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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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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木香到家时,舒婷阿姨正抱着小花在沙发上玩。舒婷阿姨的丈夫对宠物毛发过敏,所以家里没有养宠物,但女人总是生性善良,无法拒绝可爱的小猫小狗,所以舒婷阿姨每次到木香家串门做客,一进门就喜欢唤小花来陪她玩。
  木香一直觉得,如果舒婷阿姨能有个孩子,或许她可以没那么孤独。每次看到舒婷阿姨手指一遍遍抚摸着小花橘黄色的毛发时眼睛里不时流露出的眼神时,木香总是一阵心疼。那种眼神中有炙热的喜爱,喜爱之余还掩饰着一层不易为人察觉的落寞、寂寥和哀伤。
  舒婷阿姨终究是孤独的,接连不幸的遭遇让她愈发羡慕普通人简单温馨的家庭。可她是个坚强的人,从不轻易暴露自己内心的柔弱,广博的学识和理智的思维无时无刻地让这个女子保持着高傲和冷漠,以及无可奈何后坦然自若的释然。她是一只裹在茧里的蝶,别人是想要冲破茧壳华丽脱变,叫人知晓蚕丝之下的美丽,以及与美丽相伴的哀伤。可舒婷阿姨却给自己织了一个壳,把自己裹在里面,让开朗乐观、积极进取一类高尚的词藻成为刻意裸露在外的铠甲,将自己柔弱的温情藏在愈渐苍老的身体里。
  木香之所以能够真切地体会到舒婷阿姨的情绪,一方面是文学熏陶出来的敏感细腻的体察力让她几近知晓了所有人类的情欲,所以木香其实比一般的所谓心理学家更善于洞悉人心。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精妙的机器,能够同时拥有理性和感性的两面,且每一面都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木香不记得这句格言是哪位大家说的了,但说得不错,人是情感的动物。另一方面,舒婷阿姨虽对外人总保留有坚强的盔甲,但在木香和小花少数几个人面前会表露出自己毫无伪饰的一面。以前木香总以为是舒婷阿姨觉得自己年纪小,没有什么心思,不懂虚伪逢迎,也没有年龄和身份加码在身上的层层桎梏,所以舒婷阿姨可以把最真挚、最单纯的情绪毫无掩饰地倾吐表现出来。可是后来她发现舒婷阿姨只对木香这样,对其他孩子,依旧是一副冷清淡漠的模样,木香把原因归结于他们不够讨喜,至少不够安静,也不够礼貌。大人最烦大哭大闹的孩子,即使他长得很可爱,无理取闹的时候也会让人头疼得想一巴掌呼过去。
  见木香回来,舒婷阿姨忙把小花放在一旁,起身找了一条毛巾,拿给木香擦去被风拍在头发上的水。一脸关切地说道:“你妈刚想叫你爸返回去接你呢,生怕你被大雨困住。还好回来了,赶紧擦掉头发上的水,别感冒了。”
  木香脸上还荡漾着再见植树的喜悦,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让舒婷阿姨以为木香在大雨里受了风寒,又温暖又抱歉地说道:“在一家商场里躲了会儿,没被大雨淋到。这么大了,还叫你们担心,真不好意思。”
  “傻姑娘,和我们谦虚什么啊,别被淋湿就好,吃完饭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喝一杯小柴胡冲剂。这个天感冒,最是折磨人,缠缠绵绵地拖得人干什么都不爽快,和这淋淋漓漓的天气一样让人倍觉煎熬,千万要注意提防。也是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的岁数,任何一丁点儿小毛病都不敢疏忽。”舒婷阿姨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一边轻轻地给木香擦着头发。
  木香忙点头答应下来说,吃完饭立马去喝药。在舒婷阿姨温柔如五月暖阳的轻声细语面前,再坚如玄冰的脾气也会消融得只剩下徜徉的温柔水波。虽然木香还想安慰舒婷阿姨说,她依然那么漂亮。可是,她知道舒婷阿姨不需要这么浮夸的马屁,她没有寻常女人的虚荣。
  饭桌上,母亲同舒婷阿姨唠起了近来邻邻里里发生的琐碎家常,不知是母亲在舒婷阿姨面前刻意收敛的缘故,还是世上唯有木香和母亲不对付,平日言语刻薄的母亲竟在舒婷阿姨面前装得很是温柔,说话都慢了几分。木香将这一切归功于舒婷阿姨的到来。毕竟,在温柔如菩萨般的舒婷阿姨面前,母亲如果还摆出平时各种指桑骂槐式的挖苦讥屑和趾高气扬的唠哩唠叨的气势,未免也太过冒犯和亵渎了。没有人想当个骂街的泼妇,除非遇到了那个实在让她无法忍受的人,或者她们命里八字不合,木香和母亲既是前者,又是后者。
  木香则和父亲聊起了有关于学校教育的话题。父亲说文化局打算和各个学校组织开展一场图书共享资源的活动,不过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试点学校。
  木香知道这是父亲在暗示自己可以和曾经的班主任、现在二中的教科处主人通个气,促进这次合作的达成。一边算是给木香在学校的工作开一个好头,一边确实是想要推进安南城的文化建设工作。于公于私,这会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建议。
  父亲其实很少和木香聊工作的事情,这一次的图书共享计划,想来是酝酿了很久。他说,这是他退休之前的一个必须了结的夙愿,他已经筹划很多年了。
  “当前的社会,学校虽然已经不是文化教育的唯一选择了,但依然是文化教育传播的主要平台。这一次打算通过你牵线,文化局在背后支持,以你们学校作为试点学校,共同打造一个共享图书文化长廊。”
