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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漫无目的的漂流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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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故事
  “喂,给你讲一个故事,想听吗?”
  “什么故事?”
  “我的故事,我没有和阿上说过的故事。”
  “好啊。”李想耳畔响起一声掌声,他仿佛能看到那个人像一个小孩儿一样双手撑着下巴,在等李想开口。不过,按照中国听故事的习惯,桌子上应该再摆上两盘瓜子和花生,在配一杯热茶才好。
  “很无聊的哦。”
  “你讲,再无聊我都会听的。”
  李想捡起一片镜子的碎片,那碎片仿佛能听懂李想的话一样,飘浮到了空中。镜子中出现的不再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李想,而是一个穿着开裆裤,坐在羊背上的小孩。那小孩长得很秀气又很倔强,双手牢牢地攥着羊脖子间的鬃毛,像是在驯服世间最凶猛的猛兽。
  “这是我三岁的时候,在父亲的帮助下,我第一次骑羊,那只羊很骄傲,很彪悍,一点儿不喜欢别人坐在它背上,于是它就激烈地反抗。不知怎么的,我竟生出了一股毫不畏惧的勇气,抓住了它的鬃毛,任它怎样颠簸,任它如何挣扎,也没有把我摔下来。我就这样驯服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只羊。”
  李想又捡起另一块碎片,碎片缓缓飘到空中,镜子中换了一幅模样:一个门牙一大一小的小孩子,穿着皱巴巴的衣服,羞怯地站在黑板前,举着一张大大的奖状。奖状上面写着:李想同学,在本次考试中,荣获第一名,特发此奖,以资鼓励。
  “这是我第一次考第一,虽然只是一个小学的第一。但你不知道,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过第一,甚至没有进入过前十。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那一次的考试,我感觉试题很简单,于是写得很快,最后莫名其妙考了一个第一。当时,我举着那张奖状的手在抖,就仿佛我举着的是我的罪状,可是你不知道,我皱巴巴的表情下面有多开心。于是,后来我拿了一张又一张的奖状,贴满了一整面墙,虽然后来的我逐渐平庸,可是这张图片始终在告诉我,我曾经辉煌过,曾经的我,也有一道光打在身上,也有掌声是为我而鼓的。”
  第三块碎片已经不需要李想动手去捡便飘了起来,画面里没有小男孩,只有两个不知道在做什么的火柴人和左下角一个规规矩矩的署名。
  “这是我的一幅画,我个人觉得最好的一幅画。你不要笑,真的是最好的了。我花了整整五个小时,才画出这一张画。画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但是因为我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他们的画像,他们又都是古代人,早已经埋在地里成了骨头架子,所以我画了一副火柴人在跳舞的图。这就是我以为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当时在介绍的时候,我还声情并茂地说‘啊,你看啊,他们的肉体已经腐朽,可是他们的爱情仍然不灭,即使对方成了骷髅,也无法阻止他们深情地相拥’,然后我就听到了全班的捧腹大笑。于是后来,我就知道,我不适合画画,我更适合做一个煽情言情剧的编剧。”
  李想听到了远处捂着嘴的笑声,无奈地说道:“好了,实在忍不住你就笑出来吧,你这憋着像便秘似的。”然后,李想就听到长廊里到处回荡着猩猩一般的狂笑。
  李想并不觉得自己冒犯,也不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的摧残,说实话,他很感谢那些人,让他认识到,他真的不适合当一个画家,最拙劣的画家也不可以。“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是很喜欢画画的,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妙的线条、图形和色彩,即使是同样的一片天空,今天万里无云,明天就黑云压城,总是不一样的,总是有它独特的美丽。那些画面就存在我的脑海里,或许是在海马体中,或许是在某一个专门存储图画记忆的空间里,反正就像是一大堆中药架子上,总有一个抽屉是装那些美丽风景的。我到那里,眼睛看见它,然后它们就自动记在了我的脑子里,怎么也忘不掉。遇到相似的场景,我便又会想起曾经的画面,就是这么简单。”