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无晚餐

　　王妃所居的宫室叫三无堂，谁也不知道这三无是哪三无，只知道里面陈设与别处绝不相同。别宫摆饭是在炕桌上，三无堂却有个专门的餐厅，和馆子里一样，大家围坐在桌子边吃。餐厅边上有个小厨房，里头引了山泉，一年四季活水长流，王妃日常便在那里料理和大皇子的餐食。
　　三无堂的饭菜和御膳房的完全不同。别宫都是按品上菜，太后如此节俭，一次也要摆上四十道菜。三无堂小厨房的菜由王妃自做自食，每次量都是正好够母子两人。菜式虽然怪里怪气的，但制作简单，并不麻烦。有时来了客，比如今晚请了皇后，王妃便会根据人数请御膳房添上一道两道菜，也不会太多。
　　回了宫，大皇子自去沐浴，王妃直奔小厨房：“开整！”各菜都已备齐，炉火也旺了，大铲子赶紧现杀活鱼，王妃开始炒土豆丝：“让御膳房外卖出发”。
　　不一会儿，皇后来了，菜陆陆续续摆上了桌。
　　大皇子也干干净净地来了，伸筷就朝葱油鱼攻去，被皇后一拍手背：“等你母妃一起。”
　　御膳房派个小太监捧着大盘子来了，上头盖着银盖子。小太监一掀盖子：“大盘鸡来喽！”热气腾腾，香味四溢，连皇后也伸了伸头。小太监抽出一双自备的银筷子就开始大口试毒，狠狠下手，塞得满嘴都是，大铲子上前夺了：“干嘛呢这是。”小太监眼盯着盘子：“还没试完呢，这才试了鸡肉和土豆，青椒没试呢。”大铲子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滚！”
　　三人围坐，开始吃晚餐，也不需要人侍候，只站了小铲子在屋里。王妃这里向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吃饭时候大皇子兴高采烈，大讲打马球的种种故事，一个劲地埋怨小铲子，说刚才全是他漏的球，小铲子自然不服，欢快地回嘴，屋里热闹得很。
　　好久没有吃到母亲做的家常菜了，大皇子胃口大开，将母亲做的菜几乎一扫而空，大盘鸡也吃了些。王妃看着一直在吃，但其实没吃几口。皇后更是，心里有事，食不知味，为着不扫兴才勉强吃了些。吃完净手漱口，王妃吩咐：“这大盘鸡做得不错，没动多少，挺干净的，你们吃了吧，别浪费了。”说着便去大客厅。
　　三无堂的大客厅里有沙发茶几，王妃往沙发里一倒，皇后却坐不惯这软绵绵的东西，总觉得一坐上去就失仪，提议道：“我们还是去炕屋吧，这里我不习惯，亏你想出这些怪里怪气的东西。”王妃老大不情愿，也只得去了。
　　皇后和王妃分宾主坐在炕沿上，皇后把手搭在炕桌上，总算踏实了。大皇子在炕下，一边扎着马步，一边写作业。夜言盘膝坐在旁边台子上，双目微闭，一手拿着根柳条，见动作不对便唰地抽过去。时不时便听见柳条破空之声，心疼得皇后看了一眼又一眼，几次欲言又止。王妃无奈，起身把皇后拉起来，按到自己的位置上，让她背对着大皇子：“我也不跟你讲规矩了，免得你坐立不安。”
　　喝了口茶，王妃也不兜圈子，将今日之事说了。皇后大惊：“这怎么可能！”王妃凝视她：“为何不可能？”皇后犹豫半晌：“这么多年了，他这么闹腾，也没个动静。我以为……”
　　王妃伸手拉了铃，半刻大盖子便在帘外问：“王妃有何吩咐？”
　　“你去太医监，看今晚魔医门长老是否当值。当值的话请他来一趟，不当值就留个话，明日方便时我有请。”
　　这世界武风极浓，差不多人人都会几下子，江湖上更是门派林立，数不胜数。王妃前几年曾起了念头要将玉国境内的武林门派做个统计，最后却未竟全功。只因门派太多，情况复杂，有时一家兄弟几个各立一门，武功路数完全相同，不知该如何计数。小门派更是今天立，明天灭，时时有新变化，最后只能得其大概。
　　玉国向来有个规矩，宫内侍卫医药针绣等各处，都会从江湖门派中征召服役，最少三年，也有一辈子呆在宫里的。老的出去了，师门会派新的人来接任。愿意入宫服务的门派，不但能够得到更多的资源，还可得朝廷撑腰，与自身发展极为有利。比如展翅门的张武师，虽然犯了错，断臂出宫，但却结交到了大皇子，这都是门派的资本。
　　虽然最大最强的几个门派向来遗世独立，自成一体，不与朝廷交往，甚至不受朝廷统辖。但这几个门派行事爱惜羽毛，门规更严于律法，前朝几次边境大战，他们都派弟子参战，既听军令又奋勇不惜性命，是极受尊敬的，朝廷也从不为难他们。