  “怎么个共享法?”木香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经由你们学校号召学生、老师和家长,自愿自发地捐赠书籍,学校进行统一分类和编号,将图书放置在共享空间中。学生可以自由地借阅,只需要看完再换回去就行了,整个过程完全由学生自己经营和管理。简单来说,学校只需要划分一块区域,不需要太大,买上一些书架,供学生们摆放捐献的图书就好,这样的好处是,每个学生只需要捐赠一本书,就可以一起共享全学校的图书资源。”父亲仔细描述着他的设想。
  “那为什么不建一个图书馆,这样所有的麻烦不就解决了吗?听起来,你的阅读长廊和图书馆没有什么区别啊。”
  父亲好像想到什么,叹了口气,继续讲道:“安南城说富裕不富裕,说穷也算不上穷,城内的学校修一个图书馆,买一批图书,自然不成问题。可是,很多县份上的学校,本来基础设施就欠佳,维持基本的运营就已经很勉强了,哪里拿得出钱修图书馆。你要知道,虽然每年财政拨款听起来是一大笔钱,可是中国有多少学校等着建设修缮啊,建一个图书馆对很多学校来说,太困难了。可是,条件艰苦不意味着文化教育就不重要,读书能够增长见识,可以启迪智慧,很多农村的学生之所以只会做题,原因也是因为读书少。不过,你能怪他们懒,怪他们不读书吗?书都没有,那只能读课本了呗,课本课文就这么多,哪里够用啊。久而久之,经济贫困的地方,也渐渐成了文化的荒漠,这样贫瘠的地方,怎么让人看到希望啊。所以,对比建图书馆,这种取之于学生,用之于学生,慧之于学生的共享阅读,可行性最高。其他省份已经有人做过了,反响很不错,所以我才想着和你商量一下,看看把试点放在你们学校怎么样?”父亲看向木香的眼神里,有一种她很少在父亲身上看见的东西,那是一种殷切的期待,像一朵他逐渐年迈的生命里开出的澎湃的花。
  父亲还补充说道:“你们学校的试点成功做成的话,我会向局里申请每年为你们捐赠一批图书,同时联系一些做新闻传媒的朋友为你们学校做几期相关的报道,这对你们学校的招生和宣传会很有帮助的。”
  木香对这个建议很是心动,曾经她在二中上学的时候,就天天期盼着学校能修一个图书馆,可是动辄几百万的花费,在球场破烂不堪、运动场等着翻新和学生心心念念的大礼堂遥遥无期的二中根本排不上号。如今自己可以为二中的建设出一份力,自然是极为高兴的,于是便答应下来。而且,如果后期可以在安南市其他比较贫困的地方推广开的话,会为很多农村的孩子带来福音。
  植树就曾对木香说过,农村的孩子不是不爱看书,而是很多时候没有书看。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又怎么会发愤图强地走出去看看呢?他还说,如果不是他在考试上有点儿天赋,现在估计已经是一两个孩子的爸爸了。文化越贫瘠的地方,思想便越落后,于是他们只能等着别人的救济,而从不会想办法谋一条出路。这样的问题,在中国的每一片土地上都存在,像臃肿的脓包一样,困扰着每一个对这片土地充满悲悯和怜惜的人。
  木香第一次觉得自己同时拥有了家庭、朋友和事业的幸福,在此之前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幸福会降临在她身上。生活好像为她发霉的屋子开了一扇天窗,奢侈而明媚的阳光就从狭小的豁口里接连不断地洒下来。对于太阳,那是微不足道的一缕一撇;对于木香,那是生活给予她最宽容豁达的阳光,足以照亮整间屋子。
  之后木香和父亲又谈起了近来在文学界刚斩获了一个很有分量的奖项的作家。这人不是什么年少成名的天才作家,更不是横空出世的新人,而是一个前半生一直在文学领域兢兢业业地耕耘,但是却实在乏善可陈的中年男性作家。
  木香大学时候曾读过一本他的作品,笔调很冗沉,像是一个絮絮叨叨的妇女的家常,可是读来却不让人心生厌烦,反而不知不觉地乐在其中。那时候,关于他的身份简介还只是简单的出版社编辑。
  但前两天木香看新闻时,偶然看到他得了一个在长篇小说界极有分量的大奖,一时关于他的报道和采访就络绎不绝。有人感叹“中国文化界终于发现了这一颗‘沧海遗珠’”、更有些不明就里的网络公众开始将他吹捧成大器晚成的不世出的隐逸作家,更有人说这是下一界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竞争者。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山村突然有个孩子考上了清华北大一样热闹。
  父亲对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获奖作品读得少,但国内的文学作品却读了很多。他颇为赞叹地评价道:“济稻的作品是难有的用细腻的笔调将中国乡村的发展写得朴实而不简单的作家。他的书里有很多名人的影子,丰满的人物形象和大量琐碎细节的描写很有曹雪芹《红楼梦》的感觉,凌厉的讽刺又仿佛继承了鲁迅先生的文风,男女的情谊描写,又像是一个张爱玲转生到了男人身上。在现在这个大作家稀疏凋零,各种年轻作家无病呻吟的年代,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可父亲话风一转,略为无奈地说道:“但是,国内现在的风气浮躁,能耐心读完他的作品的人估计不多,而且他多少有些文人的清高,听说和别人的人际关系处理得不太好。这在中国的文学圈子里,是大忌。毕竟评奖的时候,还得仰仗那些自诩为评委却没多少正经水平的人的鼻息。开罪了那些人,评奖的时候定然要受到百般刁难。”说罢,父亲像是想到了什么痛心的事,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能在网络上火一把,能让不知道他的人了解他,多少可以让他不至于淹没在人海里,成为饿死街边的穷酸苦命文人。”木香不知是安慰父亲,还是为这个叫济稻的人庆幸。死后得来的功和名,还不如活着的时候施舍的面包油条来得直接。有时候,人活得现实一点儿,挺好的。死后尽享哀容这件事,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而死去的人早已无福消受了。
  舒婷阿姨似乎结束了和母亲的家常谈话,不知何时便开始聆听木香和父亲的交谈。木香见状,便邀请舒婷阿姨也加入到讨论中:“舒婷阿姨对济稻也有所了解吗?”