李想坐在了地上,继续回忆道:“可是,把那些记忆里的风景,看到的模型,或是想象到的画面,通过线条、图形、构图组合到一起,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像我以为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绝美的虐恋故事,在别人看来,就是两个分辨不清性别的火柴人在尬舞。所以,我很早就知道,知道是知道,做到是做到,这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所以,即使我知道油画的画法,知道梵高的技艺,知道毕加索的立体主义,我也无法成为一个艺术家。我和艺术家之间,隔着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万一以后你就开创了一个火柴人的绘画风格,并成为独树一帜的大师呢?”他的声音很调皮,让人一点儿不觉得受到鼓舞。
  “你想用什么样的案例安慰我?用牛顿小时候上学数学很差,最后却成为了享誉物理学界的划时代人物?还是说,鲁迅弃医从文,成了一位极具风骨的文豪?如果是这些的话,那你还是省省心吧,他们安慰不了我的,因为我知道牛顿小时候成绩不好不是因为他愚笨,只是因为他无心学习,整天在观察和发明;因为我知道,鲁迅的国文成绩一向很好,也极具语言天赋,不然他无法成为中国最早的一批留学生,而且,医学生又有几个是平庸之辈。你这些套路,我曾经写中学作文的时候就用过了。”
  “我?我没想安慰你,我只是想说,一个人认清楚自己的局限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这世上像你这样的人不多,或者说像你一样可以正视自己的不足的人不多。”
  “说得高大上一点儿,叫有自知之明,说的低端一点儿,叫失败了一次就不敢再去尝试。”
  “不不不,这两者是不一样的。看看你镜子里的图,除了无法分辨性别,你的构图还一塌糊涂,哪有人儿会在一张白纸上只画两个骷髅人的,跳舞连光也不打一个。所以,你是真的没有绘画天赋。我一度觉得,我在颜料盘里踩一脚,再原封不动地把脚印印在纸上,都比你的杰作来得巧妙。要知道,虽说希特勒也是一个落榜生,但是他的色彩还是不错的,素描也足够工整,没你的那么不堪。当然,你也可以给出你的解释,用以维持你可怜的自尊,但是相信我,不管从外行人,还是内行人的角度,你的画都不能称之为画。”他的评论一针见血,且直截了当,一点儿都不给李想留情面。不过好在李想早已经不需要脸面了,所以场面才没有变得尴尬。
  “不过,”他安慰似的说道:“你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自己的能耐,不像其他一些自负或者固执的家伙,明明自己没有半桶水的功夫,却还天天大喊着要证明自己也可以之类的口号。牛顿和鲁迅那样的人,有多少?达芬奇那样的全能战士又有多少?那些站在时代风口浪尖弄潮的人又有多少?一万个人中有一个吗?还是十万个人才出一个?总有那么些倔强又不服输的孩子,想要去挑战概率。你问他凭什么,然后他理直气壮地告诉你,凭他的一腔孤勇,凭他的刻苦上进,凭他的不懈奋斗。于是,你就看着他朝一条不适合他,他也驾驭不了的道路上走去,最后走进死胡同里,既耽误了时光,也折损了志气。所以,你很聪明。”
  “我只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罢了。如果像我这样的人,动不动就能成为画家,那提香、莫奈、他们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李想玩笑地说道。
  打趣之余,李想的面前飘起了第四块碎片,碎片中一个人也没有,一条清澈的河流从画面的中央静静流淌着,两侧的杨柳似多情的女子,垂眉弄眸,叫河底嬉戏的鱼虾都乱了神智,痴痴地在水面周游。这是一条干净的河,干净得如一去不回的岁月一般。
  李想婆娑着碎片的表面,无情的冰冷透过指间,传到心口,像是万年不化的玄冰,冰冻了李想记忆中的画面。“这是我家门前的一条小河,没有名字,没有历史,甚至没有孩子知道她的源头。可是对我们而言,它就像长江之于中国,亚马孙河之于南美,密西西比河之于美国,多瑙河之于欧洲。我的童年几乎都在这条小河里度过,白天我们光着脚丫在河里摸鱼捉虾,天气热就脱了衣服在河里洗澡。我们就像一个个随水而流的瓶子,随着水波一起一伏,荡荡悠悠地漂流着。躺在水里,你仿佛便失去了重量,你会慢慢忘记手的存在,忘记脚的存在,忘记大脑和意识的存在,某一刻,你已经和水融为了一体。这是水边的孩子才能体验到的感觉。即使是雨季,小河也依旧清澈,滂沱的大雨只是它秀丽的陪衬,它永远那么温婉,像一个从不动怒的女子,总给人以无限的柔情。我后来见过许多大川大河,可是在没有任何一条河流一条小溪可以带给我那样的感觉,要么是江南的水如绿墨一般深邃,要么是北方的河流如大漠一般简洁,要么是黄土高坡的溪流裹挟着黄沙,都不如我的小河这样美丽。我生来就是这条河的孩子,即使是见过其他的壮丽和蜿蜒,也终究惦念最温情的怀抱。”
