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把人哄睡着后将近凌晨一点，他掖好被子，熄灯，悄无声息地下楼，披上大衣走出别墅，冯肆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倚着车门，卷了根大麻烟好不快活地抽着。
　　“谁？”他问。
　　“还能是谁？我们的老朋友呗。”冯肆笑着替他开门。
　　谢训眉宇拢着股几不可察的愠怒，又问：“两天后？”
　　“嗯，定下来了。”
　　华仔一直窝在车内，见到他整个人都不自禁瑟缩，颇有几分胆战心惊地向他问好：“七爷。”
　　谢训没看他。
　　冯肆猛踩油门，轿车一股脑蹿出去，行驶在如墨的漆黑夜色中。
　　没人吱声，车内冗重的万籁俱寂，压得人几近喘不上气儿，车载音响也没什么好听的歌，于是冯肆再度发挥了他那天南海北唠嗑的本领，开腔道：“我真想不通，怎么现在到处都是小人呢？左一个吃里扒外的告密者又一个别有心肠的间谍，时代变了，没人讲究信用和道义了，都变成了一窝下流的鼠辈…看什么看？他妈说的就是你！”
　　他冲华仔横眉竖目地怒骂。
　　华仔缩起脑袋当鸵鸟。
　　“我们刚上道那会儿，总是强调两点，永远不要出卖朋友，永远不要泄露秘密，现在呢？时代变了，时代真的变了，到处充满了两面三刀的投机者…”
　　华仔看起来很像为自己辩解，可碍于谢训讳莫如深的脸色又不敢发作。
　　“哎，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冯肆问。
　　华仔凝神听了会儿，四周只有肃肃的风声和寒鸦夜啼。
　　下一秒，“咚咚咚——”
　　华仔扭头看着后备箱的方向。
　　冯肆停了车，一举掀开车盖，被五花大绑的人四肢还在囫囵挣扎，他诧异：“卧槽，还没死透？”
　　他说着就要掏出枪，谢训伸手示意，他便把枪支转给他，只见他面无表情，摁着扳机连扣数发，小飞的脸都要被打成烂泥了，冯肆赶忙拦住他说：“行了行了行了，这回保证他下到阴曹地府，阎王爷都没法起死回生了。”
　　华仔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两腿一软险些跌倒。
　　冯肆哼笑，指着他说：“要不是你还有点用，躺在这儿的尸体就是你。”
　　华仔哭喊：“四哥——”
　　“你他妈给我闭嘴，老子不是你四哥，等这事儿完了你爱滚哪儿滚哪儿，别让我再见着你。”
　　*
　　小木门掩藏在昏暗杂乱的街道中相当不起眼，推开门却是别有洞天。
　　几张大圆桌，堆着花花绿绿的筹码和扑克，烟味与酒味混合，三教九流醉心于梭哈，吆喝和叫骂此起彼伏。
　　见到有人来，百忙之中又纷纷招呼：“七爷，四哥。”
　　谢训一路走，一路上都是接连不断的七爷，他只淡淡地点下头，冯肆跟这伙人闹得熟，一进门就勾肩搭背地插科。
　　行至地下室最里边的房间，很宽敞，两排女人通体只穿里衣，脸上戴着透明的防护口罩，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打包着台面上堆积如山的白雪。
　　而另一边，数台点钞机哗啦啦地运作，杂乱无章被捆成摞，崭新的纸面在灯下折射出迷醉的光彩，令人眼花缭乱。
　　好一通糜烂的热火朝天。
　　两天后。
　　月黑风高夜。
　　看不到一点儿星，海面推着层层细长的涟漪，就像重叠的褶。篷船高矮不一，占据着港湾，渔农和樵夫都业已入眠，四下一片波谲云诡的死寂。
　　小弟掀开帘子冲里边的人道：“来了。”
　　阿马甘晃了晃迷醉的脑袋，将燃烧着的烟蒂一股脑扎在舌苔上，兹兹一阵响，熄灭了。
　　小弟看了都肉疼，他却压根无所察觉似的。
　　阿马甘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瞥。
　　冯肆屁股后面跟着名颤颤巍巍的小弟，小弟手里提着两个大皮箱，锃亮的，反照出犀利的光，俩人一同走过湿漉漉的、圆滚滚的木筏。
　　隐秘的角落有电流沙沙作响，悄声禀报：“目标出现。”
　　数十杆漆黑的枪口像枚暗箭，蓄势待发。
　　不知道是不是多虑了，徐进心下一直惴惴不安，左眼皮也跳个不停，他透过望远镜观察行至船舱前的俩人，本能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他想了想，冲旁边曹谦低声说：“千万别轻举妄动，见机行事。”
　　曹谦不解：“怎么了又？这好不容易打进去的——”
　　他抬手示意安静，继续远眺分析。
　　阿马甘也出来迎接了，张开双臂好不热情地秃噜了一句萨瓦迪卡，冯肆依旧没能学会泰语，只能由阿马甘那边的人进行翻译。
　　“谢先生怎么没来？”
　　“忙，有事儿，走不开。”
　　“他是个杀伐果断的狠人，我欣赏他。”
　　冯肆笑了下，示意华仔将两只大皮箱递上：“尾款都在这，一分不少。”
　　“不看货？”
　　“合作这么长时间，谢先生相信你们。”
　　阿马甘大喇喇地笑，伸手接过冯肆转递的皮箱，目光忽而留意到那名小弟此时的神态，两眼发虚冷汗涔涔，他不着痕迹地偏了下头，手碰上皮箱时顺势掂了掂。
　　他立即抬眸盯住冯肆。
　　冯肆嘴角一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在那半秒间，远处的徐进瞳孔骤然放大，华仔提箱子的手指太正常了，一点因重量下坠而带去的压迫的痕迹都没有！
　　他嘴巴一张刚要叫停，奈何为时已晚。
　　“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砰砰砰——”
　　阿马甘果断掏出枪试图射杀冯肆，却不料他先一步纵身跳入海面，噗咚一声水花在漆黑的海面上四溅！
　　提着箱子的华仔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被人高马大的阿马甘拽住，持枪顶着他后腰，一面后退一面咬牙切齿地爆粗，叽里呱啦的洋文活像深水炸弹。
　　紧接着简单粗暴的枪响，华仔愕然横尸水面，数不清的泰国人从四面八方蹿出来，朝着隐秘黑暗的角落疯狂射击，重火力铺天盖地，混杂着警方的叫喝，转瞬演变成烟炎张天的修罗战场。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徐进暗骂一声，奋不顾身加入到激烈的战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