  舒婷阿姨似乎是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以她学者的严谨谦虚地说道:“听你叔叔说起过,是个很有灵性的作家,如果能够一直保持高品质的产出,应该可以在国内多拿几个重要的奖。只不过,你叔叔说他的作品风格和美国作家福克纳很像,而文学这种东西你知道的,相同题材相同风格的作品珠玉在前,后世的作品即使再好,人们已经先入为主地有了真和假,原作和模仿之分。所以,在国际上估计不会有什么大的斩获。而且,他的作品里包含了太多民间传说,你叔叔读来都感觉难度不小,对于普通人和没有文化背景的外国人而言,读起来只会更艰难了,所以估计很难会有共鸣。”
  舒婷阿姨的话,说对了大半。济稻在写完那一部书之后,便从文学界消失了一般再没有出过什么作品。有人说他厌倦了尘世,入了深山之中的寺庙出家吃斋念佛了;也有人说他只是灵光一闪靠着拼接裁缝各个作家的作品,小小地捞了一笔钱之后,到处旅游去了。很多年后,他的作品几乎没有人再会提及了。不过确实有一个写乡村故事的中国作家获得了诺贝尔奖,他的名字叫莫言。不过可笑的是,那时候大多数中国人都觉得这个人配不上这个奖项,所以莫言一直饱受争议。
  木香在给喜欢文学的孩子推荐读物时,也不常推荐莫言和济稻的书,因为孩子们现在还不适合读很多写给大人看的书,他们需要应付堆得像山一般高的习题,课余需要小憩一觉恢复精力。待大学之后,他们又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与挑战。时间对于他们来讲是宝贵的,所以很少有人会热衷于看书。看书是有闲情逸致时才适合做的事情,而孩子们都很忙,这个社会也很忙,没空读书。哪怕好不容易挤出点儿时间,他们也宁愿看一些简单的故事,不愿读冗长累赘的长篇大部头,哪怕他们也知道那些书很有意义。而且,木香其实更怕一些家长对书中的某些描写小题大做,以至于闹到学校惹人烦恼。所以,干脆别人让推荐什么就推荐什么,剩下时间叫孩子们多读几遍教材上的课文。
  庆幸的是,木香书架上的书木香多少读来都觉得不错,不至于用作了堂皇的装饰。
  三人围绕着文学的话题,谈论许久,渐至酣处,竟不觉冷落了木香的母亲。母亲似乎是这一堂讨论课上多余的人物,安安静静地做起了旁听者,双手盘着自己的饭碗,筷子在米粒中挑挑拣拣,像是期待着扒出一粒沙子,放进嘴里咯一下自己的牙,然后骂骂咧咧地咒卖米的商贩几句,再埋怨淘米的父亲的粗心,以引起别人的注意。木香几乎能够猜到,母亲现在需要两根毛线针,而不是两根手足无措的筷子。
  待三人聊完文学,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木香第一次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场上层清贵家庭的聚会,而非一场烟火气息浓烈的普通饭局。她宁愿安静倾听真正有见地的人一本正经地在饭桌上讨论很严肃的话题,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听亲戚喋喋不休地重复很多年都没有长进的话题。最无奈的是,明明在饭局中如坐针毡,可她还要陪着笑脸去虚与委蛇地应付,假装自己乐在其中,稍微表现得抗拒便要遭一顿数落。被人摁住胸口还要捂住口鼻的感觉,让人想逃。
  木香帮着母亲清理起了桌子,舒婷阿姨则起身去她家将她做好的点心拿过来。母亲似乎在为刚才的冷落置气,呼呵着父亲将垃圾带出去扔掉。母亲又一次给难得高兴一次的木香垮下了脸色,催促着她去洗碗。在外人面前,母亲永远表现端庄大方,又勤劳贤惠,可是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又表现得像一只乖张的狮子,时不时就冲人大吼,像是要从他们身上啃下一块肉来。父亲性子沉闷,尚且还可以包容忍受,可是木香从来不会娇惯任何人无端无理的脾气,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所以常常在母亲化作狮子咆哮时化身另一头狮子,吵嚷撕咬个不停。
  记忆里,她们最和平的时候,就是木香在外地上学的时候,每次木香和家里打电话时都会和母亲稍微聊上几句。母亲偶尔主动打过来,木香也会敷衍地应付几句,没了话题,木香便会像通知母亲换班似的说道“我爸呢”,随即便同父亲聊起来。如果父亲不在,母女俩草率地聊上几句就挂断了电话。那时候,母亲言语里多是简单的关心和叮咛,不至于像只蚊子一样撵着追着人烦扰,所以她们的感情还算不错,不至于针尖对麦芒地吵起来。隔着一个冷冰冰的屏幕,木香还能依稀感受到自己对家庭热腾腾的眷恋,等回到家两人面对面时,两人似乎从没有和平过。
  回家的时候,木香会尽可能地躲避着母亲,实在不得不待在家里时,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可是早晚饭还需要母亲做,又不好板着脸色当个心安理得的食客,偶尔也尴尬地聊上几句,不过母亲说的话多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来不走心。或许是木香确实懒惰得过分,又或许是母亲实在闲的无聊,就又泛起了找茬的毛病,总有意无意挑起木香身上的毛病。说木香一整天只会待在房间看书,不出去透气运动,迟早要闲出毛病。待木香终于想出去和朋友一起玩耍,又千叮咛万嘱咐要早点儿回来,要小心这小心那,生怕乌泱泱的坏人把木香生吞活剥了,生怕漆黑的夜晚突然冲出几个鬼影将木香杀害了。木香什么也不做时,又数落起她懒惰的毛病,说女孩子家家如果不会做家务哪有人男人会要一类几千年传下来的迂腐言论。听的多了,忍耐力到了极限,两个人难免会不留情面地掐起来。
  母亲说一句某某亲戚家的女儿在哪年哪年生了几个孩子,木香便回怼一句,你要是想认人家做女儿就赶紧提着鸡蛋上门求人家认你当妈,你觉得人家会不会看得上只会织毛衣,天天肚子里装着苦水没处倒就往家里人身上泼的婆娘。两个最亲近的人,都最晓得彼此身上的痛处,偏还就一直往上撒盐,往脆弱敏感的地方下刀子。最后两个人往往闹得不欢而散,母亲仗着自己家长的权威抬起了巴掌,在木香脸上留下一个涨红的印痕。木香则大骂着恶毒的脏话,摔门而去。父亲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既要苦口婆心地劝母亲对孩子多些包容和担待,又要安慰木香多点儿对长辈的尊敬和容忍。
  有人说吵架会让人与人的情感愈加深厚,可是木香觉得每次吵架都只会让她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她们两个人就像一片冰面上两只打架的熊,每吵一架,就会在冰上留下一道裂缝。这道裂缝永远不会愈合,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冰面会崩裂,两只狂怒的熊会带着彼此给对方留下的伤痕,永远地离开对方,再没有漂流遇见的可能。
  最好的情感的粘合剂是沟通,是平等友善的交流,而不是吵架。吵架是一场战争,战争一开始就注定没有赢家,每个人都会被伤害得满目疮痍。那些睁着眼睛说吵架会拉进关系的人,从来不知道,吵架也是决裂的开始。当然,这并不是全部,还有一些决裂从沉默无言开始。而木香和母亲,似乎一直在两者之间游离,从未和好过。如果那些这一生友爱相处的母女是上一世的朋友,那么木香和母亲就是上一辈子的仇人投了胎转世,总是要在对方大腿上狠狠地拧下一片淤青才肯罢休。
  母亲语气生冷地对木香说:“对了,相亲的时间改了。男方那边后天要出差,所以我们就商量着你明天有时间就去见见。小伙子很不错的一个人,你不要辜负了长辈的期待,见人家的时候,表现得淑女一点儿。收一收你在学校里家里惯出来的懒散毛病,别叫人看了笑话。”
  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口中充满关切的话语,从母亲口中说出来就浑身是刺,扎得人难免想要反击回去,不肯落了士气。“明天不行,我和一个朋友有约了。既然那人要出差,出差回来再说吧,为啥要急着见面,二三十年都单着过来了,还急这三天两天,想来也是不懂女人,想着凭自己中产的小资产就可以赢得人的芳心。这样想的人,还是单着吧。”