  “因为这里承载着你的快乐,你的童年,你的回忆。”
  “是的,我生命最懵懂无知的年纪便是在这一条河流的潺潺水声中度过的,这个的意义丝毫不亚于凤凰古城对于沈从文的意义,也完全不逊于每一方水土赋予她的孩子的气质。我有两个母亲,一个是我的生母,因为她给予了我生命;另一个就是家乡的河流,因为她给予了我红色土地的想象力与河流永远不停歇的活力。我的精神的生命里流淌着河流的生生不息。”
  “可是,这幅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是啊,这是我记忆中的河流,她永远那么美,那么宁静,但记忆唯一残酷的地方就是它经不住时间的侵蚀,便会物是人非。去年,还是前年,小河干涸了。有人找到了她的源头,在那里挖了一口水井,彻底斩断了她的根,她便永远地死去了。其实,在彻底死去之前,她就已经诸病缠身了。在我十三岁那年,原本四季常清的河水忽然浑浊了起来,听说上游山头的树木被村民砍了一个干净,再也没有树叶可以阻拦倾斜而下的雨水,泥土便被裹挟着冲进了河流,为镜子似的水面添了一条丑陋的伤口,而且再也没有愈合过,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触目惊心,从此她最为人称道的美丽,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不知为何,剩下的许多年,她曾哺育的孩子们像是忘掉了她的存在一样,不仅没有想方设法为她治疗,反而把大袋大袋的垃圾、啤酒瓶和一桶又一桶的肥水倒在了她身上,于是她整日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再也没有人在河里洗澡,鱼虾也慢慢绝迹。她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最后在他人冷漠地旁观下,断绝了最后的生机。”
  “而你也没能拯救她。”
  “是的,那时候我还太小了,小到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在她身上的灾难,待我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碎片中的河流慢慢变得模糊,最后彻底隐没在黑暗里。“于是,那一刻起,我下定了决心,不再让任何一条河流在我的面前消失,所以我开始种树,种了很多很多树,那些树长成了一片森林,曾经光秃秃的山地变成了郁郁葱葱的丛林。鸟儿回来了,兔子和松鼠也回来了。原本荒芜的山丘也出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泉眼,夏天的时候还能有几条小溪。你知道吗?躺在林子里,看着湛蓝的天空慢慢被夕阳染成漫天的金黄色,最后渲染成斑斓的彩色,听着惬意的风声,那是我这一辈子最舒服的时候,就像是飘浮在水中一样。”
  “后来呢?”
  “后来啊……”约莫是想起了痛苦的回忆,愤怒的神情像野火一般在李想的脸上蔓延,不过眨眼的瞬间,滔天一般的怒意就被深海一般不可阻挡的无奈淹没。“当初那些屠戮了一个个山头的人盯上了我的森林。最开始是偷,白天不行,他们就在三更半夜里,成群结队地带着斧头和镰刀潜入森林,拖着一个又一个树木的尸首回家。很快,那些高耸的林木就遭了害,紧接着是还没有长成的树木,也纷纷被斩断了生机,变成了灶糖里的炉火。再之后,他们愈发地大胆,白天也开始偷窃,一个转身的不注意,便会有一棵树遇害。即使是后来加装了栅栏,等第二天一去检查,便早被人破坏了。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刚恢复生机的山头变成荒漠。他们则一点儿悔意也没有,继续欢笑着举着屠刀盯上了其他的山头。而那些刚刚发源的溪流,还没有开始她们叮咚的人生,便消亡了。那些强盗甚至没有在意过她的存亡,或许是他们亲手葬送了太多美好,早已经没了善良,或许是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周遭的山和周遭的树,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肚子和自己的欲望。”
  “你恨他们?”
  “以前恨,很恨,我无数次想要冲上去揍他们一顿,可是他们是谁啊?是我的叔叔,是我的伯伯,是我没有见过面的亲戚,是我应该敬重的老人,是一群操持着家庭的人。他们的意识里没有宁静悠远的树林,没有鸟语花香的生态环境,没有小河潺潺的叮咚声响,他们的眼睛里只有生存,只有漫山遍野的木柴,只有过冬的燃料。我能如何呢?我能苛责他们吗?不能。于是,我冷漠地看着他们屠戮了一座又一座山头,就像我曾经漠然地见证着一个物种的灭亡一样。心中除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什么也没有,反正明天太阳依旧升起,这个世界依旧转动,还会有新的物种补充上来,所以少了点儿什么,也就少点儿吧。”
  “于是你就气馁了?”
