的东西,都是魔鬼的化身。所以,在人类茹毛饮血的时代,魔鬼大多青面獠牙,像火焰一样模糊不清。随着繁衍,关于魔鬼的故事和形象一次次修改,最终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故事。人人都惧怕魔鬼。
  而有人夺去人的性命的魔鬼,自然就有庇佑人类的天神,譬如生育、水源、食物和太阳,以及人类在阴差阳错中学会使用的火种。由此诞生了最早的一批对人类友好的神邸。最初的神学,是人类与自然斗争的产物,是一种源自于生存的本能的祈祷和安慰,是几乎所有人类共同的信念的起源。图腾的崇拜,巫师的祝颂,鬼魅的舞蹈,部落的仪式等等,都是。
  如果人类不诞生灵智,那么这些崇拜或许就会是人类进步的尽头。可是,人类是多么伟大的物种啊,他们猴子般大小,不如狮子凶猛,不如猴子敏捷,不如大象庞大,可是他们偏偏适应了环境的变化,并且逐渐发展了智慧。他们学会了使用工具,配合团队分工协作,他们便可以狩猎猛犸象,狩猎曾经以他们为食物的猛兽。他们开始不再依赖自然界的出产,学会了刀耕火种,后来开始在自然条件良好的地方定居,驯养牛羊,种植谷物。可即便到了那个时期,人类在自然面前依旧孱弱不已。所以,人类开始造更多的神,掌管炉灶的灶王神,掌管河流的河神,掌管土地的土地公,掌管风雨的龙王,掌管财富的财神,掌管雷电的雷公电母……人们创造了各个领域的神邸,还创造了各行各业的神,希腊的铸造之神赫菲斯托斯,兵器与战争之神阿瑞斯,酒神狄俄尼索斯……中国在农耕时代人权和神权交织,所以他们的神邸除了最早的神话之外,更信仰一些杰出的人类,机关出公孙家,工匠之神为鲁班,药王孙思邈,圣人孔子等……这些神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要么是某一个领域不可多得的人才,要么是人们对于某种美好愿望的完美化身。即使是恶鬼,在人类的眼里也是完全邪恶和贪婪的象征。这个阶段持续了很多年,人们不断再完善这些神邸的形象,并通过各种宣传和恐吓让人们相信,由于客观技术的落后,人们逐渐相信世上会有神邸的存在,在遇到人力无法解决的难题,人们尽完人事,变会寄希望于神。有时候灵,这会加深人们对于神的信仰;有时候不灵,人们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于信徒不够虔诚,所以没有得到庇护。就是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对于当时没有觉醒的大多数人而言,相当有用。事实上,即便是现在,这样的一套说辞依然奏效,总有人会上当。
  到了工业时代,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开始出现了变化,一场大雨已经不足以摧毁人类建造的房屋和堤坝,一场疾病,也不足以让一个部落全军覆没,随着人口的爆炸式增长,人们对自然的开发越来越快。而聪明的人类发明了各种提高效率的工具,并且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很多改造世界的方法。那些方法通过文字、书本和口传心授的方式,一代代延续下来,不仅没有断了传承,反而一步步精进,一点点儿普及。于是,人们的生产力水平开始提高,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具有改变世界的能力,他们虽然口中大喊着“神啊,赐予我力量””,可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手中趁手的工具能帮自己早点儿从繁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创造更多的物质资产。饿了的时候,吃点儿鸡蛋和牛肉就能够填饱肚子,而不是坐在神庙中祈祷,上帝赐予他们肉饼和浓汤。这时候,神学开始从万能的神位下被拉了下来,实践证明,科技能够改变世界,而神则只能让内心坚强。
  每一台蒸汽机的出现,都会让神学变得岌岌可危,每一种通行的简便的生产力进步方法,都会让神邸一个个变得普通。可是,即使到现在,人类已经几乎征服了自然,可以随意地开采矿石,挖掘石油,砍伐成百上千年的树木,将高山夷为平地,将大海填成陆地。也可以创造很多自然界不曾有过的东西,塑料、不锈钢、汽车、飞机、飞船、卫星,在地球上码起一栋又一栋摩天大楼。人类的生产力水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原本在这个时候,神学应该彻底湮灭,可是它却奇迹地存活了下来。事实上,这并不难理解,人们几千年的故事已经将神升华为无所不能全知全能的存在了,哪怕希腊神话故事中的神邸有人类七情六欲,哪怕中国神话中天庭地府有着各种各样禁欲的规矩,哪怕基督徒的祖先是一对兄妹,人们依旧可以说,他们只是神在世间的使者,真正的神依旧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全能的存在。原本,从实证的角度,这是个很好推翻的伪命题,可是在信徒的眼里,既然你说他不存在,那你没有见过如何说他不存在。就是在这样的诡辩中,神学成为了人类历史中一道解不开的谜题。
  不过,对于科学家而言,对于不相信神学的人,对于不相信宗教的人,神学的存在,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对于统治者而言,神学的存在只要不演变为妖言惑众的叛军,那它就还有保留的必要。黑格尔曾说,存在即合理。如果非要在人们早已经对神学有着统一的认识的时代,对神学找一个存在的理由,也不是什么难事。第一劝人向善,第二修身养性,第三让人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敢于去追逐高峰,开拓创造。神学永远不会消失,它只会换一副模样重新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任何完美无缺的事物,就是神学的一个分支。”
  “形而上学的问题稍微有些复杂,它起源于亚里士多德,不过最初不长这个样子,英文的它长这样子:Metaphysika,译为超越物理学,可是你知道的,翻译家遇到自己不会的词语,就总喜欢翻译得高大上一些,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对于传播学而言,这样的做法纯属炫耀自己的学识,明明翻译得越简单易懂,大家更感兴趣。可是,作为后辈,又能怎么指谪前辈的努力呢。《斯坦福哲学百科全书》上说,形而上学就是对于一些非经验和感知的问题的探讨,这些问题具体包括:世界的本原是什么,灵魂是否存在,自由意志,因果关系等。