  而仔细思忖一番之后,木香又发现母亲言语里随处可见的陈腐观念,不免愤懑地辩驳道:“还有,小伙子很不错,我就要腆着脸贴上去求人家娶我,怎么可能,我虽然不优秀,但是也没至于凡事都要靠着一个我还没见过的男人。你们中意是你们的事情,和我没有一点儿关系。还有,又不是裹小脚的封建时代了,还女人一定要淑女,是不是还得会顾家,结婚之后就要辞职在家里看孩子,把自己的一生都锁在家庭琐事上,失去自由,完全和现实社会脱轨,成为男人们的附庸。我大学学的知识是为了让我教更多的孩子认识这个世界,要启发智慧,而不是教他们要盲目地听从父母的安排,完全失去自我。”本来木香因为顾虑到父母的感受对相亲一事并不排斥,打算硬着头皮去走个流程见上一面,被母亲这么一般煞人兴趣的奚落之后,彻底没了相亲的念头。“以后也别安排我相亲了,我就是一辈子单身,最后寡了,也不用你们管。我知道你看我一天天好吃懒做暗自不爽好久了。放心,等我入职之后,我立即搬到学校职工宿舍,这一段时间的食宿等我发工资,我让我爸代为转交给你,省得一天天怨声载道,好像吃了很大亏一样。”
  说完,木香端着收拾的碗筷,一个人到厨房洗起了碗,她再也不想和母亲待在一起,她们没有血海深仇,可是却硬生生在家里形成了一股不死不休的冷空气。
  母亲张开了口,像是还要说什么,可是脖子里像卡了一个发面馒头,被噎得说不出话。她的嘴唇像泡水的猪肝,泛着无力的苍白,微微翕动了一下,终究又闭上了。她深吞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去,像一只被拔了气孔的皮球,泄气地摊坐在沙发上。
  父亲回来便察觉到房间里异常的氛围,凑在母亲耳边说了两句,径直走到厨房同木香一起收拾起了碗筷。
  “爸,你是来责备我的吗?”木香问。
  “不是,我来向你解释。我大概知道你们母女两个为什么吵架,其实不是你妈心急要逼着你去相亲,是男方不知道寻了什么关系,找上了门,说想请你同他们家孩子见一面。那孩子比你大好几岁,再一晃就四十岁了,父母也都六十多岁,再过几年就有可能要去了。想要看着自家儿子早点儿成家,难免有点儿病急乱投医。你妈碍于情面,不好拒绝,也想着万一你能遇到适合的良缘,她也能了却一桩心愿。”
  “可是,她说的话总是那么难听,让人感觉我赖在家里白吃白喝一样。而且,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情感生活。如果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没办法选择,我不知道我以后怎么为人师表,怎么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木香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难得袒露心中所想。
  “明白归明白,懂得是懂得,可是话到嘴边,难免掺上些急切的催促……”父亲努力在为母亲找些解释的说辞,但话没说完,就被木香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都口口声声地为我好,可是真正地为我好不应该是尊重我的选择吗?为什么要打着爱我的旗号来绑架我强迫我去做你们觉得是正确的事情。如果说以前我还没有自己的决断和思考,你们基于保护,对我提出一些要求,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现在长大了,不久之后,我就会正式入职,成为一名奋斗在三尺讲台的老师。我经历了二十来年的学习,心智已经成熟了,不再是蹒跚学步时需要你们搀扶着才能走稳的孩子了。”木香咆哮似的将自己心中积压许久的想法一股脑儿地吐露了出来。
  父亲停下了手中洗碗的动作,厨房里只能听到水龙头的哗哗声。木香一点儿都不怀疑她的言论会一字不落地落入客厅的母亲耳朵里,她宁愿直接告诉母亲她心中所想,也不愿意让父亲夹在其中和稀泥一般地调和。
  父母需要学着放手了,像当初木香一个人去外地上大学那时一样。她虽然在年龄上永远无法超越父母,可是在人格上,木香从来不完全属于父亲或母亲。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人,不想当母亲的牵线玩偶,她讨厌被人控制的感觉,哪怕那种控制是打着爱的旗号。
  ……
  舒婷阿姨在这个时候很合事宜地端着刚出炉的饼干和蛋糕回来了,一边放下蛋糕招呼木香和爸爸出来客厅吃,一边说着外面又下雨了。木香透过微染着油光的厨房窗户向外看去,天上的水池果然像被人放了闸口,再一次肆意地倾泄下来,淋得人心里湿漉漉的,像装了一桩又一桩臃肿的心事。
  木香将最后一个擦干的盘子放回碗柜后,挤着灿烂的笑容做到了舒婷阿姨身旁,一边吃着散发着黄油香味的烤饼干,一边夸赞着舒婷阿姨的手艺。舒婷阿姨做的甜点不需要恭维,足以媲美很多甜品店的烘焙师傅,木香一直觉得,如果舒婷阿姨哪天无聊想要去开一家甜品店,肯定生意火爆。不过她大抵是不想要面对闹哄哄的客人,毕竟那是一件不比烘焙简单的麻烦事儿。
  三个女人坐在一起,木香主动谈起了一些发生在闺蜜之间的趣事,逗得舒婷阿姨大笑不止,为了不让舒婷阿姨看出端倪,她还特地说起了一些发生在她和母亲之间的趣事。母亲也装作没有事情发生的模样,有滋有味地加入了讨论中,三人一直啰嗦到将近十点。
  美味的饼干和蛋糕大半下了木香的肚子,舒婷阿姨要走时,母亲便叫木香帮着舒婷阿姨把托盘送回去,又给舒婷阿姨拿了两件不知什么时候织的秋衫。舒婷阿姨一一礼貌谢过之后,和木香母亲说道:“我家先生今天不在家,我一个人有点儿害怕,木香送东西过去就留下来陪我吧。”母亲没有反对,木香则由衷感激舒婷阿姨救自己脱离了苦海,开开心心地跟在舒婷阿姨后面到了她家。
  (六)
  到家后,舒婷阿姨从木香手中将木香妈妈送的东西放回了卧室,又从卧室拿了一套衣服给木香洗澡,并交代道:“浴室柜子里有拖鞋,最上面那个是以前你常穿的,你上大学之后一直洗干净放着呢,应该还能穿下。”
  木香点头嗯了一声,便规矩地进了浴室。谁能拒绝舒婷阿姨温柔得如一团白云一样的声音呢,沐浴在她的声音中,让人感觉毛茸茸的愉悦。
  木香洗完澡,舒婷阿姨又把她叫到身前。木香以为舒婷阿姨要同她聊聊天,便乖巧地坐到了她身旁,可舒婷阿姨说要帮她吹干头发,这让木香有点儿受宠若惊,加之她二十多岁的年纪,她竟觉得有些害羞。“婷姨,您今天又是料理花园,又是做饼干和蛋糕,已经很累了,我怎么好意思让您帮我吹头发,我可以自己来的,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再说,我快三十岁了,如果被人知道还要长辈给我吹头发,羞死人了。”说完,木香脸早已红成了一只烹熟的大虾。
  舒婷阿姨看着木香别扭的羞涩模样,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说:“害羞啥,屋子里又没有别人,在我面前还害羞就见外了啊。多好的头发啊,又黑又亮,让人羡慕坏了。要是再往前三十来年,我同你一般年轻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头漂亮的头发。等你工作之后,烦心事一多,没时间精细地料理,头发就会慢慢枯槁分叉,就不好看了。所以啊,在拥有的时候,要记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珍惜,这样失去的时候,也会因为自己曾经很好地拥有过而不至于感到遗憾和后悔。就让我帮你吹吧,吹干了晚上才睡得好。”
  在舒婷阿姨面前,木香似乎没有了脾气,不再纠结害臊,点了点头。似乎只有这时候的木香心底的温柔和乖巧会被唤醒,然后长成一味香揉进木香的气质里,让平日看起来有些冷漠的她多一点温婉的明媚。她更应该是这样的,她也更喜欢这样的自己。
  吹风机的暖风拂过木香如墨的齐腰长发,带走湿淋淋的水汽,还头发以慵懒的蓬松。舒婷阿姨细长的手指像梳子般轻轻婆娑着抚摸着木香的头发,她是那么专注,以至于细致地将头发一层层地吹透吹干,又恰如其分地把握着风力,使头发不至于吹得凌乱,不至像麻绳一样纠缠在一起。木香望着这一幕,就好像一个家里只吃得上土豆烩白菜的家里为了庆生特意给孩子准备了一个奶油蛋糕般惊喜和感动,不觉红了眼眶。所有人都在催促着木香成为大人,只有在舒婷阿姨这里,木香能短暂地做回孩子。
  木香抱住了舒婷阿姨的腰,哽咽着说了声“婷姨,你真好!”