  “对,从此我再也没有种过树,但我也没有乱丢垃圾,没有污染环境,我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环保主义者,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至于那些工厂的滚滚浓烟和废水,我没有办法阻止。我看得到,我都看得到,可是只能装作无动于衷,因为我不想变成纸上谈兵的家伙。我只能一边站在所谓经济和利益的立场去理解他们的举动,一边在内心独自煎熬独自安慰独自治愈。”
  “于是你再也没有拥有过那一条河。”
  “不,我曾经拥有过,只是她随着我的记忆消泯了,湮灭在了一条名叫发展的不归的道路中,再也没有回来。”
  李想将那一片碎片翻了一个面,镜子的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滴一动不动地躺在中央,李想知道,那是他年少的眼泪,是那条河流的血。
  李想又从地上捡起了第四块碎片,碎片中的李想画着一副孙悟空的妆容,正对着镜头比划着抓耳挠腮的动作。
  “这是我中学唯一的一场演出,也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上台表演小品。我不记得是什么样的巧合让我有了想要报名的冲动,好像是一个通知,偶然的一个灵感,一群对整天刷题感到有些压抑的朋友,还有一个愿意相信你的老师。是的,就是这些了,就是这样的条件下,我开始写剧本,做导演,做演员,和朋友们一起对台词,一起找舞台的走位,一起制作道具,一起修改剧本,最后一起上台演出。我不是个很好的演员,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但是好在套上了面具,没有人能认出我。尽管如此,我从上台的一刻,手脚就没有停止过哆嗦,台词还错了好多句。观众们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我们,没有掌声,只有可怕的寂静,一种蔓延在台下几百人中的寂静。饶是如此,我们还是完成了表演,在谢幕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我能想象到,这就像你画的那副火柴人画一样尴尬,所以你后续再也没有参演过任何话剧,对吧。”
  “不,我只是再也没有找到愿意同我一起去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的朋友了。事实上,我这一辈子写了很多剧本,有的剧本小有名气,有的剧本石沉大海,但是最令我记忆深刻的,还是当初那个有些不伦不类的小品剧本。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会是下一个小沈阳,或者下一个赵本山,走一条写故事的道路,把欢乐带给更多的人。”
  “可是后来你并没有走这条路。”
  “是啊,当时的我,经历了第一次的滑铁卢之后,就没了信心,于是从此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的小品和话剧表演,而是变成了一个在下面指手画脚的观众,一会儿吐槽一下这个演员的表情,一会儿吐槽一下那个演员的妆造,一会儿又对故事的逻辑架构大加批评。不知不觉中,我成了一个讨厌的人,让我自己讨厌的人。别人可以嘲笑台上的人,但是我不可以,因为我体会过被人嘲笑的感觉,我体会过那种无人问津的尴尬,我害怕那种沉默。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学习了很多戏剧的知识,开始写影评,写剧本,开始重新回到那个我曾无比熟悉又离开过一段时间的表演中。是的,前几年我其实一直在一个话剧团,像莎士比亚一样到处打杂,有时候还客串一下舞台上的树或者一个没有台词的演员。我以为,那里会是我的环球剧场,我会成为下一个莎士比亚,甚至超越他。”
  “很狂妄呀,不过倒像是一个年轻人会说出的话。”
  “是啊,当时的我,颇有一番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傲气,正是在那样的傲气的激励下,我几乎把自己的家安在了电脑前,没日没夜地写剧本,读著名剧作家的作品,一直在观众论坛里收集观众的喜好和意见,然后对照着精进剧本,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我不知道自己修改了几遍,只知道,我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过外面的太阳。那几个月,不知情的朋友还以为我失踪了。”
  “所以你成功了吗?”