  相信你比我清楚,这就是些吹牛的玩意儿,没办法谁让人类生产力进步之后,一些贵族阶级不需要劳动也能享受丰富的物质资源,所以他们整天的事情就是到处与人吹牛,辩论和写诗颂文。这样的生活,用无所事事来形容多少有点儿攻击性,可是悠闲是真实的。不过,早期的人类文化,大多都是这些贵族建立的,中国的礼乐制度,西方的自由辩论和城邦制度。毕竟,虽然是吃饱了饭,但是不能一天吃饱了就开始睡着等死。身体一闲下来,脑子难免想东想西。人类偏偏还容易好奇,容易疑惑,所以就慢慢有了哲学的讨论,有了一些原本不存在的问题。
  作为后人,我虽然惊叹于前人的创造力,可是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些不负责任的家伙,他们提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问题,可是不留下答案,美其名曰启迪人类智慧,可明明就是自己捅的窟窿自己填不上,反倒是贻害后来的有志青年。多少年少轻狂的少年郎啊,在这些永恒的问题的刁难下最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钻了牛角尖,再也没有走出来。所以,有两种人最容易变成疯子,一种是哲学家,一种是艺术家。
  形而上学大抵就是那时候形成的。它总是会问你,这世界的本源是什么,有人说是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可是一盆冷水就把他的想法推倒了;有人说是水,因为世界上百分之七十都是水,可是还有火,还有山,还有很多东西,怎么能都是水呢?站在现在的角度,过去的人好傻,傻得还不如三岁的小孩子。也有人说,这个世界,是造物主创造的,这是神学的一种,至今仍有人相信。因为他们会觉得,在这个世界如此漫长的几十亿年都没有诞生出高级智慧生物,所以,人类肯定是某个宇宙中的超级主宰创造的。是的,你没有听错,在这个时代依旧有人这么觉得。他们不相信进化论,他们觉得自己绝对不是地球的物种。你不能说他们傻,更不能嘲讽他们天真,因为他们真的在寻找另一个星球,其他的高级智慧生物生物,寻找其他的文明,而且会一直寻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没有人知道,这个期限是多久,或许是一百年,或许是一千年,或许是一万年,或许永远也找不到。你知道的,总有这么些人,相信了,就会用一生去寻找。当然,中国还有一些说法,《洛书》、《河图》里的阴阳学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还有朴素唯物主义说,世界是木火土金水等元素构成的。可是,这对吗?很容易就推翻了,世界是元素周期表上的元素组成的,是各种各样的物质组成的,远不止这么多。可是,依旧有人相信那些理论,因为那些东西能看到,能摸到。
  可是还有人觉得,看到的都是经验的,都是感知的,不是真正的世界的模样。于是,人们反问,什么是世界?有人说,我就是世界,有人说,地球就是世界,还有人说,太阳系就是世界,再往大了说,银河系就是世界,宇宙就是世界。往小了说,细胞也是一个世界,细胞核是一个世界,电子是一个世界,原子也是一个世界,现在最小的世界叫做夸克,不过还有人觉得会有更小的存在。这些都是实在的,想象得到的。还有一些人觉得,世界不应该只是表面,应该是抽象的,所以他们将世界分为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既然世界是抽象的,那么是对应的完全相等的意义也应该是抽象的吧,所以世界的本质就变成了客观实在。这是马克思说的,或许他是受了谁的启发,不过据我所知,这是他说的。客观实在是什么,我不知道,说实话。他们说,既可以是我看得到的一切,又不止是我看到的一切。是的,他们最终将一等于几的数学题成功解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一等于一。”
  李想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远处的云天,一副了然的模样,嘲讽又悲哀地说道:“你知道当我想明白这个滑稽的问题时,我有多绝望吗?是啊,他们说的的确没错,世界最好的定义就是世界,不然全是不够全面的瞎扯淡。可是,人们花了几百年,上千年,就得出一个一等于一的滑稽结论。然后,很多人被绕进去了,耽误了半生的时光。我有一瞬间觉得,哲学家都是骗子,从苏格拉底,到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到每一个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因为他们这些废话,既没有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也没有让一个人掌握一项基本的能力,他反而会经常做噩梦,经常在死胡同里走不出来,经常性为自己的有限性感到绝望。他们以为他们启迪了智慧,可是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打开了梦魇。于是,从此我再也没有相信过那些所谓的大道理。
  我变成了一个经验主义者,不去管道德,不去探讨灵魂,我自己选择了无知。你知道吗?不思考那些问题的时候,我过得很快乐,很充实,也不会一直怀疑自己。人们总是喜欢拿那些弄不懂的概念包装自己,可是撕去包装,我们会发现,他们的知识是那么的匮乏,他们的内容是如此地空洞。所有唯心的人,都是这一场骗局的受害者,黑格尔,康德都是,他们所取得的成就,也依旧无法改变这个结论。
  不过,我很喜欢实证主义。因为,我既能利用实验和观察去证明理论的真假,也能在理论的指导下,更好地进行实践。如何证明一个重的物体和一个轻的物体会同时落到地上,只需要将他们一起从高塔上丢下来就行了。可笑的是,曾经一个错误的结论被奉为真理数百年。说实话,虽然我物理成绩很差,但是我依旧佩服敢于为真理发声的物理学家。要知道,与其一直沉迷于抽象的概念和问题,远不如解决一个实际的问题来得让人满足。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远比那些故弄玄虚的道理来得实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哲学家是贵族,而诗人是最低级的人。可是在我觉得,这两者是一样的人,都偏爱琢磨一些不实在的东西。当然,你可以说我肤浅,可是这世界没了哲学依旧运转,没有诗歌依旧运转,地球爆炸的话,全部完蛋。物质世界永远是精神世界的基础,而实证主义,正是立足于这个观点发展起来的。