  舒婷阿姨拍了拍木香的头,轻声说道:“我其实做得不多。我们认识这么些年,带你玩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年,每次和我待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要回家,你长大后来我家的机会更少了。而我,也就带你烤烤饼干,做做蛋糕,教你写一下作业,种种花,弄弄草什么的。因为我只会这些,其他的也无法为你做更多了。”
  舒婷阿姨停了手中吹头发的动作,继续说道:“你妈妈为你做的,比我多得多。怀上你时,她正值事业上升期,原本如果不把你留下,她现在应该在事业上会有一番很大的作为。可是她很爱你爸爸和你,牺牲了自己的事业,选择把你生下来。她在孕期耽误了不少工作,公司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实际早就在心里生出了厌弃。所以,直到最后退休,那些曾经和你妈妈一个水平的人早已经坐到了经理的位置,你妈妈依旧还是一个比普通职员好不了多少的组长。这些,你妈妈从来没有抱怨过。”
  “你应该知道,女人怀孕很不容易的。没怀上之前,各种备孕准备会让一个原本可以随心所欲生活的女人变成一个肩上背上扛着惴惴不安却又对新的人生阶段充满希望的母亲。好不容易怀上了,除了B超时候知道自己肚子里多了一个孩子的喜悦,接下来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情。孕吐、身材走样、各种繁琐的孕检、身体器官沉重的负担、与外界社会的失联,以及随之而来且一直挥之不去的烦躁、焦虑和不安。当年虽然我最终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成为一名母亲,可是当初从决定生孩子开始,那种不安和焦虑就始终伴随着我,那是每个母亲都要面对的,对家庭和孩子考虑越多的母亲,所承受的压力越大。”
  “你妈妈说,生你的时候,她几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你比预产期早了近一个月出生,胎位也不正,临产时你妈妈的宫口勉强开到五六指,这样的情况想要顺产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妈妈不想剖腹,便强忍着剧痛在药物的帮助下开宫口,在医生的帮助下矫正胎位,在生产过程中疼得晕厥了好几次。生下你,几乎要了她大半条命。”舒婷阿姨顿了顿,“即便到现在,她的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她现在还会控制不住地漏尿,要靠吃药才能有所缓解,对于一个大人来讲,那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至于还有多少毛病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她不愿意和我说起,但肯定少不了。”
  “人们常常会口口声声说着‘生孩子是女人的使命,她们生下来就应该为人类繁衍做贡献’,可是你知道,现在早已经不是女性毫无尊严卑躬屈膝地附庸在男性之下的时代了,在人格上、在权利上,所有人都一样的平等和高贵。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别人可以理所当然要求一个人去做的,生孩子也是这样。你妈妈选择生下你,不是因为她必须生一个孩子,而是因为她在考虑衡量之后,想要为她和你父亲的爱情拥有一个结晶,一个可以让他们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和享受家庭温馨的生命,一个可以在他们百年之后依然能够继承他们的血脉活下去的生命,一个记得他们曾经来过的生命。那个生命,是你啊,小木香!”
  “我知道你有时候会抱怨他们为什么生下你,而你却无法决定自己是否愿意降临到这个世界。但你要明白,你站在一个未来的角度,指责给予你生命的人,对他们又何尝公平呢?你无非是在用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在折磨爱你的父母,折磨内心之中依然爱着他们的自己。爱一个人可以很简单,但是真当你拥有了,你又会患得患失。就好像你小时候定了一个远大的目标,你想要成功达成,就必须要实现每一个成功的因素,不能走错任何一步,否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你母亲对你的爱也是这样,总是小心翼翼,以至于会让你觉得束缚,但是那是她以为最妥善的爱你的方法。我知道第一次当母亲这个借口可能有些牵强,但是她确实没有经历过,所以难免会有些地方不如人意。”
  “很多时候,爱是分不清对错的,大家都只是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但心里总是善意的。吵架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有些问题,还是要冷静下来一起沟通。”最后,舒婷阿姨补充了一句,“这不是对你的说教,我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告诉你一个女人到一个母亲需要经历多少困难。虽然我很遗憾没有能够成为一个妈妈,但我一直觉得你的妈妈很爱你。如果我现在也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我觉得我不会做得比你妈妈好。这是实话。”
  舒婷阿姨的语气一直很温柔,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激起她的波动,可是在她的话语中仿佛有一股让人心平气和的魔力,木香竟没有抵触,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或许母亲只要换一个平和的方式,她们之间就可以相安无事,但是两个人都太别扭了,别扭到表达关心和爱都来得那么生疏,不像一对母女。
  “您还是听到了。”虽然心中早有了答案,但木香还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的声音那么洪亮,怎么会听不到呢?其实,刚听到的时候,我竟愣了一下,我有点儿不敢相信这狼一样的咆哮居然会是平时温婉可人的小白鸽喊出来的,便在门外站了会儿,不小心都听到了。所以,找你过来,一是想让你陪陪我,二是试着开解开解你。你知道的,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的母亲可以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我觉得你们两个之间不应该这样吵架。所以,想帮你们试着找到问题的所在。”