  “成功吗?如果成功的定义是剧本受到观众的喜欢的话,那我可能算是成功吧。剧本问世一个月,剧组的表演依旧如之前一样,不冷清但也绝对算不上热闹,观众的门票收入除去场地和道具的租金,发到演员和编剧手里的钱不多。可是一个月之后,观众忽然多了起来,而且论坛里关于我写的剧本的搜索量突然就呈指数式飙升。是的,我写的剧突然就火了,剧场的票场场售罄,一些黄牛更是把原本百八十块的票价炒到了上千。剧团的人从未见到如此火爆的人气,大家都快开心地疯了,因为随着剧目的爆火,我们不仅不必再担心收入的问题,还能到处巡演,甚至有可能去拍电影。谁也没有料到那一年我们的剧会火,可是它就是发生在了我们身上,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李想回忆着那时候的场景:整个剧场的观众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表演的一切,他们会因为一个故意设计的包袱而哄堂大笑,会在看到主角做了一个可以影响一生的错误决定是扼腕叹息,会在看到男女主角相遇时一脸幸福,会在看到坏蛋被惩罚之后拍手称快,会在看到男女主最后生离死别是潸然泪下,会在剧目结束后响起经久不衰的掌声,久久不愿离去。
  “那是你人生的高光。”
  李想点了点头,从地上又捡起一块碎片,碎片上赫然是身穿精致礼服西装在领奖台上的照片。照片中,李想破天荒似的染了头发,换了造型,甚至化了妆,而金色的奖杯也在聚光灯的映照下显得那么璀璨夺目,像极了李想即将一飞冲天的人生。
  “对,那时候我才二十六岁。你知道二十六岁就站上在话剧界分量极重的颁奖台,一众业内大佬的注视下,举起很有含金量的奖杯是什么感觉吗?那种感觉就像是全世界都是你的,你拥有了你曾经羡慕过的一切,而荣誉之后,会有无数人众星捧月地待你,将你的名字视为一种符号,将你的人生事迹写成传记,供无数人阅读,而你随便一张嘴,就有无数人为你的梦想买单。你知道吗?那一段时间,我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成为了一个成功人士。”
  “这还不成功吗?我以为你会很满意你的成绩,起码从此以后,即使你一个字儿也不写,你也能凭着这一段时间的热度去疯狂赚钱,赚得盆满钵满,然后就可以享受退休的悠闲生活了。”那个声音说道。
  “你知道吗?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已经设想好我未来的人生了:衣食无忧,名誉双收,不需要劳动,不需要担心收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买啥就买啥。可是第二天我就不这么想了。”
  李想的表情有些疲惫,他手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杯咖啡,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咖啡的温热又让他继续讲述他的故事:“从颁奖台下来,我的身边围满了记者和摄影师,闪光灯晃得我睁不开眼,而那些记者的话筒好几次磕到了我的嘴上。他们乌泱泱地将我围得水泄不通,仿佛一群苍蝇要把我瓜分似的。场面很混乱嘈杂,我甚至眼睛都睁不开,有人问我得奖是什么感受,于是我把昨天早就背好的台词讲了一遍,大抵是很开心,感谢主办方,感谢推荐人,感谢剧团,感谢我的父母,感谢艺术之类的客套话。还有人问我,是不是打算将话剧改编成电影,我信誓旦旦地说,当然,不仅仅是电影,我要把剧本写成小说,画成漫画,改编成动漫,出口到海外,成为享誉全球的剧作家等等。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了一大堆大话,可笑的是,底下的记者全都相信了。摄影师似乎受到了鼓舞,按快门的速度更快了,我彻底迷失在了闪光灯中。”李想还记得,那一刻,他仿佛飘在了云端,说话飘在空中,走路也仿佛漫步在云中,像喝醉了一样。那是他一生最引以为豪壮的时刻,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
  “但是,在采访的最后时刻,有一个躲在角落的小姑娘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有没有新作的打算?我当时脑子嗡了一声,像是被车撞了一下。可我没有让别人看出我的难色,我佯装云淡风轻地说我有很多想法,将会在不久之后一一付诸实际,不久之后就会和大家见面。而其实呢?我一点儿打算也没有。正如你之前所说的,从剧作成功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沉浸在成功的泡沫里了,根本没有想过再写下一部。这个小姑娘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泼醒了。我有那么一刻,又变得谨慎谦虚和专注,可是下一刻,我就在人们的恭维中迷失了。”
