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边关少年

　　大烨灵宝十三年。
　　荡北城外，数百里的荒漠之中，作为北陆与东陆之间的缓冲地带，这里每隔二十里就有一座荡北城沐家建造的堡垒，在战时，这些堡垒是北陆蛮族恨之入骨的钉子，即使吃掉了也会扎个一嘴子的血，在和平时，这些堡垒也可以为往来的商贩提供了最大的保护。
　　抬头望去万里无云，一轮烈日当空，肆无忌惮的往这边大地上发泄着怒火。可是无论烈日的余威再怎么肆虐，可对于丙丑堡中的士兵以及逃到堡垒中的商贩来说，心中的那股子凉意哪怕吞下整个太阳都无法抹去，因为在堡垒外是数千蛮族铁骑。
　　堡垒外尸体累累，城墙多处残缺在风沙下摇摇欲坠，却又在尸骸撑柱下变的稍微牢固了些，堡垒内两百守卫此刻只剩下了不到百人，如果挑的更仔细点，加上战力的要求可能还不到六十人。
　　“妈的，搞不懂了，平时这些蛮子劫掠商队就算了，今天居然打堡垒了，活腻歪了吗？”
　　“谁知道呢？沙漠风沙大，沙子进了脑子也没水可以洗”
　　“这些该死的蛮族矮驴子，放在平时我非得在马上杀他个七进七出”队长杨怀刀从嘴里吐出口血，看着城墙外的蛮族骑兵，大骂道，又看了看躲进堡垒中的几十名商贩，其中还有妇孺，不免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
　　“陈二蛋，你他娘的这么扛的旗，歪了不知道吗？”杨怀刀看着那摇摇欲坠已经被狼烟熏黑了大半只露出半个沐字的军旗，看着那扛旗的十四五岁的少年，骂道。
　　“老大，真没力气”陈二方咬着牙说着，脸上青筋暴起，吊着口气将军旗扶起、扶正。
　　“就你这样子还想去花坊里的姑娘身上使劲，还是回家多喝几斤奶吧！”杨怀刀没好气的说道，引得满堂哄笑，少年也只是跟在后面傻笑，嘴里小声嘟囔道“迁哥可说了，这次换防回去他会带我去，去找花坊里最漂亮的姑娘”
　　陈二方又想起了以前，他刚跟那位迁哥的时候他俩蹲在军营门口吃面的时候，他说“这天下最美的女孩，应该跟蒜一样，褪其衣肤如玉脂，吹谈可破，性子要辣，食之方可有味”
　　可迁哥只是在一旁笑他，说“你直接说面摊老板娘算了，不过就比你年长个几岁，多报块金砖的事”
　　“队长，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啊！城门都快烂了，箭矢也没了，若是他们强攻半柱香都未必守得了”四十多岁的老卒什长刘大祖看着城下已经摆好了攻城阵型的蛮族士兵，说道“这几日风沙紧，狼烟已经点燃了几个时辰了，也不见援军”
　　“要不我们杀出去吧！”刘大祖说出了自己最想说出的心里话。
　　“杀出去？”
　　“对，杀出去”刘大祖又确定了一遍“能上马的还有六十多个兄弟，够杀他几个来回了，这样才能守得更久”
　　绝境之时，所拼的就是一个气势。
　　“好，杀出去”杨怀刀笑道，“大丈夫当以死于遍野为荣，那个愿意随我杀出去”
　　“杀”
　　“杀”
　　“杀”
　　九十多声杀字响起，连躺在角落里，与尸体无异的士卒都在蠕动着嘴唇。
　　“先生，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不怕死吗？”躲在角落里的人中，有个小和尚还有个白胡子披着道服的老头，小和尚背上背着一个有他半人高的箱子，老头的背上有把桃木剑，两人靠在墙边挤在一起，小和尚低声问道。
　　“你怕死吗？”老头摸着小和尚的光头，问道。
　　“不怕，生死乃常态，生侍我佛，死侍我佛，生死有何分区别”小和尚双手合十，说道。
　　“装什么？”老道士敲着小和尚的头说道“老头子我纵横江湖一甲子，让老夫服口气的不多，其中就有齐天道荡北城的兵，为了中原能在这鸟不拉屎之地守千年，为天下百姓跟蛮族百万铁骑打了千年，免去了百姓多少战祸，跟沐家铁骑谈怕死，倒不如跟阎王爷谈求活实在点”
　　“百姓就是他们心里的佛，佛在，自当不畏”小和尚还没说完，老道士又是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再谈你们那破佛，我就送你去见你的佛”
　　按照沐家军规，校尉死后，杨怀刀便是这两百人的队伍内的最高长官，于是他下令“二十人为一组，第一组死尽，第二组再冲，第二组死尽，第三组再冲”
　　“杨怀刀一组，一组死绝后，刘大祖接任，刘大祖二组，二组死绝后，孙同寿接任，孙同寿三组，三组死绝后，陈二方接任，军旗不倒，当死战”
　　“死战”百声怒吼。
　　二十人冲了出来，原本破烂不堪的城门此刻彻底报废，蛮族铁骑刚见城门破开脸上大喜，为首者连忙大叫杀字，可是脸上的欣喜转瞬即逝，只见二十人驾马手持陌刀杀出，堡垒外有一圈护城河，说是护城河其实是两米宽一米深的坑，里面布满了竹尖，只有城门口有块地方，刚好够十人驾马并行。
　　二十人一组在此刻又分成了两队，前人死后人继。
　　陌刀的长度优势在此刻显示出来，蛮族骑兵还没近身便被贯穿，有力气大者更能将蛮人连同座下的马匹斩断。