  伽利略发现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的原因,推翻了亚里士多德一千多年前的结论,牛顿通过实验发现经典力学定律,奠定物理学巨擘身份,哥白尼通过研究发现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地球一直在围绕着太阳公转,开普勒发现三大定律……在那个神学褪去神秘面纱的时代,科学开始蓬勃发展。而在日本人将科学翻译带到中国时,科学一词还叫实证,还叫格致,还没有像现在一样被神话为无所不能,也没有那么多人一直尝试反对科学。实证主义是最显而易见,也最易于传播的一项能力,它带给生产力的进步是巨大的,它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技术,很多领域不可以盲目地科学化,尤其是社会学科,因为实证的绝对严谨和公正,在社会科学中不复存在。一切的社会学科的结论,都不是纯粹的自然界的准则,而是人类社会,在一定发展阶段,一定的社群规模,一定的文化语境,一定的特定情况下发生的,这根本不是一个精简的函数问题可以解决的,也不是一个理想化的模型就能够完全计算出来的。社会是一个多系统的复杂变量体,微积分没用,物理学没用,数学也没用。实证主义常常在社会学碰壁,不是因为实证学问本身的缺陷,只是因为试用范围不一样而已。”
  李想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现在的他,只是感觉口干舌燥,喉咙里仿佛可以喷出一条火龙一般。他背着手,冲着云端说道:“这就是我第一道题的答案,不管你怎么看,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当然,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用搜索引擎为我的这些结论找一些事实依据或者实验数据。”
  老人像是在沉思,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不必了,所有的证据也好,依据也罢,都是摆给不聪明的人看的。你的回答主线没有错,所以勉强合格吧。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就当做第二个问题的题目吧。为什么即便是在科技发展如此快速的今天,依旧会有人相信神学?”
  “因为,终极始终是人类共同的追求。即便现在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是过去的几十倍,几百倍,几万倍,可是依旧会有新的技术出现,车轮依旧在高速地滚滚向前,二十年后的人会看现在,也会觉得现在的发展落伍了。所以,在没有达到终极之前,神学作为终极追求的一种象征,依旧会存在。另一种可能,这个世界的发展并不均衡,可以说很不均衡,发达的工业国家最先进行改革,并在全世界殖民掠夺,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工业时代的遗风过了很久才吹到欠发达的地区,当然还有一些地区至今依然是部落化的原始生存方式。所以,这个时代,科学主义者、图腾崇拜者、传统和现代过渡的中间人,各种各样的文化都存在。从工业时代统一化、规模化、同质化的角度,这些文化应该被统一地管理,可是你知道的,文化与冷冰冰的机器不一样,而且对时代发展也没有太多影响,所以便保留了下来。所以,至今仍然有人认为世界发源于五行,发源于水和火,来自于造物主的神迹,是盘古和女娲的功劳。天文学、地理学、人类学是伟大的学科,可是古往今来,真正学过这些学问的人很少。所以,你似乎就应该能理解,为什么在科学大行其道的现代社会,依旧有人迷信子虚乌有的巫术、玄学和星座之类的东西。
  再一个原因,你知道科学发展了多少年吗?从十七世纪算起,大概四百多年,从工业革命完成,大概才两三百年,从电力发明,也就一二百年时间,互联网也就发明了不到一百年。不过这些技术在发明的那一天开始,就以一种指数级的增量在高速发展,因为他们的背后,是整个人类的智慧结晶,所以,你很容易在搜索引擎中搜到最前沿的理论,也能搜索几千年前的动物化石图片。人类的知识智慧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而且没有终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他们的寿命从工业时代之前的四五十岁到现在的八九十岁,虽然延长了不少,可是整个生命的前十几年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们需要在学校里接受教育,获得前辈的知识积累,如此才能成为一个拥有社会基本文化水平和一技之长的人。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他们需要结婚,需要工作,需要养育后代,需要赡养父母,还需要经营和维持自己的友谊和社交关系,他们的学习能力会慢慢下降,而且知识壁垒会越来越厚。解决问题很简单,只需要不断地、大量地学习就好,可是即便如此,一个人也很难到达某个领域的顶峰。可悲的是,社会为了激励人们奋进,早就在各个领域,各个行业,设立了各种完美的人物模型,对于普通人而言那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到达的高度。人的寿命,人的学习能力,人的身体素质,本身就充满了各种局限,局限越多,人向内向外的矛盾就越多,他们就越大需要一种心灵的砥砺和依托,所以你能看到,基督教、***教、佛教、道教、新世纪福音教等各种宗教组织在这个时代又重新恢复了活力。
  牛顿老年就曾痴迷于神学,这并不是说他不是一个科学家,正相反,人类历史上找不出几个比他伟大的科学家,但这并不妨碍他沉迷神学,无法自拔。他在追逐的不是神,而是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命运和时代的自己。他是一个伟人,也是一个疯子。你知道的,科学冰冷无情,得了重病的人就会死去,抗生素和器官移植也救不了他,这时候人们就希望有神灵出现,护佑他的生命,哪怕让他多活一天。人的欲望之火熊熊燃烧,烧出的浓烟滋养着荒诞又神圣的神学。
  神学永远不会灭亡,哪怕它比鸡肋还要鸡肋,每个人都想接近神,成为神,超越神。在理想国里,柏拉图就是自己的神,在亚里士多德物理学中,他觉得自己洞悉了宇宙的规律,而普朗克选择去量子的领域寻找极限。人们总是在寻找最好的路上,然后死在这条路上,但是他们的心底从来都只有一个念头,那个最好是存在的,正是这样的信念,激励着他们变得更好,变得更接近最终的极限。”
  “那你觉得科学的尽头会是神学吗?”