　　不过绝大多数门派都很愿意派优秀弟子前往宫中服役，一方面可以和朝廷搞好关系，另一方面宫中相处皆兄弟，有利于门派间的和谐。更重要的是，各门派天天在一起，互通有无，互相学****有利于切磋提高。也因此，玉国的江湖武力是最强的，江湖内耗也是最少的。玉国之所以能够开疆拓土，在四代之内就成为整个世界领土最大，国力最盛的国家，与这个规矩的建立有直接关联。
　　王妃深知其理，对宫中这些江湖人士向来宽严有道，收得他们服服帖帖。宫中异能之士甚多，魔医门便是其中之一。现在宫中的魔医门长老十几年前就已经入宫，是个医痴，呆在太医监不肯走，每天与各医学门派交换医理药性，著书立说，不亦乐乎。
　　魔医门这名字听起来吓人，但宫中这位长老实在是个风趣的人，所行医事也十分慈爱。王妃三个孩子都由他诊胎接生，甚至大人小孩月子里诸事全由他照料，十分妥贴。从王妃的见识看，魔医门的传承不但完全符合现代科学，甚至更为高明，应该是掌握了什么先进技术。
　　等了没一会，便听到通传。长老掀帘进来，先看到了大皇子正在挨揍。他长眉一轩：“大皇子，你这师父不行啊。只会揍，不会教。”
　　夜言闻言，剑眉一横，微一侧头，目光如电射向长老。王妃在心中喝一声采：帅气！
　　长老浑不在乎：“大皇子是不是总向右边倾侧？”
　　大皇子说：“魔爷爷晚上好，您说得对。”
　　长老一捻长须：“那是因为你出生时，先天真气分布不均，右边的比左边的多。当时我虽帮你推宫移位，却无法做到完全平均分配。因此你右边天生便比左边气多。你师父教你行气时，是不是要分气两边？”
　　夜言冷哼一声：“无论谁家的功法都要分气。”
　　长老说道：“听我说完啊。你师父只知要分气，却不知根据先天条件调节气量。大皇子右边天生气多，分气时便应少分一些，这样才能两边平衡，自然便不会往右倾侧了。至于分多少，那就得大皇子你自己摸索了。”
　　大皇子恍然：“魔爷爷智慧。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说着便闭目运气，左倒西歪了一阵。忽然定住，睁开眼睛：“好了，舒服了。”王妃与皇后虽不懂武功，但再看大皇子，只觉得这姿势有着说不出的协调自然。
　　长老极是得意：“是不是还觉得特别省力？这就是道随自然。”
　　夜言默默收回了柳条，微微颔首。
　　长老点着夜言：“若论单打独斗，五个我也打不过你一个。若论心法功法，你夜门更是独步当世。但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所以才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皇子这样伶俐的弟子，何必柳条，若是用上了柳条，说明教法不对，你就得四处请教。”
　　夜言跳下地，深深一躬：“受教。”
　　王妃鼓掌：“精彩！都说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样子，其实人体也没有完全一样的对称。因此医药一道，和武功心法一样，都要根据各人的不同加以微调，硬来是不行的。”
　　长老一拍大腿:“老朽平生最大乐事，就是和王妃谈天说地。王妃的见识悟性，远超世人。大皇子也是如此，真可谓生有宿慧，这就是王妃上次所说的遗传基因。关于那个弟按黑，老朽最近颇有心得……”
　　王妃向来对这魔医门长老的智商无限钦佩，眼见他又要无限接近真相了，赶紧岔开：“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天生协调，舞跳得好看，武功练得顺畅，原来是因为先天真气分布。可惜这世上少有真正的均衡。”
　　长老神秘一笑：“王妃，告诉你一个秘密。二皇子就是少有的先天均衡，因此他一出生，还是个奶娃娃时便生具仪容，处处端雅，叫人看着从心底里妥贴舒服。美男子……”
　　这下连皇后也忍不住了，连连咳嗽。
　　长老这才猛省，忙施一个礼，问：“皇后王妃叫老朽来何事？”
　　“极乐宫里来了个女的，你可知道？”王妃问。
　　“还有谁不知道哇，照过一眼，是个好生养的。”
　　“她说怀孕了，是皇上的，还是个男胎。明日请老长去看看。”
　　长老顿时把嘻皮笑脸收起，行了一礼：“喏。”立时便告辞出去了。。
　　大皇子的声音追在后面：“魔爷爷晚安！”
　　长老回首看了大皇子一眼，眼神极为复杂：“大皇子好睡！”