  “我知道妈妈很爱我,可是总是忍不住刺痛她,事后又很懊恼后悔,想要弥补一下,却又往往弄巧成拙。婷姨,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女儿。”
  “哪儿有的事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舒婷阿姨放下吹风机,把木香搂进怀里安慰道:“如果我的孩子有你这么大,我也会为他的情感生活操心,既会害怕他遇人不淑,又怕他一直随意而为不懂得承担生活和爱情的责任,活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木香陷入了沉默,她不想同舒婷阿姨争论诸如爱情应该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为了生活的委屈求全一类泛着理想主义的泡沫。她现在的年纪,早已经不适合泡在浪漫主义的粉色沙滩浴池里了。她不是标榜单身自由的成功女强人,也不是看破红尘的清庵道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想要追求一份自己觉得舒服的恋爱的关系。她没有经历过苦难生活的磨砺,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这意味着她不必窘迫到需要和伴侣担心柴米油盐一分一厘的进账支出。她拥有很多人无法拥有的追求浪漫和心动的权利,所以她不想这么早地被世俗宣布世俗。文学带给她的,不只有证书和学位,还有让人无法割舍的浪漫主义情操,那是一种在饥饿时候可以不吃饭但是却能在夕阳下纵情舞蹈的追求。
  “婷姨,其实我有喜欢的人,虽然我很多年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我可以确信我是喜欢他的。我今天遇到他了,就在我去商场躲雨的时候。他看起来和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可是一看到他,我发现自己心中那份久违的少女的心又重新悸动了。我第一次有想要主动去追求一份我理想中的幸福的冲动,我本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可是,她一开口就催着我去同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相亲,这让我很反感,所以,我们闹得不欢而散。”木香向舒婷阿姨解释了今晚吵架的前后原委。
  舒婷阿姨先是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惊喜之色,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木香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找到了适合的倾诉者,才扭捏地讲出了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可没成想舒婷阿姨像是窥探到了小女孩不为人知却又略显幼稚的秘密似的,颇有一番为老不尊意味地笑了起来。木香佯装生气地拍了拍舒婷阿姨,像躲地缝般将红得发烫的脸扑埋进了舒婷阿姨的怀里,撒娇一般地说道:“婷姨,你也欺负我!下次不和你说小秘密了。”
  舒婷阿姨忙抚慰道:“没笑你呢?傻丫头,喜欢一个人又不丢人,婷姨只是在想要是你妈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还一个劲儿觉得自家姑娘嫁不出去瞎撮合,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儿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玩笑之后,舒婷阿姨问起了木香和那个他的故事。表情也不再轻率,变得沉稳安静,而眼神之中有一种静静的期待,那是长辈对于所有晚辈殷切又欣慰的期待。能够有一个喜欢的人,始终是一件极幸运的事,只是人们想要的太多,明白得太晚,才会觉得喜欢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喜欢的人的。
  所有善良的长辈都希望孩子们能够快乐和幸福,而少不更事的孩子们却往往习惯性地视而不见。木香是前者,也是后者,幸运的是,她有两个待她很好的母亲。
  被大雨搅黄了的升旗事件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二中只有两个大新闻,一个是高考再创佳绩,一本上线人数再创历史新高,另一个是校长被举报将一批教育经费中饱私囊,被人发现检举后锒铛入狱,他的位置由原来的副校长担任。除此之外,二中和全国所有的高中一样,每一滴汗水里都倒映着学生拼搏和努力的身影。
  高二年级的时候,木香选择了文科,课程对她而言并不太吃力,可能是她不精益求精的缘故,她远不如其他同学一样忙碌。闲适之余,她常去学校的书店看最新一期的文学周刊,这是她语文成绩一直不错的法宝,而且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在这里的时候,木香能够短暂离开压力繁重的教室。她不是个喜欢在肩膀上背着未来的重担匍匐前进的人。
  在这家并不宽敞的书店,常常会看到盘腿坐在地上捧着金庸的小说读得入迷的男生,也会看到青涩模样的小女孩看一本言情小说看到潸然落泪。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家书店只是个售卖文具以供各个学子持续不断地求知求索的加油站,而对于如木香一样想在短暂的课余时间放松一下心情的人而言,说是逃避学习也好,说是熏陶文学也好,书店是一方难得的乐土。
  学生时代看书只看不买是常有的事情,这无关乎道德、廉耻和信用,有限的零花钱要应付各种必要的学习开销,没有多余的闲钱去支付图书的花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木香虽然不缺买书的钱,可也享受偷偷占一波书店小便宜的窃喜。
  植树也是书店的常客,不过他并不钟情于金庸的武侠小说,他常常一个人蹲在角落看最新的足球篮球杂志和中国国家地理的杂志。木香在升旗仪式上见过他,自然知道这是一个沉默的学霸,不免对这个人多了几分关注。
  所有人的高中都很忙,所以木香不是每次去书店都能碰到植树,即使偶尔碰见,由于并不熟络,多数时候只是自顾自地看书。而一次的文学月刊中恰好有一篇文章讲述了一个南方少数民族的民族信仰中对树木的图腾崇拜,对民俗风情欠缺了解的木香有些疑惑。于是,木香走到正在聚精会神看书的植树面前,稍显局促地问道:“那个……同学,看你最近在读国家地理,想必对各地的民俗风情定然有所了解,我遇到了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你……你现在方便吗?”