  “那天晚上我的身边总是簇拥着很多人,很多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人,还有一些我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大人物也凑到了我的身边。有人说,要请我一起拍电影,片酬什么的随便开。我说我演技不好,可是他们说,演技不重要,只要观众认识你,你又参与了制作就行,会有观众是仰慕你的大名而来的,我氤氲在我之前没喝过的酒液里,一时笑出了声。也不知是开心,还是知道了自己的价值。没一会儿,那些人就走了,他们像蛇一样在人群中游移着,吐着狡黠的信子,寻觅着名利的气息。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也成为了一条蛇,软踏踏地扭动着身体,吐着信子嗅着空气中的虚情假意与金碧辉煌的宴会上的金钱名利。才华不是这个名利场上的硬通货,名誉才是,地位才是。那是我那一天晚上悟明白的道理。”那天李想喝了很多酒,别人看来,他是一朝飞上青云,穷酸求生逆袭,试图用酒水的麻痹稀释掉自己骨子里的卑贱和酸臭。昨夜,他还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编剧,今天,他就是一个鸿运当头的潜力新星。人们在意的,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的头衔,他举起的那个奖杯,以及为他鼓掌的那些观众口袋里的钱。
  “你知道吗?那天的我是那么地想喝醉。我想着,喝醉了,就不必再看到那些我分辨不清是真心还是虚伪的祝贺,就不必再去猜那觥筹交错的人心,我是个愚笨的人,猜不出来。可是,那天的酒却像兑了水一样,怎么喝也喝不醉。不仅如此,那个小姑娘的话一直压在我的心头,让我感到无可适从。其实我的剧本已经写完很久了,但是这么久的时间,我一直在应付各种人的祝贺,以至于完全没有写过一个字,所以我很怕,怕我的下一部作品不如之前这一部,怕我的成功只是昙花一现,怕我担不起人们的希望。于是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很多人究其一生也达不到你的高度,可是你却有点儿受宠若惊,是这个意思吗?”
  “好吧,你也觉得我有点儿矫情了,是吧?其实,那天之后,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接电话,不打游戏,也不去网上看各种关于我的报道,我又像之前一样消失了。我想像之前一样,写出一部比之前还好的作品,让他们都看看,那远不是我的终点,而是我成为一介名家的起点。我当时兴冲冲地以为我可以做到,像之前一样闭关一段时间就好。可是,这一次我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行云流水的感觉了,每写一句台词,我就像经历了一场艰难的跋涉,笔尖颤抖着不听使唤,绞尽脑汁才能挤出几个蹩脚的字眼。而且我发现我没有了耐心,故事刚开篇,我就想飞跃到高潮,一句话也不想多写,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没有人催促我,可是我就是冷静不下来,我的心愈浮躁就愈发写不出我想要的东西。我就那样,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写了一篇又一篇的废稿,熬了一个又一个大夜。一个月后,我终于缴械投降了,我不得不承认一个我不想承认的事实——我的灵感枯竭了。是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可能再也写不出像之前那一部剧一样精彩的作品了。虽然在我看来,之前的那一部作品总体而言不是我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巅峰,还有很多能够完善的地方,可是几个月之后的我,却连像那样的作品都写不出来了。那一刻,我意识到了一个十分悲哀的事情:别人引以为傲的我的二十六岁,那个我以为是人生巅峰的开始的二十六岁,成为了我不可逾越的终点。此后的一生里,我都会活在它的阴影之下。”
  李想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生活绝望的。“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在获奖的那一刻就立即死去,那此后的人一定会为我的人生冠以英年早逝的形容,而他们也绝对想象不到,那个人会在之后的一生里拼命追赶那个二十六岁的自己。如果我的生命永远地停在二十六岁,我不会惋惜,只会庆幸解脱。”
  “是不是像你们这样的艺术家总是喜欢用死亡的仪式来升华自己人生的意义?像海子一样。”
  “不,你不会明白的,我也是慢慢才明白的,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为了生存可以什么都不想,可是一个人的物质已经得到满足时,他会开始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精神追求。但是,一旦他发现自己追逐的东西自己可能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时,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而如果你觉得死亡只是艺术家一个赢得关注的噱头的话,那只能说明你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们。”
  “那之后呢?你就开始了流浪?”