  “不会。科学是目前人类几千年文明历史中,唯一一个既能认识世界,也能改造世界的伟大工具,未来人类不管发展到什么阶段,永远离不开科学的帮助。科学的确有它自身的局限性,但是如果真有人将人类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科学上,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一个蠢蛋。科学是一门极其高效的工具,但不是全能的工具,科学家也不是神,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将科学神化的人和不相信科学的人一样愚蠢。人类的未来从来只掌握在人类自己手里。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你虽然是一个社会学家,但是也应该知道,神学想一想,平时无聊吹吹牛,讨论讨论就行了,真想混淆视听,连码头的集装箱都搬不动,岂不贻笑大方。”
  老头惊讶地‘咦’了一声,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个社会学家?”
  “如果说,有一个人第一个问题就问了神学、形而上学、实证主义的话,那个人除了是你社会学之父,奥古斯特·孔德,还能是谁?”李想说道。
  老头没有回答,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阵,才感慨地说道:“原来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啊,我以为我死了全世界都会将我遗忘呢。”
  李想一点儿也不恭维道:“如果你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人物的话,你死后不久,就没人会记得你。不过好在你写了几部书,还算出名,也算做了一点儿贡献,对后人有所启迪,所以那些教科书和搜索引擎给你留了一块地方,后人还能够了解一下你的思想,以及你无聊的生平。”
  孔德是个脾气很好的人,面对李想略带挑衅地话语,他笑着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写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只是为了出名,为了名留青史的话,你就错了。我又不是那些靠码字维生的小说家,我有自己的工作,每个月领足够的薪水,我并不贫穷。我写作,完全是出于爱好,我喜欢将自己的观察和思考的结果写下来,没什么目的,也不想成为所谓的哲学家,那并没有用。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写了几部书。恰巧有人知道我在干这件事,就建议我出版,送他们几本,当做纪念。我觉得那个提议不错,就这么做了,结果出版商印了挺多本,有人读过之后觉得不错,就自发推荐,于是我才慢慢有了一点儿名气。”
  孔德说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并没有丝毫的炫耀。
  李想开玩笑道:“那说明你的结论的确有一定的启发意义,否则就是你花钱请了水军。”
  说完,孔德和李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有时候,你的说话风格很像我的一个老朋友。”孔德说道。
  “谁?”
  “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
  “的确,认识也没必要。”李想喃喃道。
  “刚才你回答了几个问题了?”
  “三个。”
  “那往前走三步吧。”
  孔德话音刚落,李想身后的石桥就开始像剥落的蛋壳般塌陷,李想直得往前走去。在他的脚站上第三根刻痕时,他身后已经空无一物,只有无尽的深渊在脚底,一眼看不到尽头。
  “居然玩儿真的。”李想内心一阵后怕。如果自己答错,是不是早就成为深渊中万千亡魂之一了。
  “害怕吗?”孔德一脸坏笑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怕的。”李想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认怂。
  “好。”孔德鼓着掌,说出了下一个问题。“你觉得知识是什么?”