  被人打扰到后,植树没有恼怒不爽,礼貌地让木香稍等一下后,从地上站起身,瞟了一眼正在看的页码后,将杂志完好地放回了书架。“大家都在安静地看书,在这里讨论问题不太礼貌,咱们出去说吧。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很多问题我不一定会,不过你放心,不会的问题我可以去问老师,他们懂得比我多很多,应该能够帮忙解答。”轻声说完,植树向木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书店。
  走出书店后,植树便开门见山地问木香的疑惑,表情严肃,如临大敌般,似乎在等待木香出的难题。木香如实告诉他之后,他紧锁的眉头便舒缓了许多,呼了口气说道:“其实关于树的图腾崇拜,在山区的少数民族族群中很常见,苗族、彝族都有这样的风俗,而真正把树作为信仰的是云贵高原的山区里生活的一个叫邑沙的民族。他们的祖先生活在树木茂密的原始丛林里,在野兽出没的丛林,林木提供了燃火做饭、建屋筑宅、水果一类必要的生活物资,久而久之,他们便觉得树木是具有灵性的,是拥有灵智的神,尊重和保护树木的族人会得到神灵的保佑,而亵渎和毁坏树木的人会被诅咒。而且,传说每个邑沙族人死后,他的灵魂会转生到山林中的树木上,他的后代便会在他转生的树上刻上他的名字,将树作为先辈供奉。”
  听着植树像背书一样将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民族的风俗传统娓娓道来,木香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而植树看木香的模样,以为是自己没有讲清楚,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同…同学?你在听吗?是我没有讲明白吗?还是讲得不够详细?”植树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落在木香眼睛里既正经得可爱,又慌乱得好笑。
  “没没没,你讲得很好,经你这么一讲,我好像懂得了那篇文章的作者为什么会对这种传统习俗的消亡痛心疾首了。确实,如果因为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就轻易地放弃自己民族承袭了许多年的文化,那些先辈们会感到痛心的。”木香解释道。木香自然又一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当然木香肯定不愿意让植树知道她心底油然而生的崇拜,毕竟那是一件让人害臊的事情。
  “其实,从科学的角度,现代化的过程必然要伴随很多落后的生活方式的消亡。毕竟,新陈代谢就是不断排出体内的废物、更新老旧的细胞的过程。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可是从人文的角度,我也理解作为后辈对自己的民族传统的深沉眷恋。毕竟,传承数辈的文化传统,早已经成了那个民族骨子里的记忆,想要一下子消除是不可能的。”植树双手扶着身前的窗台说道。
  “如果没有人记得,那多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不过似乎现实就是这么地令人无可奈何。看来我不用去问老师了,而且我觉得你讲得比老师有趣得多。”木香难得笑着向植树说道:“谢谢啦同学,耽误你看书了。”
  植树忙客气地说哪里哪里,同学要相互帮助,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揪着问问题又热心肠地帮人答疑解惑的人。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好像在升旗仪式上见过你?就大一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我认错了。”
  “植树,理科班的,大一上过一次台演讲,讲到一半被雨淋了。”
  “看来没有认错。我叫木香,文科班的。说来惭愧,一个文科生却连很多基本的地理风俗都不知道,还要麻烦你帮我解惑。”
  “地理这门学问知识这么丰富,单单课本上几句简单的话是讲不完的。我也是碰巧看到记了下来,不然还是得去问老师。总是有很多东西要学。”
  “话说,你一个理科生,怎么会对地理感兴趣啊,这不是文科的科目吗?”
  “可能是因为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原因吧,天天下河、爬山、上树,所以对地理书上的各种山川湖泊很感兴趣,透过文字,便可以想象着此刻就站在珠穆朗玛峰或者太平洋的某个岛屿上,还可以知道地球上每一块石头的漫长的演变历史,相当有趣呢!感觉学地理的时候,整个人格外地自由和轻松。”
  “那你大学要学地理学吗?”木香问。
  “不好说,如果可以把自己喜欢的科目当成是专业自然是好的,可是理想不总是如愿的。”
  当时的木香只觉得是植树想要上的大学分数太高,需要付出很多努力,而且还不一定能够实现。她并不知道植树话语里蕴藏的哀伤,那是他深深藏在心底一个人暗自舔舐了许久也不曾愈合的遗憾。木香只当是他对被寄予厚望的未来有些许的担忧,宽慰地说道:“你可以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以后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谢谢你的鼓励,那就祝我们都有伟大前程。”
  “会的,一定会的。”
  ……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呃……那我问了你不要生气?”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看起来这么黑?是不是少数民族?如果是这个问题,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是汉族,父母也都是汉族,祖上有没有少数民族血统就不知道了,但身份证上确实写的是汉族。”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事实上,我来到二中之后,已经有不下十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哈哈哈,那还好,我不是第一个。”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哈哈哈,你真有趣!”
  ……
  “于是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木香回味无穷地说道。
  “你喜欢他,是吗?”舒婷阿姨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反问木香,仿佛自已一语中的地堪破了少女深藏已久的秘密。
  “没有”,木香急忙狡辩道,“至少那时候还没有。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这个看起来沉默的人知识渊博,而且还很幽默,甚至可以放下矜持的架子自嘲,让人感觉很亲切。您知道吗?我第一次接触长得这么黑的人,我还以为他们很难相处呢!”木香从不吝啬对植树的赞美,她对植树似乎有一种近乎崇拜的迷恋。
  舒婷阿姨也收起越过开篇和铺垫直接跳到结局的心急,耐着性子听木香将他们两人的故事慢慢地娓娓道来,即使她已经知晓了故事的结局。虽然比木香年长很多,但是舒婷阿姨的感情经历并不丰富,仅比纯白无瑕的孩子们多上一条同丈夫一起谱写的默契平滑的墨痕,远不如诗人口中歌颂的来得百转千回。
  他们的情感像绿堤湖畔相伴的垂柳和黄鹂,春天燕子归来,垂柳裁细叶,夏天便共结连理。可是她知道不是所有人的情感都是这样的,甚至不是所有人都足够幸运地可以遇见一个让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人间一往皆是凄苦的远方,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早已经拥有了夕阳与月光,不过待到回头只剩了满腔的遗憾和惆怅。
  “那后来呢?”
  后来,木香依旧会去那间狭小的书店看新一期的文学月刊,闲暇之余,她也开始看中国国家地理。不过大多是打发时间的无聊之举,真正把地理风光和原理知识放在心上装进脑袋里的人,只有植树。他来得并不勤快,每次来也只待一个中午,只有周末没事儿的时候,他才会整天地泡在书店里。植树也不买书,和多数人一样,他在将拆开的杂志快速阅览之后,就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并没有购买。而与那些草草浏览一通杂志图片就换下一本书走马观花的人不同的是,植树每次将书放回原处后,并不疲于奔命似的翻开下一本杂志,而是要把刚才看过的内容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回想一遍,将每一幅插图,每一个故事都深深烙印到脑袋里,可以信手拈来地同别人娓娓道来时,才会满心欢喜地翻开下一本书。别人在打发时间,他似乎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背书。
  “它们真的很好,可是我太忙了,只能拼命用最短的时间记住它们的内容。没有办法,买下它们对我来说有些贵了。”植树向木香坦率地说道。
  “我送你一本,怎么样?”木香看得到植树眼神里热切的渴望,想为植树做点儿什么。毕竟,植树曾经帮她解决过麻烦。
  “木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买书送我就算了。”他劝诫一般地解释道,“虽然我真的很想要拥有这本杂志,可是下一期杂志出来之后,万一我还想要,你是不是又要自掏腰包买来送我?那再下一本呢?难道以后我觉得不错的杂志都需要你给我付费吗?”植树情绪有些激动,像是木香触碰了他心底柔弱却不想被人知道和碰触的软肋。“我妈妈对我说过,坦率地承认自己想要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但是一定要有骨气,自己想要的要自己去努力得到,而不是靠别人的赠与。”
  他停顿了一下,解释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很感谢你没有嫌弃我的穷酸和窘迫,还别出心裁地照顾了我的喜好,拿我当一个朋友。可是真正的朋友不是无限制地满足对方的一切愿望和想法,真正的朋友,是在灵魂的深处默契地共鸣,但是在人格的高度相互独立的。所以,即便我的自尊卑微渺小,却没人可以将它忽略。我就是靠着这份从烂泥巴里趟出的低贱的命格走到现在的,你明白吗?我的朋友。”植树抬头看着木香,“而且,我已经差不多都记下来了,从某种程度上,我已经拥有了这本杂志的精华。不信我给你背一段?”