　　二十人的小队，一时间让面前几千蛮族士兵动弹不得分毫。
　　可是这样的厮杀也是有尽头的，二十人最后换掉了七十二名蛮族士兵。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战死后人自当陪死。
　　二十人刚死完，又是二十人冲出，马踏前人尸骨，心中却只剩下一个杀字。
　　围城的蛮族铁骑并不是正规军，他们只是一群在部落冲突中因为战败而失去了牧地和家园的蛮族人所组建的强盗团伙，靠劫掠往来商贩为生，只为求财，无论是战斗技巧还是战斗意识，都无法与沐家铁骑相抗衡。
　　第二组二十人战死，蛮族士兵战死九十一人，被杀退二十米，直到这二十人死绝也没敢向前一步，他们在犹豫着，可是沐家铁骑没有给他们机会。
　　冲锋
　　战场与血如诗，独写属于战士的风流
　　又是二十人冲出的堡垒的庇佑，蛮族士兵最前列的几人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二十人便已经杀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目光如炬，脸上的神情和手中的刀一样寒冷，身上的甲胄早已被鲜血染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面对这杀神般的二十人，蛮族人心中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逐渐打破，开始且战且退。可是沐家铁骑没退，二十人在敌方阵中杀了个三进三出，只剩三人。
　　而蛮族人在这三次来回的冲击下，死伤过百人，败退百米外，只是远远的望着那横刀立马于城门口三个人，看着他们那满脸的血污就如罗刹一般，迟迟不敢靠近。
　　三人也不敢退，还活着的什长孙同寿看着腹部的伤巴掌大小的伤口，血在不断往外流，可他没有去管，陌刀杵地强撑着身子，眼神直视着不远处的敌人。
　　而在城墙上，陈二方高举军旗，其他士兵都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身形紧绷好似满月的弓弦，一触即发。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孙同寿撑不住了，陌刀倒地，人也死在了马上。
　　而蛮人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伴随着一声听不懂的蛮语，数千铁骑再次开始了冲锋，马蹄声飞扬天地间，卷起的沙尘仿佛能淹没整座堡垒。
　　堡垒内的士兵都抱有必死之意，而在商贩中绝大多数人的心里全是对死亡的恐惧，他们中只有一个小和尚在安静的诵佛经，还有一个老人抚摸着手里的桃木剑，面无表情。
　　“援军，援军来了”当蛮族人离城门不到二十步时，站在最高处的陈二方大声叫道。所有人连同躲在角落里的商贩闻言都爬上了城墙，趴在垛口间，看向远方，在蛮族人的后面，数千骑军快速的包围上前，军旗上硕大的沐字迎飞扬，数千匹白马如同丧礼上的白幡，马背上数千人正在收割着蛮族人的生命，整个战场刹那间只剩下了一阵被屠戮后的哀嚎声。
　　天下诸国，沐家铁骑、大楚陈州兵、秦国锐甲、出云弩士，号称四绝。
　　蛮族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几千年了，能跟蛮族比拼骑战的也只有沐家铁骑了。
　　从他们加入战场开始，这支由各部落败勇所组成的军队就注定了被屠杀的命运。
　　双方交战了半柱香后，一辆由八匹骏马齐驾的马车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十几名骑军护卫在身边。
　　透过车帘可以看到一位少年坐在马车内，几位荡北城中青楼里的头魁陪伴左右，抚琴、弹琵琶等等。马车内是阵阵靡靡之音传来，哪怕战场上到处是刀剑的杀戮声也遮掩不住，
　　站在城墙最高处的陈二方看到这辆马车后，顿时欣喜若狂，大叫道“迁哥，是迁哥来了”
　　眼见数千士兵已经死伤大半，蛮族为首之人连忙下令撤退，而自己也不管命令有没有传达出去，便带领十几名亲信随从连忙跑路。
　　沐君迁的马车在战场上缓步前行，战场上厮杀的沐家骑兵在杀敌的同时，还不忘给马车里的那位少爷清理出一条路。
　　等沐君迁的马车到了城楼下时，战场上的杀戮早已结束。
　　沐君迁掀开扯面，露出俊俏的面庞，光论色相跟身后的几位绝美佳人不相上下。
　　“迁哥”楼上的陈二方此时已经热泪盈眶，夹杂着哭音吼道“迁哥，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莫哭，留点力气在姑娘身上，我带你们回家”沐君迁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