  “在我上学的时候,老师说知识就是考试试卷上的空白,填上去人们公认的,就能得分,得分就能有好成绩,有好成绩就是一个好学生,然后就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在我初入社会时,我开始认为知识是一种技能,一种我有别人没人,别人有而我可以做得更好的技能。我就是靠着那样的技能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立足的。当然,没有知识我也可以立足,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不需要脑子,只需要体力就可以完成的工作。我曾经一个人一天搬了一千块砖,赚了三百多块钱,代价是手指磨出了血泡,三天不能屈伸。我还从事过很多不需要具备哲学、历史、文化等知识的职业,你只需要拿着一个钳子,将丢到地上的垃圾捡到垃圾桶里就好了。世界上还有很多不需要知识的工作,我都可以做,而且还能做得不错,因为我足够年轻,足够卖力。而在我对生活开始有思考的时候,我发现我所谓的知识,不过是一些你知道,我也知道的尝识,我们聊今天吃什么,明天喝什么的话题很快就会厌倦,所以我们聊宇宙,聊命运,聊科学,聊世俗,聊宗教和欲望,这样我们可以与有趣的人多聊一会儿。那时候,知识是人们社交的桥梁,是工业化教育的产物。等我再成长一点儿,知识成了一种必要的积淀,我如果要跳一支舞,人们会希望意境高远一些,于是我把音乐变成小桥流水,在舞台上表演江南水乡的摇曳生资。那时候,我对知识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后来,我觉得不能总是依靠经验做判断,于是我查了字典,中国的字典里,知识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指人们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中所获得的认识和经验的总和,就比如一加一等于二,亦或者指有关学问和学术的,像是知识分子。第一个解释还有点儿意思,第二个解释就像没有解释一样,因为现在没文化、没常识的所谓知识分子到处都是,这个词都脏了,意思也不能信了。我还查了英文字典,他们的解释很有意思,知识是拥有信息和快速定位信息的能力。我知道你或许想问我,为什么要查字典。我告诉你,有一个人曾和我说过,人的一生百分之九十九是自己决定不了的,我同意他的观点。因为,文字创造的时候,我的祖先或许都还没有出生,所以我现在用的文字,既不是我参与创造的,也不是我赋予意义的。所以,我要查询词典,查字典,查说文解字,查牛津词典,知晓创造和使用这个字的人最初是什么意思,然后我才能发表自己的见解。这是福柯的知识考古学,是每一个人都要回溯的步骤。
  可是我仍然不解。于是我继续观察,我发现有些人将知识视为智慧,认为懂得多,会比别人高一等。可实际上,那些人为人处世的能力极其一般,他们也没有探索和发掘的能力。不知不觉间,他们所引以为傲的知识成了禁锢他们创造力的枷锁。你知道的,知道和做到之间隔着一道很难跨越的鸿沟,如果一个人被旧的知识填满,他就缺乏最基本的创新的能力。而一个人只有不断与时俱进,才能不被时代抛弃。所以,我认识很多背书很厉害,做题很厉害的人,他们最后的成就却没有如最初预期的一般。
  而且,知识不总是一成不变的,青霉素最开始问世时,人们以为他是可以治愈一切疾病的神药,可是随着病菌的耐受性越来越高,人们发现简单地依靠增加青霉素的分量,已经不足够治愈病患了。而古代的那一套见面打招呼的用语,放到现代反而会显得古板奇怪。但是,知识积累作为一个现代人必须具备的基本能力之一,早已经成为教育界的共识。一个会写字的人,远比一个文盲拥有更多的工作机会,一个会简单数学计算的人比一个只会背水泥的人更容易获得一份收银员的工作,而如果想要去外资企业,会一口流利的外语则是必要的基本能力。
  所以,现在知识的含义,早已经不只是认知和经验,还有熟练运用已知的知识发展技能、运用工具,解决问题的各种能力。所以,知道只是掌握知识的第一步。比较可惜的是,很多人在到达第一步时,就沾沾自喜,于是不愿意再进一步精进。”
  李想看着前方云层的方向说道:“这就是知识,关于一个人如何适应社会需求以及解答自我疑惑的方法。”
  “这个答案我给五分,勉强合格,但是不尽完美。我还有几个小疑惑,不计入总的问题,不过我可以酌情给你加几分,如何?”孔德说道。
  “你说。”
  “你说,麦哲伦没有完成环球航行之前,为什么没有人笃定地相信地球是圆的?”
  “因为他们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整个世界,其实他们不知道自己只是万千渺小生命中的一个瞬间。他们站在山巅,以为自己可以碰到天,实际上大气层离他们几千万米这么遥远。世上只存在接近天的地方,不存在比天还高的地方。”
  “那为什么有人被奉为神明,有人却如尘埃般消失在历史之中?”
  “即便是最蠢笨之人,某一天也可能会说出一番颇有道理的话。他的一辈子,有可能就说过这么一句话,而这句话或许从不会进别人的耳朵里,他自己也会很快忘记,但是某一刻,他的确说过这句话。而有些人,天生比较有天赋,学习能力强,动手能力强,语言能力强,他们的家庭一直在寻找他的天赋,并且一直在引导他进行尝试,他所在的地区的教育也正好激发了他的天性,他就在那样理想的环境中成长,有烦恼,但是从不会气馁,最后他选择去到一个最能展现他的天赋的平台,锋芒毕露,才华尽显。他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只不过他的才华被人看见了而已。而更多的人,他们没有被记录在历史中,他们平平凡凡,懂得不多不少,能找一份工作糊口,有一个自己守护的小家,三五好友,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他们年少轻狂时也曾想成为被写进历史中的人,不过大多数都成为笑谈,熄灭在琐碎的生活和拥挤的车水马龙中。他们参与了历史,以另一种方式被记录。他们的一生偶有闪光,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也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他们没有被历史遗忘,他们同那些伟大的人一样,一起走过时间。”
  “那,你认为世间最好的答案是什么?”