  木香第一次遭到一个人的拒绝,可奇怪的是她并未有挫败的感觉。他的拒绝并没有泥泞的矫情和羞涩的谦虚,言谈举止之间洋溢着崇高而不低微的落落大方。他似乎不是一个标准的在外人印象里沉默寡言、不善思辩的理科男,而是一个睿智的哲人,之所以没有说他是一个辩论家,是因为他的话语像一连串美妙的音符,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感觉到了言语的力量,而非是像大堂里为人吹捧的雄辩家一样靠着高亢以至于尖锐得挣扎在破音边缘的嘶吼和前后毫无逻辑的断言,调动着舞台下方人群的情绪,哄骗洗脑一般让人群的愤怒和激情骚动,在一阵喧嚣中配上几声轰鸣的呐喊,几滴专业的眼泪,让所有人分不清是折服于真理还是沉醉于激昂的情绪骗局中。植树的声音像清泉叮咚,像小溪潺潺,像风穿过竹林时婆娑亲扶竹叶,一个字一个字不急不缓地吐露出来,好像在呈现一个举世皆知的真理,让人如沐春风一般毫无抗拒地沉醉在他的哲理中。他黝黑的脸上沉淀着智者的平和与淡定,那是他身上闪耀着的沉甸甸的金子。
  “你像一个人?出奇地像。”木香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像谁?”
  “像一个我在书上读到过的人,一个伟大的人。”木香抬头扫了一眼天花板后尴尬地说道,“呃……但是我好像忘了他的名字。”木香有点儿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懊恼,早知道之前老师讲课的时候听得再认真点儿。
  “不打紧的,能够像一个伟大的人,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他的眼睛像一面清澈澄亮的幽静湖泊,木香漫不经意的话像一片被孩子用力甩出去的扁平轻薄的石子,打着旋儿飞了很远,留下一地让人惊叹地回忆的水纹。一轮皎洁的月亮在正上方升起。
  像一个伟大的人,是一种令人惊艳的形容。我们并非生而伟大,但是当我们一直用至高的道德标准在约束自己的行为,并努力向着至高而努力时,我们已经比很多人要高尚了。
  木香和植树每周可以见面两次,一起待一个钟头的时间,周末会久一点儿,大概三四个钟头。有时候他们会交换杂志看,不过说话不多,即使是周末,三四个小时在书籍的陪伴下也过得飞快。
  植树偶尔会在看完书回去的路上用他迷人的嗓音为木香津津有味地讲一些他觉得不错的故事。他说小说和故事有时候没有区别,毕竟都有一个大致的情节,经典的文学小说甚至大部分的内容都是真实,但是小说毕竟不能完全复刻生活的索然无味的部分,必然会增加一些想象和联想,一些浪漫形容和感动。而故事是真实发生的,即使人们会为故事加上一些光环和浪漫色彩,但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总是让人觉得离普通人没有那么远,不至于像梵高的星空,人人都向往它的神奇,人人都慨叹它的美丽,却永远没人懂得梵高的心中所想。
  “姚明有着让全世界都羡慕的身高和臂展。你想啊,标准的篮筐就三米多一点儿,别人跳起来都够不到,他只需要轻轻抬手就可以把球放进篮筐。所以很多人就觉得,他长这么高,理应比别人篮球打得好。可是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球场之外的故事,当然这也是建立在他篮球确实打得好的基础上。他的膝盖、腿、脚掌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地方,我记得他好像还开过玩笑,说他身体里的钢钉加起来可能比他的骨头还要多。而且,他的左耳几乎听不到东西,所以每次听教练布置战术总是要侧着身子听。对于身高八尺,体重近三百斤的他来说,每次跑动身体都要承受极大的负担。可饶是有很多不利于的条件,他还是打出来了。他是中国第一个NBA的状元,是第一个可以在NBA打上全明星的中国人,更是将国家队带到了世界第八的高度。而且,很多中锋因为身材高大,距离篮筐近,得分相对比较容易,几乎不怎么练习投篮,可姚明硬生生把自己练成了全世界最会投篮的大个子,在那个时代的篮球界,很多后卫罚篮都没有他准。他是中国篮球历史上最出色的球员,没有之一,就好像乔丹在世界篮球历史的低位一样。而这些金灿灿的辉煌,不是空穴来风的,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竞技体育的成绩从来都是一点一点拼出来的,造不得假玩不得虚。输了,要么说明天赋不高,不适合打篮球,要么就说明训练还不够认真和刻苦。而对于那些极具天赋,几乎是被上帝追着喂饭吃的人而言,如果他们也把自己的失利归结于天赋不够,那只能说明他们骨子里没有向上奋斗的志气,甘心屈居人下。”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姚明很高大,一来因为他确实是高,可是他的故事他的经历才是真正让他在我心里高大的原因,他两米多的身高后面站着一个人最深沉厚实的奋斗、坚持、责任的光辉,那道光辉的身影,比一百层楼还要高。”
  “所以这是你喜欢姚明的原因?”木香问道。
  “不,不是喜欢,更像是钦佩和崇拜。喜欢?我其实还不知道喜欢的含义。如果这算是喜欢的话,那我还喜欢邓肯、奥尼尔、乔丹、巴克利还有活塞五虎。我其实喜欢每一个为了自己所热爱的梦想和事业努力奋斗的人,可是我觉得喜欢这个词,要很慎重才能说。”植树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思考未果的愁容,像是在解一道数学大题。
  “喜欢很纯粹的,不需要原因,不需要理由,甚至不需要理智,只需要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春天突然飘落的雪花,像是在食堂吃到了一张心心念念的鸡蛋饼,像是……”木香思索了一下,“一头牛爱上了一匹马或者一只猴子。”
  植树约莫是从未听过如此冷的笑话,竟咯咯地笑了起来。木香也觉得自己举的例子不太好理解,也跟着咯咯咯地笑起来。喜欢这个命题,太难了。不过木香有一点儿和植树不同,很多人的喜欢很随意,随意到似乎对谁都可以说喜欢,喜欢一个歌手,喜欢一个演员,喜欢一首诗,喜欢各种美丽的花草,喜欢一个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觉得喜欢很慎重,一个是懦弱、犹豫、患得患失的人,一个是从没有喜欢过的人。一直以来,木香就是第二种人,而植树,木香觉得他是第三种人,像神仙一样不属于人间的人,因为他的心绪似乎永远如一潭水井,深邃而宁静,即使偶尔泛起涟漪,却很快便恢复平静,似乎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他的心里贱起噗通的水花。
  当然,五月除外,五月是植树生命里最惊涛骇浪的一朵花。是那个教会了植树喜欢,可是没有教会植树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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