  李想指着另一片碎片,碎片上是一个山村的模样,图中李想正在一群孩子的中央面带微笑。
  “一个月之后,我辞职了。大家对这个决定的看法有好有坏:有人说,我要拿着演出分到的钱和奖金出去游山玩水,享受生活了;也有人说,我是不想再待在苦逼的办公室里,要去上流社会当座上宾了;还有人说,我是怕被人举报抄袭,所以提前卷款跑路……说什么的都有,不过不重要了,我现在就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一静。于是我踏上了一个人的旅行。”
  “我去了好多地方,那些曾经想去的都去过了,我甚至去登了一次珠穆朗玛峰。我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要是不小心踩空掉下去,或者被突如其来的雪崩和暴风雪永远地埋在那座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之下。但是,我还没有站到山顶,还没有在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呼吸一口极寒的空气,所以我咬着牙,克服了很多困难,终于站到了珠穆朗玛峰的山顶。那一刻,我哭了,哭得想一个孩子,我似乎很久没有哭过了,也只有珠峰才能藏住我的眼泪,不让别人看见我的脆弱和委屈。我在珠峰上坐了很久,像是一尊作古的石像,我的眉毛被冻住了,我的眼睛也疲惫地几乎睁不开,可是站在世界的最高点,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每个人都想登上珠峰,因为它就在那里。但是,山下还有很多孩子,很多一无所有的孩子,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珠峰的存在。他们生活在沟壑里,只会低着头生活,全然没有抬起头来看过头顶的星空和远处的雪山。而我,这样一个颓废的男人,虽说没有取得太大的成功,可是终究见过了很多风景,所以天天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动不动就想要寻找超越的意义。所以,我还要完成一件事情,我要让更多的孩子知道这个世界很大,知道山外还有山,知道远方有大海,大海中能看到小丑鱼和海豚。他们的世界,还很小,还需要一个人去引路,指引他们找到他们自己的道路,道路的这头是懵懂,道路的那头是远方。”
  “于是,我喘着粗气从珠穆朗峰下来之后,就直奔家乡的小学,当起了一名支教老师,这张图就是在我支教一年时拍的。”
  “这些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像是西方工业时代之前的仆人家的小孩,脏兮兮的,不想是会好好学习的孩子。”
  “是,他们的确不像城市里的孩子一样穿得靓丽得体,他们中的很多人一年也买不起一套新衣服,身上的衣服大多是缝了又补,补了又缝,一连穿了很多年。他们看起来脏兮兮的,因为农村本来就没什么卫生意识,更没有卫生纸,所以他们常常拖着一条大鼻涕,不懂事的孩子甚至会直接揩在袖子上。他们来到学堂也只是因为年纪到了,不得不进入学堂,而学校还会提供一顿免费的午餐,又能教孩子读书认字,所以他们的父母都巴不得把孩子送到学校,这样自己可以更好地在家种地或者外出务工。学校是这些孩子的托管所,也是他们的伊甸园。”李想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心情,忐忑又兴奋,因为曾经他也是这样看着讲台上的老师的。
  “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三年。”
  “我以为你会在那里待上一辈子。”
  “我也以为我会在那里待上一辈子,消失在一个世界,出现在另一个世界,帮助孩子们认识世界。”
  “为什么离开那里?”
  “因为那所小学与镇子里的学校合并了,孩子们的新老师也是从城市里毕业的,他们同我一样,也能带孩子们认识这个世界,而且还更专业,更有责任感。所以,我知道,我该走了,我在这里的使命完成了。”
  “之后你去哪儿了?”
  李想捡起了一片碎片,碎片忽然像湖面一样荡起了涟漪,李想的身影出现在了水中,随水波起起伏伏。
  “我开始了流浪,因为我还没有找到我可以为之奋斗一年,或者一生的事业。”
  李想眼前的碎片像收到了指令,全都飘浮起来,碎片上记录着李想从小时候到现在一些重要时刻的照片。有的在笑着,有的在哭着,不过更多的,他就像个路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他路过很多人回忆,或许有一百个,或许有上千个。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记得他,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每一个路过他生命中的人。每个人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少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李想的生命都不会完整。李想有点儿想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睛里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是一个好好学习的乖学生?还是一个调皮可爱的捣蛋鬼?还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亦或是一个没有特色的蒙面人?
  可是,这一切重要吗?