  “原本没有最好,所以最好的答案是不说。可是不说,就意味着什么也不做,就意味着袖手旁观,就意味着马后炮永远比过河卒要多。那不可以,所以,最好的答案,永远在当下,力所能及地去做,辅佐以科学的理论,踏实的行动,永远比坐在原地等结果好的多。世上文人无病呻吟多,可是真正顶在时代风浪前,去开拓的人很少。人们总是说得多,做得少,于是烦恼多,快乐少,于是埋怨多,满足少,于是嫉妒多,释然少,于是嘴炮多,杠精多,实干家少,革命者少。”
  “好了,你现在有八分了,往前走吧。”
  李想依旧理不清孔德的想法,只能阔步往前走着。这一路太顺利了,他随口一答,他就放他过去,仿佛他想听的不是答案只是不同人的见解。这些学术老怪的心思总是这么难以捉摸,不过好在他心眼不算坏,否则李想早飞下山涧喂鱼了。
  “你是否有很多疑问?”孔德问道。
  “你怎么知道?”被人撞破了内心所想,李想惊讶地问道。
  “正常人都会有疑问的,放心,快了,到时候我会耐心解答你的疑问。不过眼前你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回答。”
  “说吧,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如果说实验、观察、总结、归纳是实证主义的方法,那么你觉得社会学的基本方法是什么?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你最好不要用教科书上那些问卷调查法、田野调查法、统计法、文献分析法一类的答案回答,那样的话,你会不合格的。记住,我喜欢你的率真和直接,不要被规则框束住,自在一些。”
  “我没有学过社会学。”
  “我知道,如果你学过,我就不问你了。”
  李想一下子犯了难。可是,他还是努力组织着语言:“如果科学的基本方法是逻辑推理和证明的话,社会科学的基本思路就是洞悉和归纳。科学的逻辑是见山是山,而社会学是见山不是山。得见微知著,得由浅入深,得透过表面看深层次的原因。人口减少,不只是出生人口少,死亡人口多,这么简单,其背后更有社会物质层面,精神层面,制度层面的设计。科学一对一的变量完全不存在,社会学崇尚整体思维,每一个有关系有可能的影响因子都会被一条一条单独列出来分析,而这些因素又相互影响。所以,科学是将一个复杂的东西抽丝剥茧,看清成分,识别功能。但是社会学是理清一团搅合在一起的毛线团,却又不能用强硬的手段去破坏毛线团的结构。比起暗盒,这团毛线更让人头疼。
  可是没办法,科学是创造更多可能,社会学则是分析社会的各种毛病,并提出各种可供选择的办法,科学发明一些改变未来的科技产品,以及帮助人类缓解病痛的医药产品,社会学就解决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村落、一个家庭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某某国家的年轻人不愿意生孩子,如果单是一个国家的问题,那就继续分析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个国家与别人不同,如果全世界都这样,就找一下大家都有的问题。寻思着怎么解决一下。经济有经济的解决办法,政治有政治的解决方法,文化有文化的解决办法,一个对着一个,一条对应一条,只要不出岔子,多少都会一些的。当然,这是早期的社会学研究方法了。现在一些社会学,就是告诉你一些奇特的理论,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套上去就用,也不管有没有问题,哐哐哐地分析一番,然后一如既往地提建议就好了。当然,这是大方向的。总之,要尽量选取典型案例,尤其是那种国家政策关心的,民间关心的,普遍存在的,亟待解决的,这样才有人看,才有人关心。
  最后,社会学最经典的问题,诸如人都会死,人都是从娘胎出来的,人都要吃饭。这一类问题几百年前早就被人研究透了。所以,现在的研究大多转向少数群体,比如少数民族,比如边疆地区,比如高山地区,比如一些独特的风俗区之类的,研究他们特殊的文化、制度、人文特色,分析地理的、历史的、群体的、大环境下的一系列有的没的问题。这样的局限就是,研究越细,研究结论的适用性就越广。社会学都是这样的,研究之前就伴随着各种假设,研究过程又受到别的影响,研究结论也往往没有一锤定音的论断,常常是你说你家的枣比较甜,我觉得我家的更甜,而甜这种东西又往往没有一定的标准,纯口味问题,即便是测了糖度,还有人的心理等各种因素掺和在内,所以很难说。这就常常导致,你今天的调查明天就不适用了,调查这户人家的结论,不能套在别的人家身上,否则就是水土不服,不够严谨。
  所以,最经典的社会学研究,诸如《乡土中国》也就大概从几个方面讲讲,说是这么回事儿,接近真实,却又不是每个地方都是这样的。人文社科即使是借助了数据和图表等研究方法,可是最核心的研究依然无法摆脱人的影响,人的经验和习惯,会影响研究的进程和结果。做不到完全客观,所以科学研究可以说绝对,一对一有关系,社会科学常常用可能,有可能,极大可能,不太可能这种模糊的字眼,说是严谨也对,说是打马虎眼儿好像也是这样。
  不过社会科学之所以没有被取缔就在于社会科学善于发现联系,虽然这其中有不少是胡扯的成分,但是与一个原因对应一个结果的单一因果论而言,社会科学发现的多种原因、多种可能确实极大程度地将原本看似孤立的、个体的案件与社会、国家、群体、家庭联系了起来,算是一个重大进步吧。”
  “笼统的认知,经验的积累,群体的特点,这一切的一切都决定了,社会学所有结论都要加一个一般是这样,在这里是这样,在那里是这样,而这样的答案,科学家是最为不屑的,因为归纳法最直接的反驳就是找一个反例。你说,日本人都吃寿司,我只要找一个不吃寿司的日本人就好;你说,香菜不好吃,我找一个觉得香菜好吃,并且可以把香菜做出十八种菜色的人就好;你说,黄种人的身体素质比不上黑种人,我就找一个瘦小的黑种人和一个强壮的黄种人比一比就好;你说,牙买加都是短跑高手,我找一个跑得不快的就好;你说,以形补形,那找一个心脏有缺陷的多吃点儿心脏,生的也好,熟的也好,各种各玩各的都试试,看看结果就行了。世上除了那几条无法反驳的结论,其他的社会学结论或多或少都有缺陷。马斯洛需求理论过分忽略了群体中个体必要的牺牲,市场的价格总是在均衡价格上下浮动……社会科学的毛病一大堆,可是他有个好处就是容易上手,感觉是个人都可以说两句,是个男人都能够对国家大事发表几句看法。而人类几十年的寿命,一大部分知识,本就是有待推敲的经验和偏见。”
  “你对偏见怎么看?”