  碎片像有了生命,一片一片地飞到了长廊顶,嵌入光秃秃的房顶,慢慢地拼凑成一副巨大的画幅。李想的记忆忽然闪起了亮光,一个一个连成串,在记忆的碎片中蔓延,点亮了头顶的画幅。
  那是李想的模样,微笑着露出门牙,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前方,一个青年最好的模样。
  “这是你的杰作吗?”李想问道。
  “不,这是你的杰作,这是你原本的模样。其实。你应该多笑笑,因为你笑起来,还挺阳光的,虽然算不上好看,但是绝对要比你塌拉着个脸,一副苦大仇深来得强。”
  像是有一阵风吹来,吹来了李想脸上紧锁的眉头,他索性躺在了地上,双手脑后一靠,便恬然地盯着眼前的自己。
  “我?我一直觉得我笑起来不好看,也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我笑起来好看。谢谢。”
  “你们这些艺术家,多少都有点儿小毛病,有的呢,太过自负,整日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剩下的呢,太过自卑,一点儿也不敢给予自己良好的肯定。其实,人不一定要故作深沉的,也不必一直紧锁眉头,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要成为大英雄,或者某个领域的大拿才是成功的。只要自己觉得没有辜负生命,只要自己觉得快乐自在,那便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也不必对他人眼中的自己耿耿于怀,世上总会有人爱你,也会有人讨厌你,你们都不过是对方生命的过客,他惊艳过你,你温暖过他,是为难能可贵;你错过他,他不记得你,是理所当然。
  要记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记忆,你都无法视而不见,因为它们像历史一样,曾真实地发生过,不可能再重来,将永远同过去的岁月一起,成为现在新的你的一部分。没有那些记忆,你的未来便是没有依靠的孤舟,会被时间的洪流冲垮的。正是因为你,这些记忆才会存在,你今天做的,明天就会成为记忆,所以不要一味沉湎于过去的记忆,而忘记了生活,也不要总是看着未来,而忘了现在的生活。你能把握的,你可以把握的,只有当下。所以,无论是谁,都会劝你活在当下。”
  生命就是一列有去无回的列车,我们在一个站点买票,做到下一站,中间遇到很多人,有的打成一片,有的视而不见,然后在下一站下车。最终这辆载着不同的人的列车都只有一个终点——死亡。如果一个人,孑然一身,那这条路未免太过孤独了。所以,在没有到达终点之前,要多去见识美丽的风景,要去尝试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要去与很多有趣的人交朋友,这样一路才不会无聊,也不会遗憾,更不会黯淡。
  一个人,在终点站下车时,要能够回答自己这样几个问题:我的一生是否尝试过很多有趣的事物?我是否认识很多有趣的人?我是否感到幸福快乐和满足?我是否有曾好好地感受过生活的阳光和微风?我是否对我这一生感到无悔?
  “如果给你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选择过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吗?”
  “不,不会。”李想几乎没有迟疑。“虽然我不够勇敢,虽然我不够伟大,虽然我够英俊,虽然我的生活没有那么精彩,虽然我的朋友没有那么多,但是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自己。正因为我谦虚谨慎,所以我常常得到别人的信任;正因为我不够完美,所以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还不想早早去死;正因为我不够英俊,我才不会在别人的赞美中迷失自己,我才能发掘自己内心更多的优点;正因为我的生活不够精彩,所以每一次旅程,我都格外珍惜,因为我知道,灿烂的日落不会每天都为我停留;正因为我朋友不多,我才能和他们彻夜长谈,推心置腹,结下深厚的情谊。我这一生,就算再来一次,也做不到更好了,这是我所有的选择中最让我满意的,曾经我这么觉得,现在也这样觉得。”
  “你在骗你自己。你的故事里,你没有家财万贯,没有风流倜傥,也没有荣誉加身,更没有一帆风顺,怎会没有遗憾。”
  “怎么做都有遗憾,与其一直观望更好的选择,不如做出当下最不悔的选择。所有的故事都会有遗憾,但是如果遗憾只是让人感到伤心,那显然那个人还不够成熟。真正成熟的人,会因为遗憾,去追求那更缥缈却又更美好的完美。”
  李想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我的故事讲完了,谢谢你的聆听。现在,我该走了,还有人等着我的吧?我也要快点儿才行,不然我怕阿上等着急了。”
  “不,谢谢你,我很久没听过故事了,你的故事虽然不太精彩,可是解解闷正好。走吧,往前有人等着你。”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那怎么行呢?”
  “没什么不行的。”
  “好,那就叫你阿无吧,谁让你装神弄鬼不肯露面的。”
  “阿无?挺好的。谢谢。”
  “不客气。”
  前方是一排台阶,不知通向何处,黑洞洞的,也没个光亮。不过李想早已经习惯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他不知道,在他下去的时候,一道黑影从他身后慢慢飘到了镜子前。黑影双手一挥,彻亮的大堂就瞬间暗了下去,像没人来过一样。
  “再见,年轻人。”
  ……
  他又要去听下一个人讲故事了。
  ……
  希望那人是个爱笑的,这样可以没那么多烦恼。人,还是要多笑笑才招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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