  “偏见是人们在认识的阶段中必须要经历的,曾经的人以为地球是太阳系的中心,那时候所有人都将这一观点奉为圭臬,可是后来哥白尼提出日心说,让这个人们信奉了近千年的观点成了笑话。这是人类近百年的偏见,和天圆地方、地球是个大锅一类的观点一样,就现在看来,这完全是荒谬的笑话,可是我们却不能站在站在去嘲笑过去的人是大笨蛋。因为如果生在那个年代,我们也会是大笨蛋。现在这个世界依旧充斥着各种偏见:大人对小孩的偏见,小孩对大人的偏见,男人对女人的偏见,女人对男人的偏见,东方人对西方人的偏见,南方人对北方人的偏见,少数民族对多数民族的偏见,漂亮的人对不太漂亮的人的偏见……各种偏见简直多如牛毛。
  所谓偏见,即看偏的风景,看偏的世界,不完整的知识,不完整的认知,不全面的看法。这是难免的,我用眼睛观察世界,眼睛的目力有极限,我用眼镜辅助,可是眼镜也没办法看到天的那边,这是我的极限。于是,我用望远镜,看日出,看夕阳,用天文望远镜看星星,用哈勃望远镜看宇宙,用天眼看太空,直到再也没有看得更远看得更清楚的望远镜,这是人类的在这个阶段的极限。由此可知,人的寿命,人的学习能力,人的认知能力,人的人生际遇是有限的,这是个人的极限;但是人贵在可以凭借工具,所以可以借助各种高科技的工具,直到尽头,这是工具的极限;而一千年前没有飞机,没有汽车,现在人有飞机,有汽车,可是没有会飞的汽车,这是人类发展的局限;曾经裹脚是为风尚,无数女子备受摧残,而如今有的国度崇尚性自由,有的国度对性晦莫若深,这是各自文明的局限。凡事皆有局限,有局限,自然就是在山洞里看到影子,以为是世界,其实只是世界一隅。
  有的人从来没有看过这个世界的模样,不知道大洋彼岸的美利坚,也不知道西方的法兰西和德意志,更不用提大不列颠和冰岛,很多人的一生都没有走出过他生活的省份,或者县城,所以他以为全世界也不大,就他见过的那么大。有的人没有上过几年学,他以为数学的尽头是乘法口诀表,不知道微积分,更不知道几何学,他以为诗歌就是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不知道诗仙李白,诗圣杜甫,竹林七贤,唐宋八大家,明清小说家,现代小说家。他更不知道物理、化学和历史。有的人一辈子就见过几万块钱,所以百万、千万,他从没有概念,还以为再多的钱,一麻袋也能装下。而有的人,面冷心热,熟悉的人知道他内心善良,不熟悉的人以为他生人难近,所以退而远之。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偏见,来源于无知,来源于见得不够多,懂得不够多,经历得不够多,思考得不够多。
  可是,还有一部分的偏见,恰恰来源于人们信仰的知识。所谓权威,不过是在某个领域提出了一些有影响力的观点,对人有启发,不一定代表着这个人在其他方面就足够为人师表。可是很多人盲目轻信,以为权威之言字字珠玑,结果被耽误人生。是为对于权威的偏见。年长之人,经历丰富,心境成熟,可并不意味着年轻人应当处处学习长辈,长辈难免时代过于久远,所奉行的准则在当世已经逐渐落伍。是故年长之人亦有自己的偏见。群体之言,收集众家,似乎没什么不妥。可是细细思之,我虽生为群体一员,可是我是全新的自我,断然不能全盘接受群体的观念。而且,群体之观念形成已久,难免也有局限,所以不能尽信。时至当今,媒体大行其道,各有侧重,观众盲目轻信一家之言,一叶障目,所以偏见愈发激烈。这世上啊,没有恒久的真理,只有永恒的偏见。
  如果是因为欠缺和局限导致的偏见,多去读专业人士的专业书籍,多去亲身经历,多去切身感受就好。最怕在群体潜移默化的渲染和知识的日益增加之下,助长了一颗恃才傲物的心,开始停滞不前,既放弃吸收知识,又放弃提高阅历,却还偏偏一副老气横秋的气派对他人吆五喝六。这是偏见最大的贻害,可是很多人却还没有注意到。”
  “没有了?”
  “就这些。”李想咽了口口水,有些精疲力竭。
  孔德轻笑了一声说道:“精彩,明明叫你做一个解答题,你解着解着还不忘骂两句人。”
  李想一点儿没有小伎俩被戳破的窘迫,反而大义凛然地说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是骂呢?多不雅啊,这得叫做讽刺,委婉地讽刺。”
  “好讽刺啊,好讽刺!”孔德大笑起来,“好了,你的问题在我这儿过关了,往前走吧,一直走,走到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处翘立在山峰上的亭子,叫飞来峰,在那里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不是还有六个问题吗?”李想问道。
  “你六个问题,解答我六个疑惑,两个人加起来不就十二个了吗?还真以为要像十二生肖一样一个啊,省省体力吧,你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呢,那里的老头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李想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可是没等他享受一下,后面坍塌的石桥就催促着他往前走去。
  飞来峰上,一个留着经典法国大胡子的老头穿着一身宽大的青色长袍正在亭子里泡茶。他的眼前摆着一只青铜的司南,如果不仔细看,必然会以为这是某位住在深山闲云野鹤的仙人。而刚才他与李想对谈,并非凭借千里传音之秘技,而是真材实料靠着自己吹萨克斯三十年的悠长气韵对山喊。不过,孔德对于自己的声音很满意,依旧是那么的震耳欲聋,依旧是那么朴实无华。
  李想到了之后,没有对孔德的身份进行确认,反而大步向前,在亭子里找了一处阴凉地做下,大口的吃着孔德早已准备好的茶。休息得差不多才埋怨地说道:“您要交代就交代吧,但让先辈赶这么远的路来聆听您的教诲,是不是有点儿为老不尊了。”
  “我放水让你过来,没让你掉水里喂鱼,你不感谢我,反而还揶揄我。哎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孔德也戏精上身,幽怨说道。
  “放水?这就说得通了,我说我哪儿能每道题都答对,我根本就在瞎答一通嘛。”李想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孔德走到李想身边,不顾道袍被弄脏,索性坐在了地到李想身边说道:“虽说。放了点儿水,但也不是很多。”
  李想眼睛里燃起光亮道:“那你说你放了多少?”
  “没多少了,也就三四层楼这么多啦。”说完,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李想一阵无语。这时他想起来自己来这儿可不只是喝茶的,就开口问道:“对了,你不是有事儿对我说吗?”
  孔德收去了嬉皮笑脸,略带严肃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答案没有那么让我满意,可是我还是让你过了吗?”
  “难道是,因为你口味比较独特?总不能是因为我比较帅吧?”
  “滚,能不能拿出你回答问题时候的严肃劲儿。”
  “我不知道,这不是你想要告诉我的吗?”
  “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首先因为你不傻,很多人这一辈子都没有思考过我问你的这几个问题,虽然有他们没有学过的因素在。但一辈子都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难免太浪费生命了。”
  李想用一种随时想要反驳他的眼神看着正准备滔滔不绝的孔德。
  “好吧,我承认,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本能地把自己看得比较高,可是你别急着打断我,让我再装一会儿高深。”
  于是李想转过头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且有自己的思考,推理的过程我还比较喜欢,但是你有几个问题,似乎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你说,我在听。”李想端起茶,一饮而尽。
  “首先,你已经从哲学的高度看到了世界的局限,而且好像看到得很早,所以你得心中其实早就暗暗种下了悲观的种子,是吧?”
  “有点儿。”李想承认道。
  “站在哲学的高度,你会觉得俗世中的人都有点儿傻不拉几的,对吧?”
  “是,因为我觉得他们的一生没什么意义。”李想如实回答道。
  “你的生活在时明时暗中摇摆,对吧?”
  “是,我既乐观,又悲观,有时候没心没肺,惆怅起来常常想死,而且不止一次。”
  “你想过症结没有?”
  “症结就是,我过早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过早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这算吗?”李想眼中又流露出如黑夜一般的忧愁。
  “不是,你得症结是,你总是在用一种完美主义地想法要求世界,这本身没有错,可是世界本身就是满目疮痍的,人们将它变得美好是需要时间的,可是你一眼看到尽头,就想立马加速让一切实现,这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于是你整天郁郁寡欢。”
  “是,我恨这个世界明明可以变得更好,那群手中握有权力的人要么得过且过,要么对于缺陷无动于衷,要么用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来搪塞我。而我,却还相信他们可以改变。结果这个世界依旧是这个毛样。”李想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暴怒。
  “你既看不起他们,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又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为何?”
  “因为我相信,有人还记得他们的理想,而我会以另一种方式与他们同行。”
  “你们要改变世界?”
  “我改变不了世界,我只是想让它变得好看一点儿,一点儿就好,这样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死去。”
  “或许,你的使命感太重了,这对你不好,你总是很有压力。”
  “压力?不,我完全没有压力,我有的,只是不安,一种无法无动于衷的不安。”
  “你应该试着别那么急躁,慢一点儿,给这个世界一点儿时间,也多花点儿世界去了解这个世界。”
  “我正在这样做,所以我在读书,在旅行,在学习,在实践,虽然这并不能改变我的认知,但是可以让我学着去打发时间。”
  “你很勤奋?”
  “一点儿也不,我连单词都一拖再拖,我一点儿也不勤奋,我只是会在我喜欢的事情上多花一点儿时间。”
  “你喜欢什么?”
  “我什么都喜欢,新鲜的,刺激的,好玩儿的,难度低的,和所有人没什么两样。”
  “记得,给自己留点儿时间,给世界留点儿时间,世界没你想得那么糟,有人在努力让它变更好。”
  “我正在接受世界没有那么好,而且也在努力做一点儿什么。虽然没有多大用处,可是总比没有做好一点儿。”
  “你可以没心没肺的,其实。”
  “如果,我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那我可以安然地当一个普通人,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就不会袖手旁观。我没什么良心,可就是有点儿爱管闲事的小毛病。”
  “祝你好运,记得休息。”
  “好,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孔德站起身,一只仙鹤早已在亭子外等候,他像失去了重量一般轻轻落到仙鹤背上,飘然离去。
  “喂,孔德老头,我怎么离开这里呀?”李想冲着飞远地孔德大喊。
  “哦,忘了跟你说了,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就是从飞来峰跳下去,放心摔不死的,只是会有点儿疼。”孔德坏笑着说道,声音越发飘远了。
  “你个老头蔫儿坏。”李想骂道。
  “永远不要相信别人,哪怕他长得像我一样帅。”孔德老头的声音飘荡在山谷,像一个笑话。
  同样像一个笑话的,还有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亭子里的李想。
  下一次,再也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了,尤其是自恋的胖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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